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 61 章
◎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等你.◎
那天夜裡陳粥睡的極為安心, 但那個時候她不知道,所有人都勸著當時的沈方易不要回來,他卻為了那一通的電話冒險。
也是這之後, 她才真的理解, 蔣契說的,沈方易掛念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當年年初, 第三方審計團隊駐扎進沈家派系的各大公司。記載著陳年舊事的資料摞成山,堆在暗無天日的會議室裡,新年伊始充滿一年希冀的日子卻宛如世界末日一般全被忙碌與灰暗填滿。
沈方易與陳粥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她總是惴惴不安的問著沈方易現在外界動蕩不安, 那些卷腹而來的波濤會不會涉及到他, 他卻只是說, 不過只是小調查。商場上見風使舵的人多, 落井下石的人不少, 但都是些編排出來的, 子虛烏有的事情,他們拿不到證據,自然就會走的。
他從來都說的輕巧。
但在某天夜裡, 陳粥驚恐地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她汗涔涔濕著劉海醒過來,卻看見夜裡已經穿戴整齊的人在光影下扣著袖口上的扣子。他聽到聲音後轉身,俯下`身子來, 手肘撐在她的邊上,靡靡夜色裡他抱歉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吵醒你了?”
“沈方易——”
她長的顯小,幾個學弟經過還以為她是做兼職的學妹,幾番來回打聽後被小楊以“這是我老板,你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驅趕。
他進來的時候,陳粥滿臉驚愕,沈方易只是掛好衣服後彎腰伸手,向往常一樣蹭了蹭她的下巴肉,“怎麽了,看傻了。”
祁沅沅站在那兒,臉上的妝容雖然明豔,但很難遮掩她身上的疲憊,她站在那兒,說要一杯奶茶的時候,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就像昨天晚上一樣。
在淅瀝瀝的夜裡等到天明。
他說或許,明天就會回來,事實上也是第二天,未等陳粥出發去學校,沈方易就回來了,他甚至還趕上了跟她一起的午飯。
春雨淒寒,她最終還是沒能拉開窗簾。
陳粥緊張地抿著唇,伸手抓過他的衣角。
然後他跟從前一樣坐在她對面陪她吃飯,稀松平常地問到:“學校課還多不多。”
“嗯?”他還是跟從前一樣,給她夾著各種各樣的綠色蔬菜。
屏幕亮起,不過四點,
“還早,再睡會,明天開學呢,吃完午飯後讓老陳送你去學校。”
“本就不是什麽大事。”他襯衫上還帶著昨夜未乾的雨跡,像是撐著傘在雨夜中長途跋涉了一夜,千裡迢迢地趕回到她身邊。
“嗯。”他伸手, 輕拂過她的臉,像是安慰她:“沒事,只是協助調查。”
在那段風雲飄搖的時間裡,陳粥極少等到沈方易,卻在一次午後,給客人送奶茶的時候,遇到了熟人。
沈方易聽聞,把自己手裡的碗筷放下來,手肘搭在餐桌前,柔聲問到,“那你是怎麽想的呢?”
“出國?”沈方易好看的眉眼微微抬起,而後他凝神了一會,才緩緩拿起筷子,繼續給她那口小碗裡添置著蔬菜:“出國也挺好的,財經類專業有國外學歷背書的確更有競爭力。”
陳粥起身, 從淅瀝瀝下著早春倒寒的夜裡恍然看到等在樓下的那些黑壓壓的人, “你要出門嗎?”
