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就你一個。◎
就只是在沈方易想到陳粥的那瞬間, 他沒法欺騙自己說,露水情緣,當斷則斷。
於是刹那間的, 不帶任何猶豫的, 沈方易向老張問到:“張老師,您方便告訴我,她在哪兒嗎?”
“誰?”
“陳粥。”
“你問她幹什麽?”張老師合上自己的茶杯蓋, “在廈門呢。”
“具體呢?”
“具體在哪兒….我要問問我那個學生,你等等啊,我給他打個電話。”
老張老師拿出手機來, 翻了一串翻到號碼撥了過去, 可那頭響了幾聲後陷入忙音。
“這人也不接電話啊。”張老師自顧自地說到, “可能在忙吧, 這樣的, 我給他留個消息, 回了我就跟你說……”
“去廈門?你去廈門幹嘛?”張老師這才反應過來, “哎, 你認識小粥啊?”
新年好啊,陳小粥。
“不必了,我直接去廈門吧。”沈方易起身,拿起座椅背上的外套。
最後的一條來往,卻還停留在他們分別之前。
又長大一歲啦。
夜裡,她陷入那些生澀的會計準則概念的實務運用,新興行業的計量經驗在業內能查到的資料本就少,她咬著筆頭複盤著思路,對著張老師給的批注一個又一個的惡補。
好在陳學閔終於也真的也出去一家人遊玩了。陳粥放下心來,又給阿商發了新年快樂,她很快就回她消息,說她今天在醫院的花園裡陪小譯放手持煙花,小譯狀態不錯,醫生說,或許能找到適配的器官。
“嗯。”沈方易禮貌拜別,停下腳步,說的字字清楚, “她是我女朋友。”
臨近旺季,事務所本來就缺人, 帶她的老師又忙得不可開交, 基本上都沒有時間來教她那些業務知識, 只是給了她一堆底稿讓她照樣依葫蘆畫瓢的做, 但理由數據邏輯複雜,她做的崩潰,只能求助於張老師。
等萬家燃起燈火,外頭齊聚一堂,熱鬧互道團圓,劈裡啪啦的鞭炮響起來,最後一天的實習到了要結束的時候,她一個人住在狹窄的快捷酒店裡,剝著斑駁的牆衣。在老舊的電視開始放起新春聯歡晚會的時候,她撥通電話,跟陳學閔說過新年快樂,他說他在遊輪上,信號不好,他也跟她說新年好。
她這樣想著。
那種從睜眼開始就要面臨的忙碌對她來說的確是好用的安慰劑,明顯還不能勝任的工作在付出徹夜的辛苦後雖然往往得到的不一定是嘉獎,而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批評,但這讓她足已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摸索這些以億為單位的交易底稿中,試圖讓她不去想關於為什麽葉落歸根人總有故鄉而她卻如浮萍漂泊的原因,也試圖不再去探究為什麽說好忘記的人卻常常出現在她大霧般迷茫的夢裡。
她所在乎的人,好像隨著新的一年的來臨,都迎來了各自更好的人生呢。
公司在甲方大樓邊上的矮房街道裡給他們出差的訂了個快捷酒店。陳粥又認床,每每到跟公司的前輩們做底稿做到凌晨三點回來後,她躺在潮濕的床褥被子裡,從長條狹窄的窗戶裡,透過外頭縱橫交錯的電線的縫隙裡,看到與昌京不同的,東南城市的西北風。
那晚分別,她說她要準備考試,他也不再約定下一次見面的時間。他們心照不宣的分開,隔了這麽些日子,他一定都想不到,她一個立志於去火\葬\場打工的反會計學小妹,現在竟然在事務所做底稿。如果是從前,她一定要超級牛逼哄哄地去他面前顯擺說,沈方易,你看,我是不是很強。
那真是太好的消息了。
*
廈門的項目比陳粥想象中的棘手多了。
她這樣想著,手隨著列表往下,在緩緩出現的他的名字的時候,停留了許久。
老張反饋過來她的錯誤一次比一次多,尤其最近幾張裡出現的那些批準,一個比一個嚴格。
白日裡她要跟甲方的人打交道,常常是咬了個麵包就忙不迭地跑到寫字樓裡,用臨時員工卡刷開電梯口的閘門,然後在電梯要將要關上門的最後幾秒鍾利用縫隙衝進擁堵的電梯裡,引來一片人對於電梯再度擁擠的不滿。
他們之間,當面說的多,靠消息的一來一往,從來說的少。沈方易總是這樣,他說起關心,關於思念,總是要當面表達的好,幾乎不用語言文字。
雖然她一點都不喜歡。
但最後,那些都變得無所謂了,她劃過他的名字的時候,是想既往不咎地跟普通人一樣,跟他說一聲新年快樂。
