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歸根
晏秋是在半夜被自己的夢驚醒的。
夢中的畫面很雜亂,一會兒是姑姑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一會兒是丟丟從他懷中跳出去的背影,甚至還夢到了晚上回來時碰到的那隻狸花貓。
他夢到外面下了一夜的雪,自己早上一推開門就看見那隻狸花貓正臥在他的門前,身上蓋著厚厚的一層雪,身體已經凍得僵硬。
晏秋俯下`身想要把它身上的雪拂去,然而剛一碰到它,卻見地上原本已經沒了生息的貓又突然睜開了眼睛。
原本漆黑的瞳仁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像是在控訴他為什麽在它還活著時置之不理?
晏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原本的狸花貓突然變了,越縮越小,最後一點點變成丟丟的模樣。
然後就見丟丟渾身冰涼,在他懷裡細細打著顫,似乎是在和他說:“好冷。”
晏秋剛夢到這裡就被驚醒,接著猛地從床上坐起。
哪怕很快就反應過來一切不過只是一場夢,但還是久久不能平複自己的心情。
屋外北風肆虐,只聽聲音便讓人覺得寒冷,透明的玻璃窗倒映著棉絮一般的冬雪。
晏秋這才發現傍晚那場雪到現在都沒停。
屋內也沒有比外面好多少,這種老院子沒有暖氣,取暖要靠空調,昨晚晏回來時已經筋疲力盡,連衣服也沒換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此時隻覺得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連忙摸到了空調遙控器,剛一打開,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來。
因為受了涼,他咳得又猛又凶,嗓子又痛又癢,晏秋差點懷疑把五髒六腑都咳了出來。
好在空調很快就開始平穩運行,屋內的溫度一點點回升,晏秋的身上跟著暖和了起來,這才堪堪止住了咳嗽。
手心一片濡濕,晏秋習以為常地抽出紙巾擦去上面的血跡,然後披上一件稍厚的外套向門口走去。
剛才那個夢讓他始終有些心有余悸。
他心口有些慌,很怕那隻狸花貓像夢裡一樣出現什麽意外。
因此還是決定先把它帶回來。
他走到門口,剛一推開房門,外面的風雪瞬間倒灌了進來。
晏秋沒站穩,被外面強勁的風推得向後退了幾步,涼風鑽進喉嚨,他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夜半的溫度更低,冷風夾雜著冰雪,就像是一把把無形的利刃趁機凌遲著他的身體。
晏秋強忍著不適戴上口罩,又裹緊了衣服,這才抬步向外走去。
夢中的場景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因此走到大門口時他不由停了一瞬。
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這才顫唞著手指碰上冰塊一樣的門鎖,緩緩推開大門。
好在眼前沒有出現夢中的場景,門口空蕩蕩的一片,並沒有那隻狸花貓的蹤影。
晏秋不知是該更加擔心還是松一口氣,不過他也沒功夫想太多,裹好衣服抵禦著風雪,繼續向外走去。
此時夜已深沉,沒了白日裡的喧囂,外面一片沉靜。
面前的巷道空空蕩蕩,大雪落了滿地,上面沒有半分腳印。
只有晏秋踩著積雪,尋找著那隻狸花貓的蹤影。
他先是來到晚上放傘的地方,但那把黑傘已經不在原地,大概是被風吹得轉了幾轉,最後卡在巷子口的一棵老槐樹下。
只是傘下並沒有那隻狸花貓的蹤跡。
夢中的景象越來越清晰,在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
晏秋的腳步也更加著急。
他突然有些後悔,這麽冷的天,哪怕照顧不了它很久,至少幫它熬過今晚。
“咪咪?”晏秋不知道它的名字,只能一邊走一邊叫著全天下貓咪都通用的那個稱呼。
然而他幾乎把巷子逛遍,也沒有看到那隻狸花貓的身影。
大概是自己剛才拒絕了它想跟自己回家的請求,它生了氣。
外面太冷,晏秋隻待了一會兒便覺得頭重腳輕,雖然還是很擔心,但也只能默默歎了口氣,慢慢向回走去。
然而剛走到門口,卻看見門口那方菜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接著,便見那隻狸花貓從一堆菠菜後鑽了出來。
但這次並沒有靠近,只是在離他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下,靜靜地和晏秋對視。
晏秋見狀,沒忍住笑了一下,“你怎麽去那兒了?那兒更暖和嗎?”