她知道他從來不會騙她。
陳粥只聽說祁沅沅休學了。
那年百廢待興,以小楊為代表的迎合新一代年輕人的行業如雨後春筍一樣層出不窮,以之作為代價的是,曾經盤踞多年的影響許多的派系和家族,卻逐漸分崩離析。
有時候忙不過來了,她也會去幫忙。
他還是扶著床沿傾身下來,笑著溫柔地哄她:“真沒事,再睡會。”
或許這就是時代巨變下的陣痛吧。
“我自然是不願意打擾他們的生活,陳家奶奶說——”陳粥抬頭朝沈方易看去,“可以提供我出國的資金。”
因為要長出新的,所以要淘汰舊的。
她擺擺頭,把頭往他的手心裡拱,直到自己的下巴貼在他順勢而下的手掌上,“不要了,我就在昌京吧,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等你。”
他點點頭:“那好,能輕松點。”
“可是我不想去的。”陳粥放下筷子,看著沈方易,“沈方易,去國外,我會很久很久見不到你。”
陳粥望著那被他拉的嚴絲縫合透不過一絲光線的窗戶發呆。
“怎麽會,我三天兩頭飛國外。”他於是放下筷子,來揉著她的頭,“前途不要了?傻兮兮的。”
“幾點了。”陳粥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手機。
她見碗裡的綠色蔬菜壘成一座高高的小山,出聲到,“陳家奶奶說,我爸以後,應該會和周阿姨生活在廣東。”
*
但沈方易沒有騙她。
陳粥眼神略過桌上的飯菜,她想起昨天晚上夜裡他的離開,一瞬間覺得心裡堵得慌,她想說些什麽,但開口帶點猶豫:“沈方易——”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
開學後,同級的同學都在為各自的前程忙碌,課業越來越少後,陳粥去的最多的地竟然是沈方易給她開的那個奶茶店。那個叫做小楊的年輕人還挺有兩把刷子的,新主意一個接一個,店裡的生意竟然慢慢好起來。
而後他一身周正,撐傘匿入雨裡。
“解決了?”陳粥驚訝。
她別過腦袋去,願意相信他說的,本就不是什麽大事。
“很快。”他起身,把窗簾拉上,把外頭那些穿著雨衣的人擋在門外,“或許?明天早晨就能回來了。”
陳粥看著餐桌上可口的飯菜,心猿意馬地戳著筷子,抬頭看沈方易,回到:“不多了。”
祁沅沅看到陳粥,臉上神色僵硬。
陳粥隻當是沒有認出她,按照她的點單,給她做了一杯奶茶。
但她擅自把她的十分糖改了,孕婦還是少吃糖比較好。
祁沅沅前幾次來,都當不認識陳粥,她是有點心虛的,她從前添油加醋說過陳粥,也因為那些讓她嫉妒的事情散播過謠言。
但她這幾次來,陳粥除了會按照她的要求順便去了她的糖給她送上點的奶茶後,一句打聽的話都沒有。
她悶壞了。
起先她遊走到吧台,打聽著陳粥是不是在這兒做兼職,得到了陳粥是老板後,又虛張聲勢的顯擺她現在的老公。
“我老公對我還挺好的,他說學不上了就不上了,我也不缺這個文憑,以後當全職太太就好啦。”
陳粥只是面無表情地擦著吧台,“你真有福氣。”
祁沅沅:“每天的零花錢我也用不完啦,二十四小時的找人照顧我,寸步不離的,我都嫌煩。”
陳粥:“鄙店因為你的到來蓬蓽生輝。”
祁沅沅說了這許多,陳粥卻跟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似,擺明了就是不想搭理她。
她依舊扎了個丸子頭,纖長的睫毛覆蓋在圓潤的眼睛上,日光下,她皮膚雪白,透明的像是個瓷娃娃。
祁沅沅看了看跟從前一般沒什麽太大變化的陳粥,歎了口氣,緩緩說到:“你都是怎麽保養的啊,皮膚這麽好。”
陳粥洗著手上的瓷茶杯,依舊沒抬頭。
祁沅沅支著腦袋坐在那兒,見陳粥不理她,也不惱,自顧自地繼續問道:
“學校裡現在怎麽樣啊?”
