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銅鈴響,有客訪。
紙張翻頁聲裡,顧甄抬眼看見來人,松弛散漫的姿態被擰緊,端正了身體。
“梁總是稀客,過來買書嗎?”
她一邊說廢話緩解尷尬,一邊暗暗打量梁見舒,臉色被妝容修飾過,仍顯出憔悴來。
眼睛裡有血絲,還盛著濃濃的冷意,看得人後背生寒。
顧甄想打電話求救,卻又不知她是為梁真還是凌挽蘇而來,喊誰更合適。
又哪裡得罪了她?
梁真那小學霸考得很好,按理梁見舒不會再管了。
至於挽蘇……好幾天沒見挽蘇,也沒能通個氣,不知道她們現在什麽情況。
梁見舒道:“我需要安靜的說話地方。”
誰要你誇,我又不是你女兒。
懂了,痛恨悲劇是吧。
“是啊,不過她只是站在讀者角度,介意我寫死一個人。具體怎麽寫,跟她也沒關系,挽蘇不喜歡,還逼著我寫一篇甜的番外。”
顧甄在她身側坐下,被突如其來的話弄得不知怎麽回,只能說:“謝謝。”
像被刺扎了腿,毒液順著血管攻佔心肺,梁見舒呼吸艱難,忽然站起來,“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你在替她隱瞞。”梁見舒篤定。
本來或許不會提,但梁見舒一交代,她還偏要去說,順便告個狀。
從頭到尾說完,顧甄感慨:“這讀者太較真了,惹不起,以後我再有大作,你可千萬別推薦給她看。”
梁見舒喃喃複述:“故事?”
顧甄不想坐以待斃:“梁總今天過來為什麽事?跟我聊小說嗎?”
“梁真有沒有參與?”
“我不妨挑明了說,你安排主角自殺,是不是梁真的主意?”
她的回答卻讓梁見舒的表情更難看了幾分,於是顧甄心裡生出個荒謬的念頭,梁見舒該不會是因為覺得她書寫得爛,來找麻煩吧。
顧甄強顏歡笑,“聊什麽部分?我已經定稿了。”
大咧咧地回:“你是說割。腕啊?想到了就寫了唄,這種更有衝擊力和戲劇性吧。”
顧甄恍然大悟,難怪這麽嚴肅。
她是擔心女兒心理問題?
“不然呢?”
梁見舒一眼就看到了牆上梁真的手筆,有字有畫。梁真喜歡書畫,家裡有間房專門懸掛她的作品。
“結尾,誰給了你指導?”
想了一下,也就跟她說實話了:“梁真是讓我把故事寫成悲,她覺得我的基調適合悲。但怎麽個悲法,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寫這個結局時,她正百天衝刺呢,我都沒聯系她,她也沒空給我參謀。你放心,跟她沒關系,我只是自己覺得生與死是最大的悲劇……本來我也沒這麽覺得,我想寫得平緩些,是你前妻給我的靈感。”
“寫個故事而已,有什麽好隱瞞?”顧甄莫名其妙,還真當回事了。
她心裡想,別怕,放心去追,挽蘇不是什麽心理變態。
梁見舒沉默須臾,輕吐了口氣,面色卻仍是那樣,“那麽多死法……為什麽寫那種?”
“挽蘇?”
顧甄應付完難纏的讀者松了口氣。
誰知梁見舒走到門口又轉身,“挽蘇最近找你聊我的事了嗎?”
