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次日去接蓓蓓和魚魚放學的時候, 景夜狀似漫不經心地跟魚魚開玩笑,提出了那天魚魚篤定蓓蓓會分化成alpha的事情。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心裡一般都藏不住什麽事,尤其是在大人主動挑起話題開玩笑的時候, 魚魚頗為高興地晃晃腦袋:
“是蓓蓓之前就跟我說的啦。”
“因為以前護士阿姨經常跟我說我能分化成alpha呀,”蓓蓓立馬解釋道, “當時我們都去做了體檢,護士阿姨說我是100個小孩子裡面最可能分化成alpha的。”
“性別分化體檢?”魚魚從小就是被林錦華和洛迢迢親自帶著長大, 見多識廣,詫異問,“你那麽小就去做分化檢驗, 能準嗎?”
蓓蓓微微一愣, 做錯事似的低下頭,臉上已經浮起淡淡紅暈:
“我,我不知道,但她們都說我可以分化的!”繼而很小聲地補充了句, “不是因為虛榮心自己說的。”
魚魚注意到她扭捏不安的樣子啞然失笑,坐在駕駛座前面的景夜也笑了笑,但心裡卻愈發沉重起來。
這個世界上的alpha和omega其實沒有那麽多,去年的人口普查統計, alpha的數量只有15, 而omega的數量略少一些, 只能達到10。
兩種加起來也就是25而已,剩下的人全部都是beta,或是還沒有分化的小孩子。
分化性別檢測一般會在16歲以後展開, 那個時候人體基本發育成熟, 檢測準確率大概是在80, 年齡越小, 檢測的失敗概率越高,除非是直接抽取大量血液分析dna。
按照她目前的了解看來,那些人做起事情來毫無底線,鄭書方能被打成那樣死裡逃生已經算是極其幸運的了。
廖醫生是個很負責任的醫生,雖然嘴上很少說什麽安慰人的話,但對每個患者都特別用心。他是景夜最信賴的醫生之一,廖詩詩也是她的好朋友,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廖詩詩那麽六神無主。
了。就算後期發現了,頂多也就是私下要求賠償,而不會鬧得特別大。
私人飛機到達那邊大概需要一個小時,坐在機艙內,景夜見廖詩詩雙眸空洞,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邊的警察已經趕去了,而且廖醫生也不是什麽籍籍無名的小角色,他們肯定不敢對他怎麽樣的。”
話是那麽說的,但景夜心裡也沒底。
雖然她們報警,可當地的警察也不是沒有可能會被收買,景夜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所以在出發之前就已經上告了。
雖然一路上都是在安慰著廖詩詩“沒事”,但景夜心裡實際上還是挺慌張的。
如果她父親真的因此而受到什麽傷害,估計對於廖詩詩又是一層無可磨滅的創傷。
景夜歎了口氣。
廖詩詩那邊沉默了一小會,才沙啞著嗓音開口:
“我打算報警,你可以幫我作證嗎?”
她今天並沒有把小孩子們帶出去吃飯,而是到了自己家。吃完晚飯後,魚魚和蓓蓓一起在客廳裡看電視,江思嫻則是拉著景夜到了書房裡。
這麽一看,她身上那些刻意被掩蓋住痕跡的針管也就有了來頭。
只是虛弱半個月,其實也就不太值得去大費周章上訴
“廖醫生怎麽樣?”景夜眉頭一挑,也不由開始著急。
她的生育風險並不大,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雖然江思嫻比較相信廖醫生,但廖醫生的同行卻不一定都可信。尤其是在知道那個院長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以後,她開始對這些人的信任直線下降。
就算是有風險,她也得多看幾家醫院,確定一下真正的風險等級。
江思嫻預產期將近,基本上在八個月的時候就得做好生產的準備了,她現在準備也是正常時間。而如果不是廖詩詩告訴她廖醫生不在,可能她也會想盡辦法來降低產婦風險,儲存自己的信息素。
江思嫻坐在旋轉椅上,眉頭輕蹙,視線抬起來與景夜相對。
景夜心跳都漏了一拍。
“這算什麽話,我怎麽可能不幫你?”景夜也忍不住激動起來,她是知道那種至親之間但互相擔憂的感覺的,對廖詩詩焦急的情緒也完全能理解,“要不你現在報警,我們再趕過去看看?你一個人千萬不要隨便過去,可以嗎?”
