第三十七章 QAQ
翌日, 卯時。
段長川在生物鍾之下悠悠轉醒。
不同於自己在明聖殿睡,今日隻覺得被窩格外的暖和……被褥軟軟的,整個人像是陷進一團棉花裡似的。
好舒服……
睡的也好好。
剛睡醒、人還迷糊的少年, 眼睛都沒睜開, 就小幅度地在被子裡蹭了蹭。
正蹭著, 肩膀忽然被一隻胳膊攬住……
下一秒,唇上附上一片溫熱。
耳側響起熟悉的聲音, 說:“乖, 別動……折騰的我一整晚都沒睡好, 我再睡會兒。”
段長川:???
“皇后再睡一會吧,朕得準備去上朝了。”
臉上憋的通紅,卻又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人間最美,是如今盛京的天。
草長鶯飛的日子,宮中柳絮飄飄灑灑,下雪似的。
一篇策論,將決定這裡每一位學子的一生。
噗嗤。
學子們紛紛退去,後便是為期兩天的閱卷。
留下一抹極淡的梔子香。
禦花園裡百花爭豔,蝶蜂飛舞。
愣了許久,才留下一句:“夜……夜遊是病,又不是朕可以控制的!”
白素心裡忍笑,面上一本正經地道歉:“抱歉,臣妾方才沒睡醒, 不小心冒犯了陛下, 陛下恕罪。”
剛才發生了什麽?白素碰了他哪?嘴嘴嘴……嘴嗎?
而且, 他為什麽又在白素床上!
剛睡醒的少年,直愣愣的坐在床上, 半天都沒有反應。
空氣裡都漫著青草與花香。
然後先發製人,直接問他:“陛下怎麽在臣妾床上?臣妾記得臨睡前, 你我是分床睡的。”
後匆匆踩了木屐往門外走。
外面,是鋪天蓋地的雨幕。
榜首:藺青。
細密的水珠在殿前的積水,砸出白花花的霧。
當即整個人從被窩裡跳出去。
白素看他不答話, 佯裝疑惑地繼續:“陛下該不會又夢遊了吧?說起來, 上回夢遊也是,三更半夜來找臣妾,臣妾還以為是青鷺宮有刺客。”
門關上的瞬間,白素探頭問:“陛下今晚還過來青鷺宮嗎?”
在三月的最後一日,放榜。
這是他曾對白素的承諾……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一襲明黃常服的少年,站在紅磚青瓦的宮殿門口,久久地愣著。
負責此次春闈的兩位主考官穿梭在學子之中,時不時便低頭看看。
後知後覺……自己剛才好像是啄了一下小朋友的嘴唇?
看這反應,應該受的刺激不小。
白素察覺到被窩一涼,迷迷糊糊地睜了眼,看見的就是這幅場景。
果然,話音落下, 坐在窗邊的少年整個人都僵住。
春闈會試之中突圍而出的學子們,也終於進宮,到靜和殿參與最後一場考試,並在殿裡角逐出最終的三甲名額。
龍袍加身的少年帝王就坐在最高處的龍椅上,攝政王、丞相分坐兩側。
一上午便結束了。
沒有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笑。
-
時間一晃就到了三月底。
一甲進士及第
!!!
聽見一聲斬釘截鐵的:“不過來!”
Alpha單臂拄在床上,手指撫上自己的唇,放到鼻尖回味地聞了聞。
少年,人更僵了。
在三月的春闈,高中狀元。
不是說古代的皇帝都早慧, 年滿十二三歲就被安排通房丫頭了?怎麽到了自家小朋友這裡, 就純情成這樣?
金燦燦的綢布,上加蓋著帝王的璽章,一等前三甲的第一名,用墨色的字寫著:
殿堂之上,安靜的只能聽見紙頁翻動和落筆聲。
“陛下,您已經在這裡看一個時辰了,這雨天水汽大,風又涼……當心寒氣染了身子。”
長樂過來出聲提醒。
少年這才怔怔地回神,問:“幾時了?”
