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 70 章
◎她看到他眼角,落下的淚。◎
真的是他。
古城變化的滄海桑田沒有抹去他身上的貴氣, 他依舊是不染塵埃的站在那兒,時光意外地沉澱成他的幾分儒雅,帶著點淡薄的置身事外, 就站在那屋簷下, 失神地望著她,連身後的門也顧不得關。
那風雪拂上他的肩頭。
陳粥望著他,走過去, 張了張嘴,發出讓自己都陌生的那三字的聲音。
“沈方易。”
他沉湎的人生此刻才像是突然清醒過來,撐住後門的手松開, 而後不顧一切地把她揉進懷裡。
“小粥……”
她聽到他這樣叫他, 那是出現在她夢裡的那種哽咽。
“沈方易。”她被他擁進懷裡, 她的頭微微上揚, 被他這個用力的擁抱迫使自己抬頭, 她的淚落在他的肩頭上, 依舊這樣叫他。
等到他再有青山再起的能力之後,他不是沒有想過把她找回來,但他從來也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他想過很多很多的結局,卻怕得到的是最唏噓的那個:在這麽些年,在他沒法漂洋過海的去到她每一個難過的夜裡的苦衷裡,她身邊的人,已經早早就已經換了。
“我……”他薄薄的唇別扭的輕啟。
“你騙人,沈方易,你哪裡做不到帶給我更有保障的生活。”她打斷他,“你明明就早早地給我做好了打算,讓我哪怕離開你,都能過上有保障的生活,那你呢,你就沒想過,給自己想想後路。”
他從前不敢找她,因為他自己深陷泥潭,不見天光,拋去身後的家族名利要再回到盤根錯節的名利場,那全是荊棘的疼痛不願她知曉。
那和她人生一樣滾燙的淚,也落在她心裡。
她搖頭,“可我過的不好。”
“我在。”他壓抑的聲音顯得有些悲涼,“你怎麽……怎麽回來了。”
而他今時,僅僅是個才從泥潭裡爬出來,稍有起色,空余幾歲的商人而已。
“那這些年,你過的好嗎?”她哽咽著問到。
“你騙人。”她噙著淚埋怨他,“那你這些年,為什麽一個消息,一句問候都沒有。”
“那幾年,那些難纏的官司和無盡的賠付像是一個無底洞,我難以應付,我想,你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或許已經碰到了合適的人,分身無術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脫離這一切的我,並不能帶給你更有保障的生活……”
“沒有,很想你,每天都想,每時每刻都想,每分每秒都想,想的人神思渙散,毫無生機。”
她有些委屈:“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我。”
“我在美國待不下去。”她的眼淚落下來,“沈方易, 你說的美好人生, 我試過了,一點都不美好。”
他松開他,從前那般溫柔深情的眼眸虔誠地像是等待她的宣判, 替她擦著眼淚,“傻瓜, 那你就這樣, 什麽都不要的, 回來了。”
她看到他眼角, 落下的淚。
“對不起。”他捧著她的臉,也如她那般,噙著淚回望她,“這些年,我不敢想,不敢想,你還有回來的一天,像現在一樣,再次出現在我身邊,我也不敢再找你,生怕聽到你戀愛、結婚的任何消息。我盼你安定快樂,又怕你安定快樂。”
沈方易看著面前的人,久別重逢的那一刻,他的震驚大於欣喜,但她的樣子,跟記憶中的有些不一樣,她原先從前那些經常濕漉漉的細密的劉海沒有了,露出光潔的額頭,站在他的目光交匯處,成為時光隧道裡的驚鴻一瞥。
“小粥…..”他跟從前一樣,伸手來揩過她額間的發,微微低頭,眼裡波瀾點點,“我只希望,不管你在什麽地方,你都過的好。”
他接這話的時候,幾乎沒有反應時間,好像那就是他在腦海中排列了很多次,背的滾瓜爛熟的見了面要與她說的話。
他苦澀地發現,他真的與她,離別了好久。她從前遇到他的時候,還處於剛剛塑成一個勉強合格的成年人的階段,如今再見她,便知她已經有了與這個世界的千變萬化抗衡的本事。
她有了平靜的生活、光鮮的工作、甚至那他給不了的承諾和一紙婚書,都有人替他做到了。
而他,只能陷在回憶裡安慰自己,至少她應該衣食無憂了。
至少他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是真的很努力的,想讓她過的快樂順遂。
但她還是跟從前一樣湊上來,遞上她那雙直直的眼睛,盯著他,讓他無所遁形,就像她還是會不管不顧地從美國回來,不介意他們因為離別產生的這幾年的隔閡,也不像故事裡舊情人見面那樣,挽著別的男人的手,淡淡一笑,說好久不見啊——那是這些年他心裡的心魔。
他早就讓自己接受了物是人非這樣的結局,卻從來沒有想到,他的小姑娘,卻比他這個自詡看透社會運轉法則,人性醜陋真相的三十幾歲的年長者更堅定。
但她問他這些年過的好不好的時候,依舊本能地踮腳,就跟多年前她仰頭跟他說話時身體的小動作,一模一樣,夠上來,像是一個來討好的小貓咪一樣,叫他名字的時候聲線依舊上揚,是他一直魂牽夢繞記住的那種。
他才發現,她再怎麽變化,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依舊是那個小粥。
是他從來不敢許下承諾的愛人。
於是他像他們當年從大理一別之後再重逢在浮光寺那燈火跳躍的那晚一樣,帶著淚光回答她,“不太好,一潭死水。”
她一愣,明白過來,眯著眼帶著淚開始笑起來,酒窩蕩漾開來,“真巧,我也是,一灘死水。”
“所以你看,我們是不是很般配。”這次,這句話,輪到他說了。
她抿著嘴,聳了聳肩,“那你,有未婚妻嗎?”