廖醫生雖然名氣很大,可這件事如果是壓下來也不是不可能。
“但事情正好發生很巧,婦產科的醫生跟你說我生產的時候會有危險,一般保證產婦百分百安全的方法也就是讓alpha的信息素提取出來,那有沒有可能,他們想要提取你的信息素是另當別用?”
“所以我覺得,我可能需要換一家婦產科檢查,起碼三家醫院來認證才行。”
江祁鑫確實給她下過藥,但那藥物只是讓她在被等級不匹配的alpha標記時候症狀加劇,可景夜無論是信息素,還是等級都和她的匹配度很高。
江思嫻對於這個孩子是極其看重的,景夜也能感覺到她的決心。
在拿到最後一個孕檢報告單時,看著自己身體各項完全正常的指標,本該高興點的江思嫻的臉色卻並不好看。
次日從公司下班以後,江思嫻就去已經預約好了的一家醫院檢查,一連三天下來,換了兩家醫院和一家私人診所,得到的結論都是——
上告到更高一級也需要時間,在此之前她也顧不得了,只能先帶著廖詩詩去找廖醫生。
涼城距離蘭城是五個多小時的車程,看廖詩詩實在是焦急,景夜沒辦法,只能租了私人飛機親自帶她過去。
她把那張薄薄的報告單塞進文件夾裡,秀眉蹙起,挽著景夜的手正走向停車場的時候,景夜的電話卻忽然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是廖詩詩。
“我今天讓人幫我查了下,禮縣那邊確實是有一家人在做腺體修複手術,但不嚴重,聽那邊的人說是有個大醫院的醫生過去了,但只有兩天就結束行程走了,去哪裡了他們也不清楚。”
景夜連忙接起,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了廖詩詩激動中帶著焦慮的聲音:
“景夜,我爸爸剛剛給我打電話了!”
哪怕是為了廖詩詩,景夜也不可能袖手旁觀這件事。
這件事要跟馮家人有關聯,他們也不太可能厲害到在蘭城完全隻手遮天,讓所有的醫院都配合他們說假話。
甚至問都不用問,景夜都能猜測到,蓓蓓應該是在以前用了那樣殘忍的方法來驗證的。
“把一個beta的性別更改為alpha,使用alpha信息素提取物的話,尋常的alpha可能需要70的濃度,這樣下來就相當於是把那個a的命都給要了。”
安靜的房間內,女人靠在椅背上,端著一杯溫熱的白開水,唇瓣抿著杯口緩緩吹著氣,同時用不疾不徐的語速給她科普:
“但使用頂級alpha的信息素提取物,卻只需要30,如果能與其他alpha的信息素進行加工融合,甚至只需要20左右,那樣對於頂級alpha的體質來說,也就是恢復兩個星期左右的事。”
廖醫生這件事事關重大,很可能會涉及到孤兒院的裡幕,因此兩人特別關注。
也就是說,這樣是完全不會影響到她的。
景夜隔著衣裳拍拍廖詩詩的肩膀,看著她那副頹喪的樣子不免也有點著急。
廖詩詩就這麽不聲不響地垂著頭,須臾,輕輕撥開了她的手,聲音依舊
沙啞沉悶:
“讓我自己靜靜。”
“詩詩你要相信……”景夜主要是從沒見過廖詩詩那麽喪氣過,未免多考慮點,嘴碎了幾句,但話音剛出口卻被廖詩詩給打斷了。
她抬起下巴,仰起頭來撞上景夜的視線。從廖詩詩的視角看來,這個alpha生了一張很漂亮的臉,即使是坐在下方這樣的“死亡視角”,也能看清楚白皙修長的脖頸,與弧度精致的下頜線。
“景夜,你對我好像很關心?”
景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
她不是很喜歡這樣的玩笑,廖詩詩這話也說得不合時宜,讓景夜難得有點不太高興。任由誰來看都能看得出她對廖詩詩純粹就是對朋友的限度,從未有過絲毫越界,而廖詩詩冰雪聰明,又怎麽可能會那麽誤會?
但即使不大喜歡,涵養還是讓她勾起唇角勉強笑了下:
“你想多了,我把你當很要好的朋友而已。”
她在跟廖詩詩出來之前,當然是經過和江思嫻商討的。
畢竟朋友再重要也不可能重要得過她老婆,如果江思嫻明確表現出不喜歡,景夜就會想其他的辦法,但不會來充當廖詩詩的“保鏢”。
不過江思嫻並不是那種愛吃醋的人,兩人經歷那麽多走過來,對彼此已經是百分百的信任。
她沒料到廖詩詩會這樣想。
“要好的朋友嗎?”
