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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虹不落》童×路
  她的運氣不好,遇上大雪封山。

  童然的意識昏昏沉沉的,完全提不起一點力氣,全身又冷又熱,恍惚間,有舒適的涼度貼到她頭頂,渾身也陷入男人溫熱的懷抱裏。

  他真的好吵,一直在耳邊說話,吵得她無法安生睡覺。

  嘴裡被灌進熱水,喉嚨稍微舒服了一點,童然手上用了點力氣,去抓路子霖的衣服:「你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我好睏。」

  「別睡,」路子霖握緊她的手,手上筋脈微微抖動:「童然,先別睡。」

  耳邊的雪聲一直沒停,伴隨著男人的說話聲,童然覺得頭疼得厲害,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身上越來越燙,她神思慢慢恍惚,眼皮漸沉,像浸了水的海綿,在初升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之前終於支撐不住沉睡過去。

  睡得並不安穩,夢裡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的那個遊樂園,坐著旋轉馬車,上下慢慢悠悠地搖晃,仿佛深一腳淺一腳踩進雪地裏的力度。

  於是又體驗了一次,被丟在遊樂園,看著夕陽和手中的甜筒一起化掉的情形。

  冰涼甜膩的奶油化到手上,順著皮膚好像流進了血管裏。

  童然猛地驚醒。

  流進血管裏的不是奶油,而是機械順著細管而下的藥水。

  她睜大了眼睛,入目是白茫茫一片的天花闆,重重喘了口氣,心跳得很快,有種難以明說的心悸感。

  死裡逃生一回,換誰,都沒法平靜。

  童然動了動僵硬的手,發現窗邊趴著一個人,感受到動靜後那人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看到她之後眼裡迸發出驚喜:「阿姐,你終於醒了!」

  陳嘉明說著,驚喜地就要去喊醫生。

  童然及時搖了搖頭,撐著床坐起來,示意他給自己倒杯水。

  病房裡隻有陳嘉明一個人,童然喝完了水才出口問:「筱筱呢?」

  「她去吃飯去了,」陳嘉明小心翼翼地在她背後墊了個枕頭,難掩喜悅之色:「阿姐你想吃點什麼,我順便讓她買回來。」

  童然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現在確實有點餓,她想了想說:「粥吧,想吃點清淡的。」

  陳嘉明高興地應好,立刻給筱筱打電話。

  二人通話的聲音近在耳邊,童然甚至能從未擴音的手機裏聽到筱筱激動的尖叫聲,想像到這孩子快哭出來的場景。

  陳嘉明掛了電話,過來握她的手:「阿姐,你嚇死我了,我聽說這邊出事立刻就趕過來了,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你怎麼不多帶幾個人啊。」