顧甄心裡不願,又知道與其躲開不如把話說清楚,於是帶她進了自己休息室。
顧甄點頭,目送人出了店,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凌挽蘇。
她說話不太暢,顧甄聽出來卻沒當回事,還當她口乾。
“你很聰明。”
“沒有,她不怎麽跟我提你。”顧甄實話實說。
於是她心底的問題大概就有了答案,但她還是想來問個明白。
“啊?哦,不送啊。”
顧甄聽出興師問罪的意味,掩護說:“我自己寫的!跟她沒有關系。”
求求了,業余寫手,寫著玩的。
“我自己的想法啊。”
正是生活裡不常見,才寫進小說。
她冷聲道:“不用泡茶,我沒時間喝。你的書我看完了。”
心想剛才給你泡茶你不喝,現在口乾舌燥我也不管,誰愛伺候你。
失落的眼神稍縱即逝,梁見舒囑咐:“那你也不必跟她提我來過的事情。”
凌挽蘇卻沒應,在那端問:“梁真第一次看到結局怎麽說?”
顧甄回想:“她說這種離開方式太殘忍,讓我換成別的。可我認為一個人若想永遠離開,沒有一種方式不殘忍,就沒有采納她的建議。她後來也沒說什麽。”
“好。我知道了。”
“所以你跟她最近怎麽了?”
“我把她拉黑了。”
“……”
顧甄說:“難怪她憔悴得不行。”
“有多憔悴?”
“化妝都蓋不住的那種,感覺老了好幾歲。哦,我不是說她不好看啊,你別出賣我。”顧甄發言謹慎。
凌挽蘇接完電話,思索了一通,便給另一個人打電話,約她出門見一面。
那邊爽快地答應了。
再回到花店已經天剛黑透,她一進門就被告知梁見舒剛來,正在休息室等她。
凌挽蘇點了頭,但沒往休息室去,想上樓拿了東西再喊梁見舒一起離開店談。
剛拎上包準備走,梁見舒上來了。
顧甄說得不錯,她憔悴得掩飾不住,走過來的這幾步,都感覺搖搖欲墜。
無意窺見更多的事,凌挽蘇心疼她心疼得恨不得上前抱住她。
但是這份心疼不能成為免死金牌,梁見舒在應激後的做法不當,不可以縱容。
“你不想見我。”
梁見舒誤會了,以為她想悄悄走。
凌挽蘇也沒有解釋,目光挪開,不再看她,以免自己沉不住氣就心軟。
“原來你還想見我。”
“當然想。”
梁見舒主動反省:“對不起,我向你道歉。前兩天是我昏了頭,沒有及時回復你。隔天中午我回你的時候,發現被拉黑了。”
“然後呢?”
“然後我沒力氣去處理,就待在家裡,今天才出門。這兩天我的心情不太好,也沒去工作。”
工作都沒去,她真的是狀態很差了。
凌挽蘇心又軟了些,耐著脾氣一步步往下問:“為什麽心情不好?就因為那天看到了紅色裙子。”
“不全是。”
梁見舒越說聲音越虛弱,似乎聊這些會耗費她所有力氣。
她依舊沒有坦白的勇氣。
只是說:“對不起挽蘇,我知道我與你相處問題很大,讓你又失望了一次。”
凌挽蘇以為她還要一次機會,正準備提條件,誰知她準備松手:“我想我不適合再糾纏你,你把我拉黑就罷了,不用再加回來。”
沒想到她這麽輕易就算了,凌挽蘇惱火:“那你今天來做什麽?”
“道歉,然後告別。”
“告別”兩個字讓凌挽蘇感受到一陣寒意,上前就抓住她的小臂,盯著她的眼睛。
“去哪兒?”
“不去哪兒,只是不在你面前出現了。”梁見舒平靜地說。
“梁見舒,你太過分了。”
凌挽蘇情緒激動:“我們離婚了,你再也不出現就算了。你又說想重新追我,天天來我面前晃。我還沒習慣呢,你又突然不高興了,不理我。被我拉黑以後還當做無事發生,然後現在來跟我說告別。你憑什麽,耍我很好玩嗎?”