“聽說有好多企業都來學校裡招聘了,你去過招聘會嗎小粥,現在都是什麽薪酬啊。”
“三四千。”陳粥終於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麽少啊。”祁沅沅很是嫌棄。
陳粥抬頭看著她,祁沅沅的不可思議掛在臉上,陳粥突然來了脾氣,她把手裡的陶瓷杯一置,“少?當年你可是因為半年一千五的助學金去跟輔導員大吵了一架,全系的人都知道,你靠方便麵過日子。”
她說的過分,就是希望祁沅沅被她惹惱了識趣點理她遠點,她自己就夠煩的了,實在是不想再聽祁沅沅炫耀她現在的人生了。
誰知祁沅沅卻並未像想象中的那樣,能在那兒趾高氣揚地挖苦陳粥一番,卻只是沉默在那兒,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而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訕訕地說:“那會……不是窮嘛。”
她這話一出,陳粥才覺得剛剛自己過分了。
“抱歉。”
祁沅沅搖搖頭,“沒事。”
而後,一陣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你陪我去商場吧小粥。”祁沅沅突然這麽說,“我媽媽過些天要來,我想去給她買一身體面一點的衣服。”
她舔舔嘴唇,怕陳粥拒絕,像是自我暴露弱點一樣,解釋道:“我婆婆嫌她土。”
陳粥想拒絕,斟酌著用詞:“你一個孕婦,是不是讓你先生陪著比較好。”
祁沅沅尷尬地笑笑:“你看在我們,同窗一場,陪陪我,好嗎?。”
*
陳粥還是陪著祁沅沅來了。
或者是因為從前一進校的時候,祁沅沅告訴她從哪裡可以買到最便宜的小裙子,或許是因為剛剛她說的那句其實沒人管她的死活,又或者是過盡千帆之後陳粥發現還能在這個圈子裡稱作舊相識的就還剩她一個……
總之,陳粥陪她來了。
祁沅沅依舊顯擺著,說她婆婆說,哪怕在這種經濟下行的情況下,也說她要是能生個男孩子,也能再給她套房子。
未了,沒等陳粥說話,她又自己解釋到,她先生前妻不會生育的,他先生和她婆婆想這個孩子,想的不要不要的。
“所以總是給我熬各種各樣的補湯,吃都吃不過來。”
在這條上,祁沅沅未有吹噓。
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個年歲見長的女人,拿著手裡的保溫瓶過來,也不管這兒是不是在人聲鼎沸的商場,打開保溫杯就遞給祁沅沅,“太太,喝湯了。”
蓋子一打開,濃濃的藥膳味道就傳來,陳粥很敏[gǎn]地聞到了這腥味像是什麽動物肝髒。
的確是加了藥材的豬肝湯,毫無其他作料和調味,黑乎乎的散發著腥氣,陳粥從前跟祁沅沅吃過幾頓飯,知道她和自己一樣,不喜歡吃豬肝。
誰料到她徑直拿過保溫杯,對著嘴站在高級商場的門口,咕嚕咕嚕地往下灌,那樣子,不像是一個被叫做太太的人還存在的尊嚴和優雅,反倒是像一個被上了發條到點就運作的機器人。
祁沅沅喝完後,那個女人就消失了。
她消失了以後,祁沅沅再也忍不住了,胃裡的惡心一陣一陣地泛起,她把手裡的包委托給陳粥,自己跑進了衛生間。
陳粥站在外面,都能聽到她吐出黃疸的聲音。
她隻得在外面等她。
祁沅沅發消息過來說她還要一會,陳粥就站在外面商場的回廊上。
她毫無目的的張望,想打發著等待的時間,回頭竟然看到了蔣契。
他今天難得穿的周正,但奶奶灰的發色裡還是明顯長出那些黑發,他在那兒,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也站在女士衛生間門口。
陳粥上前跟他打招呼:“契哥?”