貓咪自然不會回應,只是扭過頭去裝作看遠處,身體卻試探性地向前挪了兩步。
晏秋見狀,隻覺得心中像是被擠了一滴檸檬汁,微微酸了一下。
於是俯下`身子衝它伸出手來,對它說道:“咪咪過來,我們回家。”
狸花貓似乎有些不信,因此並沒有立刻過來。
晏秋也不急,強忍著咳嗽的衝動,就這麽半俯著身子衝它伸出手,靜靜地等著它。
許久,貓咪才終於有了動作,慢慢抬起前爪,踩著滿地的積雪,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晏秋俯身拍落它身上沾著的雪花,把它抱在懷裡。
狸花貓很乖,明明他們才認識不久,卻像是熟稔的老朋友一般,依賴地用頭不住地蹭他。
像是在交托一生的信任。
晏秋看著它依賴的模樣,心裡有些難受,“我照顧不了你多久的。”
貓咪自然聽不懂他的話,只是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心。
懷中的貓明明這麽瘦,但那這一刻晏秋卻感覺到全世界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懷裡。
因此他不由歎了口氣,“但外面太冷了,我不放心。”
說到這兒,晏秋停住,無奈地笑了一下,“算了……”
“我努力陪你熬過這個冬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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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秋睜開眼,然後就看到昨晚抱回來的狸花貓就臥在離他不遠處的椅子上。
見他醒了,也跟著睜開眼睛,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然後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晏秋旁邊蹲下,腦袋輕輕蹭著他的手心。
晏秋笑了一下,揉了一會兒它的腦袋,這才從床上坐了起來準備去梳洗。
空調開了一夜,屋子裡總算回了溫,晏秋的面色也終於有了幾分血色,重新變得紅潤。
他洗漱完後,準備好他和貓的早餐。
一人一貓相對吃完,然後晏秋便躺在躺椅客廳的躺椅上,抱著貓一起看窗外的核桃樹。
這些日子他一直是一個人,有話也沒人說。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個傾訴的對象,晏秋怎麽肯放過。
於是一邊慢悠悠地撫摸著它的毛,一邊說道:“咪咪,你看院子裡那棵核桃樹,和我家裡的那棵很像,幾乎一模一樣。”
“不過肯定也有不同,每棵樹也是獨一無二的,就像世界上不會有兩個你一樣。”
“你去過淺安嗎?”說到這兒,晏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怎麽可能去過,那兒離這兒十萬八千裡。”
“我的家在那兒,可惜沒機會了,不然真想帶你一起回去。”
“咪咪。”晏秋輕輕揉著他的腦袋,“你的家在哪兒呢?”
“你想回家嗎?”
“小貓會有鄉愁嗎?還是只有人才有。”
“咪咪,我有點想家。”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①
“可惜我回不去了。”
“……”
躺椅旁的小火爐上煮著幾個柿子和一壺茶。
茶水被煮燙,在火上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晏秋見狀,端起茶壺剛準備給自己倒上一杯,然而這時大門口卻突然傳來一聲響。
懷中原本已經快睡熟的貓立刻睜開眼睛,警惕地探頭向外看去。
晏秋摸了摸它的頭,把它放下,說道:“別怕,可能是張奶奶。”
張奶奶住在他隔壁,也是一個人。
大概老年人怕孤單,所以沒事兒就會給他送點東西,順便待一會兒拉拉家常。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但風依舊大,因此晏秋穿好了衣服才出去。
他穿過院子來到門口,伸手打開大門。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來的人並不是張奶奶,而是昨日看見他還要死要活的傅霜遲。
晏秋如今一點也不想看見他,因此下意識就要關門。
然而傅霜遲卻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擋住了將要合上的大門。
“二哥,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是。”晏秋冷冷地應道,一句話都懶得多說。
兩人之前發生過那麽多事,因此傅霜遲對於他的態度毫不意外,淡定地回道:“放心,我來不是為了讓你道歉的。”
晏秋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也不覺得我需要道歉。”
傅霜遲聞言,臉上的笑容冷了一瞬,目光越過他落在晏秋身後的院子裡。
“想找你可真不容易,這麽破的地方你是怎麽找到的?”