廖詩詩卻喃喃重複了句,她的手緊緊攥著,唇瓣也緊抿,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令人糾結的問題。
過了足足有幾分鍾,廖詩詩盯著她看的視線才緩緩轉移,繼而放下重擔一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她盯著景夜的眼睛,忽而起身,一字一頓地略微顫聲道:
“對不起。”
景夜被廖詩詩這突如其來的道歉給弄懵了。
在剛把話給說出來時,廖詩詩終於是輕松不少。她的眼眶還泛著淡淡的紅,但情緒已經穩定了不少:
“我有事瞞著你。”
廖詩詩有條不紊地把那些事情給一一敘述了出來,甚至可以說是從一開始的出現就是她們設好的一個局。
包括林霜夜的輕易落馬,起初就是廖詩詩為了接近她所做的一個假象而已。
他們原本的計劃中是有摘取景夜信息素的那一環的,但廖醫生去給人做手術也是真的,這一點廖詩詩倒也沒騙她。
更況且她不是真正的演員,也沒有那個強大的演技天賦,當時在發現廖醫生一直都沒有回來的時候已經起疑。
與虎謀皮才是最可怕的事情,雖然是給文蕭霖辦事,廖醫生其實原本沒打算參與這一環,但後面卻又被接走去做了那個手術。或許他得知的單純就是腺體修複手術而已,只是沒想到現在陷入了危險之地。
“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那邊只是讓我跟你們搞好關系,關鍵時刻引導一下就行。”
廖詩詩說完頹喪地坐回了位置上,雙手緊緊攥住了兩邊的扶手,剛溢出眼眶的淚水又被她給抿了回去。
她本身自然不算壞人,在和景夜的相處過程中也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真誠,因此才會更加難受。
她這次接到的任務只是讓景夜把信息素給留下來,然後就會有醫生在上面動手腳,讓景夜留出足夠的信息素,這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的信息素竊取走。
反正產婦在生產的時候是全閉合,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進去,也不知道她的信息素提取液究竟是怎麽用掉的。
僅僅是提取一部分的信息素,對於景夜這種等級的alpha來說的確不算什麽,頂多是讓她虛弱一段時間,完全可以做到隱瞞實況。
但這個手術本身是存
在一定風險的,所以她暫時沒有同意,只是試探了下景夜的口風,也沒建議景夜去別的人那邊做,隻想等著她父親回來再說。
可沒想到,廖醫生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在聽著廖詩詩一點點敘述出當時的細節時,看著眼前的人每說一個點出來,景夜的心情就一點點墜了下去。
為什麽林霜夜當時會那麽著急地來標記廖詩詩?
為什麽僅僅幾次的見面,林霜夜表現出對廖詩詩的“喜歡”後,聰明如廖詩詩會同意與她接近?
廖詩詩是真的沒看出來林霜夜是a裝o嗎?倒也未必。
她學過醫,她的父親更是信息素這一科的聖手專家,廖詩詩無論如何也不太可能會對此一無所知的。
當時有點解釋不清的問題在這一刻統統都得到了答案。
她以為林霜夜對自己和廖詩詩的靠近太過急切才會導致了最終的失敗,誰曾想,原來她們都也只是在別人的安排下,成了棋局裡的一顆棋子而已。
唯一差別不同的就是,林霜夜只是注定會被推出去送死,被萬人唾罵的炮灰,而她還能稍微有點別的用處。
至於廖詩詩有沒有對她有所隱瞞,景夜現在也不敢確定。
被人欺騙的感覺並不好受,尤其還是自己最信任的朋友之一,她的情緒激動起伏有點太大,現在胸腔都好像是憋著一團火似的。
她直接離開了廖詩詩,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並且無視了對方不時投過來打量的愧疚視線。
景夜自認為脾氣算是挺不錯的人,可當遇到這種事的時候,還是沒法保持百分百的冷靜。她怕自己現在一開口就會是最傷人的話,坐在位置上閉目休息了好一會,才語氣冷淡地開口:
“你和你爸爸,沒有對我老婆的身體檢查動過什麽手腳吧?”