蔣契轉過來,見到陳粥,稍顯憔悴的臉上泛起點神色,“小粥?你怎麽在這兒”
陳粥還未來得及回答他這個問題,就看到從裡頭走出來兩個人。
左邊的年歲長些,保養得當,束著發,穿一身得體的絲綢中式連衣裙,身形線條不輸年輕的姑娘,優雅的皮鞋一塵不染,手腕上帶著一抹水藍色的手鐲。
陳粥見過她,在沈方易那個洋房小築裡。
那天她來到他的住處,說要搬一套沈父用不著的桌椅過來,沒提前跟沈方易打招呼。
陳粥就是那樣突兀的撞見她,她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不知道要怎麽表現才能建立起她的第一印象。
可人家根本沒有給她機會,跟當沒有看見她一樣,放下東西後,就走了。
事後聊起這事,沈方易只是說,他母親就是這樣,對人不怎麽熱情,總是冷著個臉,連蔣契都從她這兒討不到好。
如今再見,陳粥看到了跟在沈母身邊的那個姑娘。
那姑娘相貌身材穿著打扮處處彰顯著不凡和貴氣。
那沈方易口中總是冷著臉的人此刻卻笑盈盈地問著身邊的姑娘:“你不常來昌京,順昌路上的那家營季酒家是一定要去的,那兒的茶點真心不錯,跟港城那家有的一比,往後你住在昌京,想港式茶點了,就讓阿易陪你去那兒。”
說完之後,她抬頭,看向蔣契這邊,“蛐蛐,幹嘛呢,走了。”
她的眼神好像要越過蔣契來到陳粥身上,陳粥立刻調度自己身上的神經,要擺出一個乖巧又甜美的微笑,但那眼神只是淡淡地好像穿透了她,根本就沒有落下來。
陳粥的微笑,僵在臉上。
“我先走了,小粥。”蔣契有些尷尬的提了提自己手裡的東西,“回聊。”
“你說阿易怎麽就派你來了呢。”沈方易的母親回頭對跟在身後的蔣契說到。
“伯母,我來也是一樣的啊,易哥能拎的東西我一樣照拎不誤。”
“我叫他來,你當真是來拎東西的,還不是讓他來陪樂芷的。”她低頭,淺淺說到。
而後優雅地帶著身邊的姑娘,穿過陳粥。
整個過程中,沒有拿錢讓陳粥離開的惡俗橋段,也沒有詆毀和出言譏諷——只是她從來都看不到她。
她不認為她這樣的角色,能跟沈方易的人生有什麽必要的交纏和聯系。
*
後來蔣契打電話來,說讓陳粥別誤會,那個溫樂芷是沈伯伯和伯母硬塞過來的,她父親是香港的富豪,南邊的生意做的不錯,兩家關系挺好的,想聯姻解危機,周轉一下資金流。
未了,他又強調說,易哥沒松口,沒答應,不然也不會今天讓他去幫他應付的。
她可千萬不能生沈方易的氣。
陳粥說她沒生沈方易的氣。
他母親鮮少來境內,這次回來了足以證明沈家的事情沒有沈方易說的那麽輕巧。
陳粥鎮定的問著蔣契:“契哥,你給我句實話,這場危機是解決了還是才開始。”
那頭是很久很久的沉默。
而後蔣契說的是:“才開始”
他說導致今天局面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內憂外患,層出不窮,昌京這些盤踞多年的老家族一個個被連根拔起,說不定那一天也會輪到蔣家。
所以說沈方易還能堅持多久呢?
那個叫溫樂芷的姑娘,陳粥在夜裡百度過她的很多資料。港城富豪唯一的女兒,出生的一周年,疼愛她的父親就給她買了一顆小行星,不到十歲,她母親找來了世界上最好的精英教育資源,再往上長到十八歲,再紅的名人與她拍照都只能站在一旁。
她能接受世界上最多的熱情和疼愛。
她比陳粥大不了多少,在這場殊死抵抗的時代變革中,卻能給他提供一個翻身的機會。這是陳粥無論再怎麽樣用功努力讀書,哪怕把全世界最晦澀的專業知識都記在自己的腦子裡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她卻不費一兵一卒的輕易就做到了。
那天陳粥站在榕樹下,久久不說話。
看個大概的祁沅沅在一旁幽幽地跟陳粥出主意。
“要不你學我吧,做些手腳,也能有個孩子,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了,他們賴也賴不掉,你跟沈方易的關系也能扶正,只要有那一紙婚約,那就是受法律關系保護的夫妻關系……”
陳粥麻木又空洞的眼神透過來,她看著此刻臉上竟然是真誠建議的祁沅沅。
她想起她說的,她婆婆因為嫌棄她家窮,領證前都沒有跟她家裡人一起吃過飯;想起她今天強迫自己喝完一碗豬肝湯後在衛生間裡嘔吐不止;想起她被哄著騙著簽下的那些因為婚姻關系也不能動到的那些最核心的財產,幽幽的開了口:
“沅沅,這樣的生活,真的讓你開心嗎?”
她是帶著認真的、懇切的語氣發問的。
祁沅沅張了張嘴巴,好像說了什麽,又好像沒說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