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斯維曼的蟲洞是在二十五分鍾前正式出現的……”

  李副官站在辦公室中，向萊特匯報斯維曼那邊的情況。

  二十五分鍾前……

  萊特神情恍惚地看了一眼終端，沐辰的來電顯示停留在19分52秒前，正好是斯維曼出事之後。

  而那個時候自己在幹嘛呢？
  他還在“飛鷹”上執行任務，任務期間所有通訊設備都處於關閉的狀態，所以他錯過了沐辰最關鍵的那通電話。

  現在，沐辰的電話已經完全打不通了，連他安插在那裡的中尉也聯系不上。

  就在剛才，他們還嘗試過追蹤沐辰終端上的芯片，試圖依靠這個來確定對方的位置。

  可接收器卻顯示信號已完全丟失。

  “信號丟失”隻代表著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沐辰的終端徹底壞了。

  至於為什麽會壞，萊特實在不願意去思考這其中的原因，光是往那個方向想想他便感覺整個人如同被掐住了咽喉一般，無法喘｜息。

  可他卻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提線木偶，幾乎感受不到任何痛覺，

  萊特的胸膛起伏，深呼吸了兩下，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胃部傳來一陣不適，也許是因為剛吐過，也許是因為太久沒吃東西了，現在那裡只剩下一陣空蕩蕩的灼燒感。

  他的眼瞳驀地緊縮，冷汗幾乎就要從額角滴下。

  李副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斷斷續續地傳入他的耳中，“根據剛才研究基地得到的最新情報，這次斯維曼蟲洞的規模要比其余四個小很多，預計第一批蟲潮不會超過兩百隻，那邊的磁場信號也很不穩定，不像是為了發動進攻而專門開啟的通道，倒有點像是個試驗體，多伊爾星人似乎在做某種測試，而破解這其中的奧義，或許能成為我們攻克乃至消滅蟲洞的契機……”

  就像萊特一直認為的那樣，只要自己再努力一點，就可以阻止那些悲劇的發生。

  十二歲那年，萊特的母親卡羅琳去世，她死於一種風寒病，去世的時候年紀並不大。

  萊特伸手捂著腹部，明明胃很難受。

  當初的奧斯帝國爆發了一種新型的風寒疾病，無藥可醫，每個感染的患者因為自身免疫力的差距，嚴重程度都不一樣。

  他說，“不行”。

  只有這一回，他出於私心想將自己的人魚藏在安全的地方，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但是為什麽要拿沐辰的事來懲罰自己……

  他為什麽要說不行？
  這十八年來，作為基地的最高指揮官，萊特幾乎從未在重大決斷上出過閃失，他一向是位公正嚴明而果斷的決策者。

  萊特一向規整的金發凌亂地散落在額前，他的眼中充斥著紅血絲，攥緊的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著白。

  沐辰向自己申請調回機甲兵團。

  沐辰是他捧在手心的珍珠，萊特不希望對方受到傷害，於是便企圖將他一直放在安全而溫暖的港灣裡。

  空蕩蕩的辦公室終於只剩下萊特一個人。

  “是，上將。”

  斯維曼倉庫，
  沐辰看著那碎了一地的終端芯片，藍瞳中燃起一陣怒意。

  萊特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用。”

  萊特松開自己的手，整個人不斷地往後退，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地面的血痕消失了，又恢復成那片光潔的模樣，他才意識到剛才看到的一切只是幻象。

  關鍵李副將看萊特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他能理解對方的擔憂與焦慮，畢竟上將的未婚夫就在斯維曼倉庫，可一直這樣下去身體肯定會吃不消的。

  一開始是小狗，後來是母親，現在是沐辰……

  萊特動了動黏合的唇瓣，“我了解了。”

  而此刻，萊特躬著身子，他的手肘撐著膝，雙手捂著臉，瞪大的琥珀色眼瞳顯得空洞而無神，透過指縫，他看到光滑的地板上慢慢地滲出一灘灘鮮血，夾雜刺鼻的海風氣息……

  “以上為斯維曼蟲洞的全部情況。”

  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

  李維從辦公室走出去，替他帶上了門。

  李副官看著面前人蒼白的臉色，試探性地問道：“上將，您要不要去休息一會兒？去睡半個小時，如果有緊急情況我會立即通知您的，斯維曼的援軍很快就到了，目前一切都在掌控當中。”