但那停留在他名字上的指尖只是順勢滑落下去了,把他和所有的人生過客一樣,沉入越來越底的聊天記錄裡,直到有新的信息進來,像冬雪一樣覆蓋他於塵土之下。
在伴隨著群發的拜年消息裡,事務所的前輩給她發了個消息。
他們明天開始就可以休假了,但有份資料走之前忘記拷了,時間緊張,他們休假加班也要抓緊處理。他們連夜的飛機趕回去跟親人團聚了,她知道小粥還在,委托她去拷個資料。
陳粥加了個外套,踏入充滿煙火燃燒後產生濃煙的霧裡。
潮濕的空氣裡融著煙火的破碎塵屑,她從後門匆匆踏入安靜無人高聳入雲的寫字樓,冬日的平底靴子在冰冷的大理石石板上碰撞,發出清清冷冷的聲音,聲控燈隨之在她身後,一盞一盞地打開,引得她往後回頭一看,但她回頭的時候,身後沒有動靜的地方的燈火,卻又一盞一盞地熄滅,“哢嚓哢嚓”像是誰的腳步聲一樣,跟在她身後。
她覺得無人之際寒氣逼人,於是抓緊時間,趕緊開了甲方給他們的公用電腦,把U盤一插,拷出資料揣在懷裡,在一盞盞冷白色的聲控燈交替明滅的間隙裡,快步跑出那層樓。
直到她進了電梯之後,才大口的喘著氣。
往日有人她不覺得有什麽,當整個樓層都空下來的夜裡,她卻覺得草木皆兵。
電梯終於是到了,剛出門的一刹那,天空上剛好攛上從江邊而上的煙花,那原先壓縮在五顏六色方箱裡的硝煙,在等待了一年的光景後衝上天際,一刹那照亮雲邊。
她就是在那一瞬間彩雲暈染的天邊底下,跌進他的眼睛裡。
跟從前一樣,在青煙濃霧裡,跌進他的眼裡。
爆裂的五光十色裡,他原本靠在車的引擎蓋上,側著頭攏著火,隻留一個鋒利的剪影。聽到聲音,他轉過身來,煙火綻放後的濃煙席卷而來,縹緲地縈繞在他黑夜隨獵獵寒風翻飛的衣角上。見到她的一瞬間,融在大霧裡的他白如倀鬼般的指尖上,淬火掉落,匿入半真半假的夜夢霧色裡。
陳粥呆滯在那兒。
她只聽說過失戀讓人傷心的,沒聽說過失戀讓人產生幻覺的。
剛點起的煙被他從嘴裡拿下,滅了。他起身站直,走過來,看著她:
“喲,我運氣還不錯。”
他低低的聲音響起,跟從前一樣,帶著點微不可查的笑意,空蕩蕩地飄在夜裡,像是從她壓在潮濕枕頭底下的夢裡而來。
一定是空氣中充斥著稀薄的氧氣帶著未燃燒殆盡的硫和磷,那刺鼻的味道,衝得她的鼻子發酸。
她裹著外套,風悄悄地把她的發梢往後吹,好讓她看得更真切些。
他走到台階下,依舊要彎腰,盯著她濕漉漉的眸子,自言自語到,“果然一點都不想要見我呢。”
站在台階下的人與她平視,陳粥從他眼裡,看到驚訝失神的自己,她回過神來,她麻木勉強還能強撐地沒好氣地回一句:“誰想要見你。”
她那點不想他到底是底氣不足,很容易讓人識破。她撇開眼神,不看他。
他卻在那兒彎著腰插著兜點頭,自認理虧:“是,是我想要見你。”
他說起這話,極為做小伏低,好像情侶吵架後,更愛的那個、更舍不得的那個在寵著哄著對方。
陳粥鼻子酸的厲害,她見到他的那瞬間,原先的不動聲色一點點瓦解倒塌,但她還是委屈。他怎麽能風淡雲輕地說,她一點都不想他,明明是他從未再對她有過一聲的問詢,也是他,抽身徹底,她真的很生氣,也很委屈。
只是那點生氣和委屈,到了她嘴邊,卻變成了一句沒頭沒尾的埋怨,她控制著自己哽咽,抬起頭來,“沈方易,你怎麽這麽晚才找到我。”
她說話間,就要落下淚來。
她說的不是這麽晚才來找我,而是這麽晚才找到我。
這話說得很沒道理,他從來就沒有應予她會來找她,也沒有跟她約定過再相見,又何來找到她晚不晚這一說。
可是她還是說了,先入為主地埋怨他,跟從前在酒場相遇時埋怨他消失了這麽久一樣,好似他們之間一直有過什麽約定一樣,跟她勝券在握地能賭對他一定能來找她一樣。她那點好勝心讓她要做出她從來都是上位者的姿態,來譴責他。
面前的人卻心甘情願領下埋怨,他上前一步,伸出手,用手背揩過她的眼尾,把她圓圓的杏眼揩出長長的上揚的眼尾來,揩得她像一隻剛睡醒的掛著眼屎的小貓咪一樣的難看。
他語氣輕輕,像是要幫自己辯護兩句:“你那個學長,做事忒慢,我以為等他告訴我的功夫,我自己就能找到你,可是你知道這地方,有多少叫陳粥的嗎?”
“可是昌京大學來的,就我一個!”她依舊委屈辯駁到。
他那天,站在她身前唯有未被硝煙大霧彌漫的台階上,湊上他那對深情旖旎的溫柔眼,認命到:
“是,讓我忘不了的,就你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