  童然擺了擺手,暫時沒有跟他討論這個的心思,要了自己的手機,開機之後看到不少博主和pr關心的信息。

  她挨個回復了沒事並表達感謝,一直往下滑,遲疑一下,滑到最底。

  沒有新的小紅點再出現,她閉了閉眼睛。

  筱筱的速度很快,興許是怕她餓著,風風火火拎著飯衝進病房,見著她的那一剎那,差點哭出來。

  童然上上下下打量她,確定小姑娘沒事後放下心來。

  「別紅眼了。」她有些好笑,擡頭看快流完的藥水,按下床頭的護士鈴,等護士進來給她起針。

  這過程裏,聽筱筱說完了她是如何好運氣地遇到別的博主的團隊,和他們一起在封山之前順利下山。

  「山藥小米粥,蝦仁蒸蛋,排骨燉山藥,鯽魚豆腐湯。」筱筱依次在小餐桌上擺開餐盒:「姐,你看你還想吃什麼別的,我去買。」

  「挺好的。」童然點點頭,掀開被子下床,腳剛沾到拖鞋上,突然腿一軟,陳嘉明及時扶住了她。

  童然低聲道了句謝,朝筱筱招招手。

  筱筱很機靈,立刻從陳嘉明手裡接過她的胳膊,扶著她向洗手間走。

  關上洗手間的門,童然站直,看向鏡子。

  鏡子中的女人臉色蒼白,唇也沒什麼血色,雙眼無神,看起來半死不活的。

  她不是很喜歡自己這個樣子,拍了兩下臉頰,拍出血色,而後擠了一點泡沫在掌心揉搓。

  「筱筱,」童然慢慢開口,聲音微低:「和我一起回來的人呢?」

  筱筱愣了一下。

  方才她就在疑惑,童然並不是矯揉做作的人,斷不可能生個病就讓人扶著她走路,此刻也好好地站在洗漱台前,原來是為了問這件事。

  「您說路總?」筱筱遲疑:「他走了。」

  童然撥開水龍頭的動作一頓。

  如柱水流噴洩而下,從高到低沖走她手上的泡沫,在白瓷的洗漱檯面上轉過一個扇形的弧度,最後歸進漩渦。

  她垂眸,不看鏡子裡的自己,輕描淡寫地問:「什麼時候走的。」

  「今天上午,」筱筱咽了下口水,小聲:「路總昨晚守了您一夜,直到陳嘉明來才走。」

  「知道了。」童然點點頭,關上水龍頭,撈過一旁的毛巾擦手。

  她擦了很久,一根根手指,細緻地擦去每一滴水珠。

  就在筱筱以為她不會再出聲的時候,女人極淡的聲音忽然傳來,仿佛不輕意地一問:「他受傷了嗎?」

  筱筱一開始沒聽清,反應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她搖搖頭,隨即又搖搖頭:「我不知道,應該是沒有。」

  -

  這次意外之後,合作方再三道歉,說是他們沒有做好氣象預測的關係。

  童然無意鬧大,好在攝影機的膠捲沒有損毀,拍出來的片子還能用。

  回到南城,年節徹底過去,年前的各種事情都堆積在一起,童然忙得腳不沾地,沒有留給自己片刻的空閒時間。

  路子霖也沒有聯繫過她,仿佛木烏山上的事,隨著天氣漸暖,一起冰消雪融。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也在西北,為什麼敢冒著大雪上來,為什麼能找到她。

  染上煙味的外套不穿到她面前,這事不能細想。可木烏山風雪肆虐的一夜,容不得她不想。

  所以隻好用忙碌的工作,來把自己填滿,無暇分神。

  直到三月出頭,借著白色情人節的噱頭,某品牌搞了個線下的晚宴,邀請了一眾博主,童然自然在列。

  時隔兩個月,再見到路子霖,就是在這個晚宴上。

  完成宣傳的拍攝任務後,童然在衣香鬢影中應付了一會兒,便坐到宴會廳的角落裡躲懶,彎腰輕輕揉自己的腳踝。

  再一擡頭,赫然看見廳外陽台上,有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椅子裡聊天。

  高大的琴葉榕擋住大半個陽台,坐在葉片後的男人有一雙極好看的手,夾著香菸,半截菸灰磕到菸灰缸裏。

  童然一開始並沒看到他們的面容。

  直到片刻後,其中一人起身,另一個被葉片擋住的男人將香菸的零星火光按滅在金色菸灰缸裏,起身同他握手,童然才看清了是誰。

  熨得極服帖的西裝,襯衫領口解開兩顆,側臉線條英氣硬朗,帶著她不太熟悉的,很商業的笑容。

  不過路子霖到底是路子霖,即便他如此官方客氣地笑,眉眼處仍然還是透露出幾分不羈來,那是浸在骨子裡的驕傲。

  對面的男人又客氣了兩句之後拉開陽台門離開,童然便也猝不及防同路子霖的視線對上。

  她還坐在沙發裏,深藍色皮質的沙發,面前小幾放著一盤吃掉一半的糕點,因為裙子短,坐下時帶了個外套披在腿上。

  陽台門即將自動關上,路子霖幾步走過來,擡手阻擋住門邊,看向她,卻沒有上前。

  他的目光從她身上細細打量過,動了動唇,半秒後,才道:「你坐著,我走。」

  童然皺了皺眉,不過大腦地叫住他:「路子霖。」

  男人的腳步停住,回眸。

  童然霎時有些後悔,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的視線無所依地轉了一圈,滑過堆滿菸灰的菸灰缸,頓了頓道:「少抽點菸吧。」

  路子霖的神色極輕地亮了一瞬。

  隻是很快,那點亮光很快又熄滅,他隻是再看了她幾眼,說:「下次……儘量別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了。」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逾越一步,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仿佛生怕她對他的靠近皺一皺眉頭。

  恍惚間,童然想起在山洞裡的那一夜。

  她高燒燒得迷迷糊糊,一直被人抱在懷裡,路子霖用帶來的毛巾不斷敷到她額頭上降溫。

  他在她耳邊,一遍遍說,你別睡,我知道你討厭我,我不會再纏著你了。

  天亮雪停之後,是他背著她,一步步小心地下山去。

  他果然信守諾言,在她醒來之前就離開,不出現在她的面前。

  好像童話故事裡的小美人魚,王子永遠都不會知道,救他的不是鄰國公主,而是那個為了他,忍受一步一刀尖之痛,也要得到雙腿,走到他身邊的小美人魚。

  童然再回神,路子霖已經對她頷一頷首,轉身離開。

  男人的背影寬闊堅毅,身高腿長,不久之前,她還虛弱地趴在上面。

  童然閉了閉眼,手揪在腿面的外套上,原本熨帖的面料被揪出一圈圈的褶皺。

  她想,她是真的很討厭現在的自己,仿若被拽入一個巨大的漩渦,時光不斷交錯,拉扯著她的感官和記憶。

  讓她逃也逃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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