“你又想幹什麽?”晏秋凝眸打斷了他的問題。
傅霜遲這才終於切入了正題,“我是來通知你,明天要一起回老宅,你沒忘了吧。”
他不提晏秋還真忘了,傅家除了兩位老人的生日,其他人生日的第二天,就是每年的大年初二,大家都要雷打不動地回老宅團聚。
不過事到如今,晏秋覺得這種聚會自己參不參加已經不重要了。
傅霜看著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他的態度,不過這也不是什麽難猜的事情。
“去不去隨你,我隻負責通知你。”傅霜遲了然地說道。
“其實本來給你打電話就行的,但大家找了一圈,竟然沒有一個人有你的手機號,就只能勉為其難地親自過來一趟。”
“你來這兒就是想說這個嗎?”晏秋不耐煩地問道。
“當然不是。”傅霜遲說著,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其實媽本來是想由她來通知你的,但我主動請纓過來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晏秋懶得理會他,傅霜遲也不尷尬,繼續說道:“當然是為了顯示我的大度,二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我,可是我卻還是對你不計前嫌,你感動嗎?”
晏秋:“……”
“你可真不友好。”傅霜遲說著,臉上的笑一點點淡了下去。
“好吧,說正事,其實我來是因為最近拿到了一樣東西。”
傅霜遲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幾張薄薄的紙。
“要看看嗎?這是父親新修的遺囑。”
晏秋平靜地望著傅霜遲,心底毫無波瀾,他已經不想再和那個家扯上任何關系,至於遺囑,自然也和他沒有關系。
傅霜遲習慣了他的沒有回應,自顧自地把那幾張遺囑展開,念了起來。
遺囑很長,因此他隻挑了重點的一些念。
本人傅建庭,我在此立下遺囑,對於本人的所有財產,作如下處理:
念完之後,傅霜遲將紙張合起,笑吟吟地說道:“二哥,你有沒有發現裡面沒你?”
“你與他們血脈相連又如何?你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又如何?你也看到了,他們隻愛我。”
“無論以前還是現在,晏秋,從來就沒有人愛你。”
哪怕已經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去在意,但聽到這句話時,晏秋還是控制不住氣悶了一瞬。
似乎有什麽順著胸口向上倒流,很快,他就在喉嚨裡嘗到了熟悉的,腥甜的血腥氣。
“那當初……為什麽還要把我接回來?”
哪怕知道前方是陷阱,是生著鐵鏽的荊棘,但晏秋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他深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
既然不愛他,為什麽要把他認回來?
他本來已經對親情毫無期待。
為什麽給他希望,又要殘忍地收回去?
“為什麽?”傅霜遲故作沉思地想了片刻,這才好像回想起來一般說道:“他們本來是打算將錯就錯的,但……”
傅霜遲說到這兒停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爺爺不同意。”
“他堅持要把你接回來,說傅家的骨血怎麽能流落在外。”
說到這兒,傅霜遲輕嗤一聲,“所以二哥,明天你可一定要回去看看爺爺,畢竟這個家估計也就他對你有幾分真心。”
口中的血腥氣越來越重,恰好一陣穿堂風吹來,涼得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原本平靜多日的胃也猛然抽痛起來,疼得他差點彎下腰去。
但想到傅霜遲還在這兒,晏秋的頭便無論如何也低不下去。
於是他默默咽下喉嚨中幾乎要湧出來的血,努力站直了身體。
然而一抬起頭,卻看到傅霜遲斜斜地倚在門口,眼中滿是憐憫。
“晏秋,我都有點可憐你。”
晏秋聞言突然有些想笑。
晏秋晏秋。
或許從他出生起,所有的悲劇都早已注定。
晏家夫婦連名字都懶得給他取,因為生在秋天,所以便叫晏秋。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是秋,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是秋……
小時候他問姑姑,為什麽讀《唐詩三百首》時,關於秋天的古詩都那麽淒涼?
秋天不好嗎?
姑姑抱著他說不是。
她說也有讚美秋天的,大詩人劉禹錫就說過,“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④
“秋天是豐收,是希望。”
“秋是最美好的字眼,和小秋一樣。”
那時的晏秋信以為真,可是等他長大才知道,這一切只有姑姑認為。
可是……
這難道不應該是傅霜遲的人生嗎?