  萊特的腦海中浮現出兩人最後一次的對話。

  現在是首都時間凌晨五點多，昨天萊特執行剿滅蟲巢的任務熬了一個通宵，一直到現在都沒休息過。

  為什麽會這樣？

  從那以後，他就陷入一種自責的怪圈，即便年輕的皇子從未表現出來過。

  對方能以第一名的成績從軍校畢業怎麽會不夠優秀呢？
  可他就是藏了私心，他不想讓對方去危險的地方冒險。

  “不用。”萊特搖頭，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克裡夫警覺地掃視了一邊倉庫內部，厲聲道：“這裡面起碼有五隻！”

  萊特當時就感染了，而半個月後，他痊愈了，卡羅琳卻不幸因為多項並發症去世。

  他一連射出好幾發子彈，將剛才衝上來的那隻異形擊退。

  沐辰的眼中只剩下貨櫃盡頭那架巨大的機甲，他拚盡全力朝那衝刺跑去，將偵查的任務全權交給了布裡克，“報點！”

  他從未想過正是自己這樣的私心會害了沐辰……

  李副官沉默片刻，又問，“您……要吃點東西嗎？”

  他坐在辦公椅上，卻仿佛置身一個會吃人泥沼，整個人越陷越深。

  克裡夫看著從一堆廢棄金屬架上橫衝出來的那隻怪物，“左前方！十點鍾方向！”

  “砰！”

  沐辰一槍擊中異形的頭部，黑色的汁液濺落在他的白T上，異形發出一聲刺耳的嚎叫，它因著巨大的後挫力而慢了一拍，趁著這個間隙沐辰一躍而起，跨過了面前的障礙，徑直翻到了“老布克”腳邊。

  多伊爾星蟲族與蟑螂一般，是生命力極其頑強的生物，它們擁有驚人的行動力，能在神經損傷非常嚴重的情況依舊靠著本能進行殺戮，如果不用子彈把它的頭搗成漿，那麽這隻異形現在仍舊擁有驚人的速度和爆發力。

  眨眼的功夫，剛才被擊落的兩隻蟲子就又重新從地面爬起，以極快的速度朝沐辰俯衝而來。

  “砰！砰！砰！”

  “雜種，過來啊！”克裡夫開槍朝他們一陣掃射，用火力為沐辰打掩護。

  沐辰掀下黑色幕布的瞬間，迎面撲出一張腥臭的蟲臉，鋒利的巨鐮朝他揮舞而來。

  他一個敏捷的臥倒躲過了對方的攻擊，異形的巨鐮刺在地面，砸出一個大坑，緊接著沐辰連續數槍打在它側腹。

  “噗！”
    一陣腥臭的汁液濺出。

  “艸……”

  那味道讓沐辰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從異形的腹底滾出。

  眼看克裡夫的火力掩護幾乎就要抵擋不住那幾隻朝自己衝來的異形，沐辰騰空一躍，雙手攀上了“老布克”的機械手臂，他靠著驚人的臂力支撐著整個人爬了上去。

  下面的那幾隻異形見狀，立即伸出觸須抱牢“老布克”的腿，試圖順著機甲的腿試圖爬上來。

  它們雖然長得醜陋，但動作倒是像山羊一樣靈活。

  “砰！砰！砰！”

  沐辰朝它們一陣掃射，直至用盡最後一顆子彈，他將機｜槍一道迎面砸了下去，隨即打開了艙門。

  進入艙門的一瞬間，“咚！”的一聲巨響，一隻巨大的蟲子迎面撲到了駕駛艙的玻璃上。

  透過駕駛艙的玻璃，沐辰依稀看到了十八年前，自己躲在礁石後面，充斥著血腥味的洋流將他包裹，異形的巨鐮刺穿他族人的身體，摘下他們的頭顱，鮮血染紅了整片海域……

  逃亡時，他問姨母為什麽他們都不反抗，姨母只是流著淚，她將沐辰按進自己懷裡，興許是為了避免讓孩子難過，她用一種非常委婉的方式告訴沐辰，因為他們手裡沒有武器，所以反抗不了。

  但從那以後沐辰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如果在危險來臨之際想要有反抗的選擇，就必須將刀一直拿在自己的手裡。

  此刻，望著一隻隻爭先恐後撲上來的醜陋異形，那雙藍眼瞳燃起了躍動的火星，沐辰一把按下啟動精神連接的按鈕，刺目的熒光瞬間將他包裹……

  “砰！砰！砰！”