“回陛下,申時快過了,該準備準備去靜和殿了。”
酉時三刻,此次金榜題名的學子們將在靜和殿齊聚,參加宮中舉辦的晚宴。
屆時攝政王段靖安、丞相白顏淵、王公貴族,朝中說得上名號的大臣,都將參與其中。
而段長川和白素,身為大桐的帝王與皇后,也要參加。
今夜,將是白素入宮之後,與藺青的第一次碰面。
年少得志的狀元,原本是要在這樣一個場合,向當今的陛下要一個恩典,迎娶他放在心上多年的姑娘。
偏偏造化弄人……
昔日的有情人,轉瞬坐上高位,成了帝王的妻。
而他自己,還在原來的路上奔走著,哪怕所有人告訴他,前面沒有路了,還在默不作聲地走著。
如今,距離終點一步之遙,他終於來到此處……
前路坍塌,天塹難躍。
今日、今晚,藺青當如何自處?
白素要如何面對?
他自己呢……
“皇上……”
長樂見他不動,又一次催促。
段長川這才斂了煩悶的思緒,轉身回房。
“為朕更衣吧。”
“是。”
-
晚宴在一片絲竹聲中開始。
對藺青中狀元一事,是眾人沒有想到的。
畢竟,四年前連會試都為過的人,在短短四年的時間裡連中兩元,縱觀整個大桐的歷史,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皇權爭奪之下,是一場帶著血淚的悲劇。
一手促成悲劇的攝政王和丞相二人緘默其口;段長川身為醜聞正中心的人,也默默選擇了回避;而這場悲劇的兩個主角,更不可能主動提起。
於是,這場暗潮洶湧的宴席,竟一路平靜無波地進行了下去。
除了……
這位風光霽月的狀元郎,眼睛總也控制不住地往首位之上、那抹豔紅的身影上瞄。
酒,一杯一杯地往嘴裡灌。
強烈的視線,隨著宴會的進行,越發的不遮掩。
白素想忽略都不行。
赴宴之前,白素是準備對這位“自己”原來的情郎忽略到底的。畢竟他們兩人的身份,如今已然成了這樣,她表現的多冷漠都無可厚非。
哪成想,藺青看她一眼……旁邊的少年,那唇角就壓的低一些。
看得出來的,越來越不高興。
給他夾菜,不行……
悄悄在底下牽他的手,也不行。
哄不好了已經。
無奈,只能附到少年耳邊,輕聲說:“我去和藺青最後說幾句話,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會同他見面,你別多想。”
意料之中,少年的情緒更低落了。
放在腿上的一雙手,把衣袍都抓出了褶子。
但還是沉穩地開口,說:“去吧。”
白素無奈,把少年兩隻手都攥到手掌心:“這件事總要說清楚,你日後不是還要同他一起謀事?若是有隔閡,怎麽謀事?心結越是結著,就越死。”
“朕不覺得你同他說清楚,便沒了隔閡……朕奪了他的妻,這不是說一說就能釋然的誤會。”
“還記得那日你在涼亭,和我說過的嗎?”白素問:“你說,你也不想的,對嗎?段長川,你是一個受害者,不是加害者,別以加害者的身份去貶低自己。你看看白顏淵,你再看看段靖安,那才是罪魁禍首。別替不相乾的人背負任何事。”
少年握著她的手一緊……
遲遲沒有說話。
青澀、稀薄的信息素,從後頸淺淺地溢出來。
清晰的信息,刹那間便傳到了腦海:
【可是,你不要走好不好……】
白素心下像是被什麽狠狠地戳了一下……
她的Omega,在無意識地依賴她。
這依賴,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我就出去一小會,說完就回來了,保證不會太久。你若是不信,可以在心裡數數,數到一百我肯定就回來了。數到一百我回不來,就罰我每天去明聖殿門口掃地,好不好?”
使盡渾身解數,少年才終於將她松開。
側身端坐回去,佯裝不在意地理理被他抓皺的衣袍。
“誰要你掃地了,掃的又不乾淨。”
依舊口是心非的可愛。
白素彎彎唇角:“那臣妾出去了?”