為何最後可憐的卻是他。
他明明從來都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他後來兜兜轉轉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喜歡他。
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大概是情緒大喜大悲,起伏太大,晏秋眼前竟黑了一瞬。
一口一口的鮮血從喉嚨不斷上湧,但又硬生生被他全部咽了回去。
已經夠難看了。
他不想最後一絲自尊都被傅霜遲踩在腳下。
“唉。”傅霜遲看著他的樣子突然歎了口氣,“看你這個樣子,有件事我真不忍心告訴你。”
不過他狀似憐憫,但口中的話卻絲毫未停,“晏秋,你還記得你的右手是怎麽廢的嗎?”
晏秋聞言,猛然抬頭看向他,手指緊緊摳著身旁的牆面才沒有讓自己倒下。
他怎麽會不記得?
那是他因為文件出錯,剛被傅建庭趕出公司的時候。
他整日閑在傅家無事可做,於是就便拿起刻刀刻了一些小玩意兒,然後拿到古玩市場上去賣。
在那裡曾碰到過一個老人,老人對他的作品很感興趣,每次來都會和他聊幾句,兩人就這麽成了忘年交。
因此那時候的晏秋平日裡最大的樂趣除了做木雕就是去古玩市場找老人聊天。
然而有一天他們聊得開心,忘了時間,回家時已經是深夜,晏秋在回來的路上出了一場車禍。
那場車禍導致他右手的肌肉大面積撕裂,再也無法保持以前的靈敏度,也沒辦法長時間用力,這對於他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
因此晏秋從那以後,很長時間都沒有再碰過木雕。
陸軟也是看他太過頹廢,才答應給他辦一場生日宴,希望他能振作。
“你什麽意思?”腦海中似乎有無數碎片閃過,慢慢拚湊出了事情完整的線索。
他震驚地看向傅霜遲。
然後就見傅霜遲噙著笑衝他點了點頭,“沒錯,是我。”
“傅、霜、遲!”晏秋隻覺得有什麽在腦海中炸開。
他想要做些什麽,然而腦海中一片空白,連身體的下一步指令都發不出,只是這麽直愣愣地站著。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靈魂都離開了身體一刻。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滿眼恨意地站在原地,看著傅霜遲的嘴巴一張一合。
“這就受不了了?”傅霜遲一邊笑一邊說道,“其實媽也知道這件事,我那天‘不小心’撞到你後嚇壞了,回去向媽坦白了,你猜她怎麽說?”
自然沒有任何回應。
“她讓我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還幫我把車送去修了。”
“上次的生日宴本來也是沒有你的,他們根本沒打算公開承認過你,加上你不過是因為媽媽心中愧疚而已。”
“不過這也怪不了媽媽,畢竟二哥你實在是……”
“太上不了台面了。”
晏秋以為自己會像電視劇女主一樣扇他一巴掌,或者衝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同歸於盡。
然而沒有,什麽都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甚至連抬都沒有力氣。
心口木木的,很遲鈍。
原來真的痛到極致,反而不痛了。
“所以……”
晏秋剛想說什麽,卻聽見了陸軟的聲音,“小遲。”
這麽冷的天,陸軟依舊穿著絨面細高跟,巷子裡崎嶇不平的地面似乎讓她很不滿,走得一臉為難。
她在門口處站定,看著兩人沒有打起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小秋。”昨晚的事她似乎還有些芥蒂,因此態度很是疏離,但還是努力扮演著一位好母親,“怎麽住在這裡?別鬧了,我一會兒叫搬家公司把你的東西搬到南區的公寓裡。”
“不用了。”晏秋努力提著一口氣回道。
“你……”陸軟見他還是這麽固執,不由歎了口氣,“其實本來媽媽是想親自過來的,但霜遲堅持要過來,他說你們之間有些誤會,他一定要解釋清,希望今後和你好好相處。”
“小秋,霜遲被你傷成這樣都能不再計較,你也大度一點。”
“大度?”晏秋輕咬著這兩個字,“傅夫人。”
“傅霜遲開車撞我的時候,您也這樣勸過他嗎?”