她現在對廖醫生的稱呼也悄然變了,廖詩詩能感覺到景夜的疏離,搖搖頭:
“沒有。”
因為和廖詩詩關系好,景夜常常會去這家醫院做體檢項目,如果他們想動手腳還是比較容易的。不過出於本能,江思嫻哪怕也很信任她們,也會去其他醫院再看看。
江思嫻現在的身體還是沒什麽問題的,不然她這輩子也沒法原諒廖家人。
在剛才聽到廖詩詩道歉的時候,景夜對她的認知在天翻地覆中重新構造了一番,當廖詩詩哀傷而理性地敘述完畢,景夜就忽然生出了一種淡淡的無力感。
她忽然很想江思嫻了。
雖然早就知道這個圈子很亂,可因為對廖醫生的尊敬,在跟廖詩詩相處的時候,景夜一直都是非常真誠的。
在知道她差點被林霜夜標記的時候,她當時根本不知道林夫人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冒著得罪了林家人的風險幫了廖詩詩,當時卻沒想到,就連這樣來之不易的友誼都是一場騙局。
即使廖詩詩真的如她所說,到目前為止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她也沒法再若無其事地與廖詩詩像朋友一樣相處下去。
“你和林霜夜一開始認識嗎?”
飛機已經在準備降落,景夜編輯好短信,按下了定時發送鍵。在她這裡一有網絡的時候就會自動發到江思嫻的手機上,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廖詩詩所言為真,景夜也不會對她有太多信任可言。
萬一她來這裡也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雖然只是比較小的概率,但也不得不防范著。
“沒有,”廖詩詩搖搖頭,“一開始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文蕭霖打探到了她的那位小姨,叫我找機會去跟她認識一下。”
所以那天廖詩詩去那家高檔餐廳裡也不是找人,確切來說,找的是她們。
本來她接到的計劃是先認識林霜夜,再認識景夜,沒想到一箭雙雕
。恰好林霜夜也把景夜給認出來了,她本來就做賊心虛,廖詩詩只需要將計就計,就能輕易把人給扳倒。
然後順其自然與景夜熟識,成為了她的好朋友。
不過廖詩詩之前接到的任務就是親近景夜,除此之外沒讓她做過什麽,現在的目的只有一個,讓景夜提取出她的小部分信息素。
廖詩詩當時也沒直接同意,否則按照她和景夜的關系,直接三言兩語忽悠著景夜去找其他人做手術成功率也比較大。
不過她這句話沒好意思說出來,只是景夜問一句她答一句罷了。
“那你和你爸爸既然都是文蕭霖的人了,又為什麽忽然要跟我‘坦白’?”
“……我爸爸有把柄在她手上。”廖詩詩頓了很久才說出來,“是學術論文的事,你也知道,我們國家的論文查的特別嚴格。”
光是學術論文的版權問題就能判刑二十年以上,在選擇幫文蕭霖做點事,和入獄之間,廖醫生選擇的自然是前者。
“小景,我現在跟你說的都是真的。”廖詩詩認真看著她,語氣溫和,但沒了之前的堅定,聲音壓低,“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可以一下飛機就走,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去。”景夜反問她,“你要不心虛,我為什麽不敢陪你去?”
如果是放在以前,景夜可能真的會一氣之下直接走了。但現在越是靠近,越是危險,她越不想就這麽離開。
這是已經最接近真相的時候,即使危險,也不想輕易放棄。
如果現在她選擇了逃避,很可能這件事情就會因為沒有足夠證據而被壓下去,而無論是網絡輿論,還是群眾的口風走向,都是可以被慢慢掩蓋下去的。
只要她拿不出最有力的罪證,最終很大概率就是會讓背後的始作俑者逃脫。
可逃脫之後,不僅是蓓蓓那些孩子們的委屈得不到平反,就連她和江思嫻都可能會永無寧日。文蕭霖一家再大,在官場的人相鬥之下也只是個殉葬品而已。
她在以前光是聽莉拉描述,都會對文蕭霖的傷勢不寒而栗。更別提她後來親眼看見了文姝臉上的那塊猙獰的疤痕,那些都是兩虎相鬥留下來的結果。
哪怕是林家,也可能不會好能比當初的文蕭霖好到哪裡去。
文蕭霖既然精心布局那麽久,為了不失敗,也一定會做出最瘋狂的反撲。
她可是有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的人,雖然不至於拿命去和他們對拚,但也會盡量在江思嫻生產之前把這件事給徹底解決。
一想到她們即將來到世界上的孩子,景夜心裡就軟得一塌糊塗。
飛機在緩緩降落,周圍的建築已經依稀可見。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迅疾地加速,沉穩而有力地回蕩在胸腔內。
廖詩詩抓緊了扶手,蒼白的臉色也暴露出此時的無助忐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