  克裡夫身前的鐵閘傳來劇烈的撞擊聲，厚重的鐵門因著蟲族猛烈的撞擊而產生了變形的凹印。

  他知道，這扇門堅持不了多久。

  克裡夫手中握著一個的T型手｜雷，他的手指按在搭扣上，面上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這麽近的距離下，一旦爆炸，他自己也絕無生還的可能性……

  “轟！”

  就在這時，一道熾亮的白光打在他身上。

  克裡夫緩緩轉過身，他看到了“老布克”亮起的駕駛艙，一時間，映照得長夜如晝。

  笨重的機甲邁著它堅毅的步伐，踏著漫天塵土朝前走來，時隔十八年，“老布克”再次舉起了手中的重型武器。

  沐辰通過無線電裝置，衝克裡夫吼道：“到我後面去！”

  “是，殿下！”

  克裡夫以衝刺的速度朝倉庫另一頭跑去，有時候他不得不感歎機械腿的妙處。

  下一秒，
  伴隨著鐵門傾倒的聲音，如洋流一般洶湧的蟲潮湧進了B號倉庫。

  “老布克”手臂上方的金屬外骨骼彈開，兩把重型機｜槍從中支｜起，沐辰瞄準蟲群中央，一連發射出數枚火箭｜炮。

  “轟隆！”

  濃烈而刺鼻的煙味中，被炸翻了的異形傾倒在地、汁液四濺，露出它們脆弱的腹部，再也無法動彈。

  這是為了克制蟲族而生的殺戮機器，他笨重而粗暴，手段簡陋而野蠻。

  以暴製暴，以血還血。

  初號機——T-001靠得就是兩把機｜槍和這一身無堅不摧的金屬外殼，用最原始的方式敲開這群蠻族的甲殼。

  趁著蟲潮陣型被衝亂的間隙，沐辰抬起腿，一腳踏了上去，他用腳板的尖刺狠狠地碾碎這些異形的外殼，像是踩死蟑螂那樣，一時間倉庫內充斥著甲殼爆裂的聲音，黑色的汁液肆濺而出。

  目睹了這一切的克裡夫，伸手撫著合不攏的嘴，“您不去開機甲真是帝國的損失。”

  沐辰發出一聲輕笑，“早就有人和我說過這句話了。”

  不過十分鍾的間隙，洶湧的蟲潮起碼損失了1/3的戰鬥力。

  這架鋼鐵巨人猶如從天而降的戰神，它所經之處，異形無處可遁。

  “滴嘟，滴嘟，”

  可就在交戰的關鍵時刻，沐辰的控制面板上突然彈出一個【燃料即將耗盡】的警告。

  上面顯示著他的燃料只剩下不到5%。

  沐辰眼瞳微顫……

  現在才通知他，這警告未免有些太過兒戲了。

  警告聲伴隨著一陣強烈的失重感朝他襲來……

  沐辰蹙起眉峰，他猛得拉直操縱杆，靠著最後的一股勁，“老布克”單膝跪地支撐著機甲沉重的身軀不至於完全傾倒。

  緊接著，

  駕駛艙的白光徹底暗了下去，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沐辰意識到，他的燃料用盡了。

  聽著外頭再次響起的“窸窣”聲，他的唇瓣顫了顫，鬢邊被汗水打濕的碎發緊貼著臉頰，沐辰抿著唇角，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您盡力了，殿下。”

  無線電通訊器那頭傳來克裡夫的聲音，他緩緩閉上雙眼，
  “很榮幸能與您合作，如果……”

  突然間，刺目的亮光透過他緊閉的眼皮照射進來。

  克裡夫忍不住睜開眼，震顫的眼瞳倒映出一陣巨烈的亮光。

  在炸裂的火光中，他看到兩架火紅色的機甲帶領著一隊轟炸機從屋頂徑直破入。

  從斯維曼城飛來的機架兵團終於在這一刻趕到，從接到救援信號的那一刻算起，共用時十八分又四十七秒，比所有人預計的都要快。

  新型機甲架的雙臂著機｜槍，槍｜口噴射出來的烈焰，如同一把燎原之火，將那些黑色異形吞噬殆盡。

  熊熊烈火照亮了整座倉庫，還有那能源耗盡、半跪在角落處的鋼鐵巨人。

  “老布克”又一次完成了它的使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