陸軟本來還因為晏秋的那句,“傅夫人”而不悅,但是聽到他後面那句話,臉色瞬間變了。
她有些驚訝地看向晏秋,隨即轉頭看向了一旁傅霜遲。
晏秋看著她的反應就知道,傅霜遲說的都是真的。
“不……小秋……”陸軟似乎想要解釋,但然而支吾半天,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所有的話到這兒都已經盡了,晏秋努力壓下一切酸楚和疼痛,勉強維持著最後一絲體面。
“我累了,不送。”
陸軟看著他慘白的面色,也知道此時多說無益。
於是點了點頭,轉身欲走。
然而不知為何,剛走了幾步卻又忍不住停下,回頭看了一眼。
晏秋站在原地正準備關門,細長的手指抵著門沿,瘦得有些不像話。
整個人單薄得像一張紙,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那一瞬間,陸軟的心不知為何突然鈍鈍地痛了一下。
她原本在外面等的是傅霜遲,這麽久沒回來,怕晏秋傷害到他。
但現在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晏秋此時的狀態是不是過於差了?
他這樣,還能傷害得了誰呢?
眼看大門即將關上,陸軟也不知為何,一顆心仿佛正被一根根細線用力牽扯,又痛又麻。
於是她又忍不住退了回去,“小秋,媽媽明天來接你。”
裡面自然沒有回答。
但陸軟還是不死心地又補充了一句,“你臉色不太好,過段時間咱們全家人一起去三亞旅行吧,好嗎?”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陸軟還想再說什麽,一旁的傅霜遲突然牽住了她的手,說道:“媽,回去吧,我餓了。”
陸軟這才回過神來,扶著傅霜遲的胳膊愣了片刻,怔怔地回道:“行。”
“我們回家。”
大門後的晏秋一直聽著他們離開,這才終於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吐出了喉嚨中隱忍許久的鮮血。
身體一點點順著牆面滑下。
屋內的狸花貓見狀立刻跑了出來,咬著他的衣服似乎想把他往裡拖。
但是它那麽小,哪裡有拉的動他的力氣。
晏秋眼前黑了許久,這才恢復了一些力氣,看著急得繞著他直叫的貓咪,伸手把它抱到了懷裡。
“對不起……”
“我可能要……食言了。”
“我本來想陪你……熬過這個冬天的。”
貓咪似乎聽懂了他的話,一動不動地窩在他的懷裡,靜靜地聽他說著。
呼吸越來越困難,似乎這些日子的平靜都是假象。
所有的病痛與折磨都在今日撕下偽裝,在他的體內橫衝直撞。
口中的鮮血越來越多,幾乎浸透了他的前襟,胃裡仿佛有人在用利刃一塊塊切割。
晏秋努力抱緊懷中的貓,然後把頭一點點向左轉去,看向院子裡的那棵核桃樹。
大概是眼花了,有一瞬間他覺得面前的核桃樹,像極了淺安的那一棵。
“咪咪……我好像看到我家了。”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⑤
“葉落歸根……”
不知何時,晏秋的身上仿佛突然又有了力氣,於是他扶著牆,抱著懷中的狸花貓從地上站起,向那棵核桃樹走了過去。
枯了一冬的核桃樹不知何時重新換上了一身綠裝,繁茂的枝葉像是一把撐開的傘,將小小的院子遮蔽。
不遠處廚房的煙囪突然吐出一股薄薄的炊煙,接著一股濃鬱的飯菜香飄了滿院。
有什麽聲音從身後傳來。
晏秋抱著狸花貓回過頭,然後就見一隻纖長的手將廚房的門簾掀開。
接著一道久違的人影從廚房走了出來,那人的腳下還跟著一隻純白色的貓咪。
“姑姑?!”晏秋驚喜地叫道。
“小秋。”那人的臉終於清晰,臉上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神情,“你又跑到哪兒玩去了?還不快洗手吃飯。”
破碎的靈魂飄飄蕩蕩,終於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晏秋把懷中的狸花貓放了下來。
很快,就看到一白一花兩隻貓打鬧在了一起。
“小秋?”姑姑見他半天沒有動作,叉著腰唬他,“快去洗手,飯要涼了。”
“好,姑姑。”晏秋立刻應道,“我這就去。”
他終究還是沒有迎來新的一年,但他終於回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