在回店的路上,她開始理解梁見舒所有的所作所為,可她現在不能接受梁見舒要放棄。
“我怎麽會耍你,我喜歡你都來不及,可是我沒有資格。我知道你怎麽想我。”
“你覺得我會怎麽想你?你問過我嗎?遇到事情你為什麽不來與我商量,為什麽選擇不回我的信息,疏遠我,最後直接過來道歉加上告別?”
凌挽蘇說著說著眼睛裡蓄起眼淚。
沒想到她會這麽難過,還以為自己跟她說再見,她只會如釋重負,然後冷冷地說一句可以啊。
“別哭。”梁見舒心疼得聲音都軟了。
那些被抽離出軀體的百感一瞬間回到體內,她不再麻木得感覺不到疼痛與恐懼,無措地想幫凌挽蘇擦眼淚。
凌挽蘇倔強地避開她的手,整理好情緒,“我們出去再說吧,不想在店裡講這些。”
“好,聽你的。”
梁見舒開了車來,凌挽蘇直言不諱:“還是我來開吧,你現在的狀態,我怕你半路把我帶走。”
這話梁見舒很讚同,乖乖地去了副駕駛的位置。
“我們去哪兒?”
“你別管,乖乖坐著就行。”
這樣的說話方式讓梁見舒想到從前,她們還很親密的時候。
於是她便沒有再開口說話,聽話地坐在一旁。或許是這幾天都沒有睡個整覺,很快她就閉上了眼睛。
等紅燈時,凌挽蘇借著空檔打量她,她睡得安靜,消瘦的面龐精致得讓人挪不開目光。
骨相實在優越,像美術生的手筆,瘦了胖了都不用擔心臉垮下來。
凌挽蘇生出一種錯覺,她們還沒有厲害,此刻自己剛下班,正載著妻子回家。
又覺自己剛才在店裡的那番話說得太難聽太尖銳了些。
明明都知道了,為什麽還是要跟她吵呢,就因為生氣她的態度嗎?
凌挽蘇無奈,跟梁見舒在一起,她常常處在失控邊緣。
再睜眼時,已經到了地庫,梁見舒沒多關心這是哪裡,醒來看見挽蘇就安心了,老實地跟她上樓。
這裡是凌挽蘇的小窩。
太久沒有踏進,以至於門剛打開時,一股柔和的力量將她包裹起來,她心態草草包扎的傷口以誇張的速度愈合。
“以後你還會因為心情不好,有這種已讀不回的行為嗎?”
“我不能說大話,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會盡量不再做。”
梁見舒知道自己被原諒了,說完自己卻不滿意,又鄭重其事地向她保證:“不,我不會再這樣了。”
“那你以後還會隨隨便便就撩我又放棄,跟我告別嗎?”
“如果你不討厭我,不因我的打擾而困擾,我一輩子都不會跟你告別。”
“以後有不開心,能不能告訴我,讓我陪你一起面對?就算你想一個人躲起來,也要在告知我之後好嗎?我不會去打擾你,我要知道你在意我。”
凌挽蘇想先把話說清楚。
這一次,梁見舒思考了很久才點頭。
她說:“如果你願意再次回到我的身邊,我一定會做到。”
“真的嗎?”
“真的。”梁見舒堅定地說。
一年沒有過來,家裡幾乎沒有變化,莫大的熟悉感與安全感讓她留念。
為了留在這裡,她可以答應任何事情。
凌挽蘇道:“如果我說,我猜到了你母親的事情呢?”
說出口前,她就做好了兩種打算。
一是梁見舒不再隱瞞,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
二是梁見舒暴怒,被戳中傷疤以後再也不來找她。
事情像是第一種。
梁見舒僵硬地坐著,與她對視一會,點了點頭,“剛才睡醒,我就猜到了。”
“以你的性格,不會輕易原諒我的傲慢,但你把我帶到了你家。”
“你猜到我媽媽是割腕自殺,猜到我是第一目擊證人了嗎?”
她的聲音,像是下了一場雨。
她媽媽走的那天,也是一個雨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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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