“早些回來,宴會快要結束了。”
“好。”
-
靜和殿外。
一襲紅衣的女人,單手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在燈籠映照的宮牆之下。
雨水打在燈籠裡的燭火,地面影影綽綽。
待到轉入一處僻靜的小路,這才站定回身。
一襲素色衣袍的書生,走在青石階鋪就的宮路上,步履艱難地過來。
“藺青。”
待到書生走近了,白素淡淡開口。
那人怔了怔,眼睛自下而上地將她來回打量。
白素是存了心思讓他死心的,這會也便大大方方地由著他看。
許久之後,面前的人終於肯定地開口:“你不是素素。”
後,死氣沉沉的眸子裡,漸漸映出光來。
就像是沙漠之中快要渴水而死的人,望見眼前一處巨大的湖泊;
像一個得了絕症等死的人,發現一切都只是一場誤會……
眼前人的眼裡,是如狂般的欣喜。
“素素她,沒有嫁進宮是不是?她在何處,還請娘娘告知學生……”
他說著,雙手拱於胸`前,同她鞠了個深深的躬:“學生詮才末學,但日後定當殫精竭慮,一心效力於陛下與娘娘。素素是學生心愛之人,求娘娘與陛下成全。”
雨驟然大了。
打在油紙傘上,劈啪作響。
空氣,卻安靜的可怕。
藺青彎腰許久都未能聽到回應,疑惑地起身。
“……娘娘?”
他問。
一聲低低的歎息自衣衫華貴的女子口中歎出……
而後,那人便緩緩地將衣袖抻起,露出一雙白皙的手腕。
腕上,是兩道長長的、無比猙獰的疤。
“抱歉……你說的對,我不是她。但我也是她……”
她是她,身體是她。
她又不是她,這身體的靈魂已經換作了另一人。
所以,她是她,也不是她。
藺青望著這一雙熟悉的手……
右手食指的指肚上,是她手上最大的繭子。因為她說過,她的庭院無人打掃,就只能每日自己來掃,她又特別喜歡那一處用力,時間久了,就長了一顆好大好大的繭……
左手的手腕內側,有一顆黑色的小痣。她說,有次走在街上,有位算命的老先生說,這處有痣命不好的,須得化解才行,不然要一輩子命苦了。可是她手上沒有錢……她笑著說:“可見那先生算的也是不準的,不然哪裡會遇見藺公子呢?”
她說:遇見藺公子就很好了,我的命一定不差的。
她說:木之,都好起來的,什麽都會好起來的,你要信我啊,你看我,以前過的很不好的,現在也好起來了呀。
彼時,她臉上的笑,至今深深地印在腦海裡。
可如今,藺青看著這腕上兩道長達一指的疤,隻覺得一聲轟隆隆的雷,伴著傾盆的雨,自天際劈下。
刹那間,他的世界地動山搖。
“抱歉,我確實不是她。”
身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漠然地陳述。
將衣袖掩了回去。
看著那兩條疤,漸漸小消失在視野裡……
在集會之中侃侃而談、風光霽月,在金榜榜首、驚才絕豔的狀元郎,這一刻像是瘋了一般,叫出一聲絕望的:“別……”
後拉起白素的胳膊,死死箍住。
“讓我再看一眼……就一眼……一眼就好……”
“求求你……”
“娘娘……學生求求你……”
白素深深地閉了閉眼。
後冷靜地將手抽了回來。
“狀元郎,請自重。我已不是你的白素,我是……”
話說到一半,目光掠過巷尾一截明黃色的衣。
頓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段長川……
他何時來的?
來多久了?又聽了多久?
而對方似乎也才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明黃的衣角一閃而逝。
巷尾的地方,遙遙的傳來長樂的驚呼:
“陛下,陛下!您別跑了!太醫說您現在不能跑!”
“陛下,您慢一點,奴才這傘跟不上您啊……陛下!”
段長川在跑……
段長川連傘都沒有撐!
一想到自家懷了孕的Omega,正在外面淋雨,白素再也顧不得體面,拎起長長的衣擺,朝著少年離開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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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巷尾,進了大路,一眼便看到了急匆匆奔走的人。
舉著傘的小太監,一路跟在後頭。
白素手上的傘“啪”地扔到地上,朝著那人奔去。
“陛下!”
“你停下!”
“段長川,別跑了!”
她一邊喊著,一邊追。
也幸好,少年懷孕之後體力大不如前,很快便被她拉住。
“段長川,你跑什麽,身子跑壞了怎麽辦?”
少年全身都淋在雨裡,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淌。
凍得臉色蒼白……只有一雙眼睛是通紅的。
“你說,數到一百你就回來的……可是朕數到了兩百……”
“朕數到兩百,你也沒有回來……”
少年望著她,嘴唇都在發著抖。
顫著聲音問她:“白素,你為什麽沒有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