他笑笑,這仇她記了這麽多年。
於是他牽過她的手,“沒有。”
“那你以後會有嗎?”她直直地看著他。
他往前一步,伸手攔過她的腰,輕輕一帶,她就被迫貼上去了,他的鼻尖有意無意地碰到她,帶著久違的熟悉的笑意,看著她,“應該會有了。”
她明白他這眼神裡的意思,笑著甩開他,“哪有那麽容易的事情,沈方易,這些年,你要怎麽補償我。”
她要走,沈方易手上用了力道,拉她回來,擁她入懷:“搭上一輩子的補償你,好不好?”
她抬頭看他的眼睛,這種涉及到“一輩子”有關於一生的這樣的承諾,她從來都沒有從沈方易的嘴中聽到過。
這些年來,他逐漸掃除那些陰霾,應該吃了不少苦吧,
牆倒眾人推的感受應該不好吧。
站在高樓崩塌砸死的人身上吸血的螞蟥應該層出不窮吧。
可他依舊時隔多年能站在她的面前,跟從前一樣,眉眼依舊,即便滄海桑田,時光已過,他們依舊是跨越山海地相見了。
她望著他那對在她離開的日子裡日夜出現的眼,出神地想,她終於能做到,這一輩子,他去哪裡,她就去哪裡了。
*
那天的大雪裡,他帶她去他落腳的地方。
一個不大的中式小宅園,是他半年前買的。
當年能賠的都賠了,沈家父母在他的安排下出了國,只有他一個人,守著那限制出境的結局,在這潭泥水裡再找翻身之日。
“沈方易,你為什麽不跟溫樂芷結婚呢?”陳粥一直不明白,“那不是更好的出路嗎?至少這些年,你一定不會受那樣的苦。”
“那樣做,我豈不是一點退路都沒有了,往後我要是真的還能有再見到你的那一天,我豈不是什麽都做不了。”
雖然他說他真怕沒有那一天。
所以他從來都不敢再給她任何一個消息。
“可是你做到了。”陳粥站在灰白的的門榻前面,“所以塵洲這個牌子,是你的對嗎?”
他撐傘站在大雪裡,與她並肩,笑著對她說,“我就知道,聰明如你,你一定會知道。”
“那要是我不去比賽現場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沈方易,去世界杯現場投廣告,可不是什麽小錢,你也別說,體育賽事還能為你的的佛學經濟打上廣告。”
他輕曬,“的確費錢,光競標就走了好幾輪。”
“那你的收益是什麽呢?如果我沒出現呢,或者即便我在了,也看不出來呢,或者我看出來了,但是我沒有回來呢……那都是有可能的結局,為了一個微小的可能性,搭上一大筆對你現在來說運轉關鍵的錢,真的值得嗎?“
“當然值得,我做這個事,其實並沒有敢想那種奢侈的事情,,。,。,能讓你回來,而是——”
他轉過身來,看向她,“那是我們的約定啊,小粥。”
是啊,那一直都是他們的約定,即便那年的世界杯多有遺憾,梅西先生沒有拿起大力神杯,但承諾相見的沈方易卻赴約而來。
陳粥望著沈方易,當年他們心照不宣地分開,她當年雖然年紀不大,但也不覺得,兩人分開的時候,還天真地留過我們會再見面,重新在一起這樣的期待,那只不過也是一場無疾而終的空有過程的戀愛而已。但現在她有些後怕,如果她沒有去現場,沒有見到“塵洲”,她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沈方易打算這樣,毫無期限地等著她。
而命運的玄妙就在於,他從來都不言不語地等她,而她,從來也就沒有放下過他。
沈方易說他也並非只是乾等,他其實也留了小小的心眼。
只要她回國了,只要她還掛念過去,她只要去了那個頂樓酒店,她就知道,那盞燈,永遠是為她亮著的。
而後他又打斷自己說,笑著說,用“永遠”這個詞,也不準確。
準確地來說,只有三十年。
“頂樓的酒店,我定了三十年,如果那個時候還沒有等到你,想來也到了願意歸為塵土的年歲了,那時應該四大皆空,再無執念了吧。”
“如果三十年後,還是放不下……”
他微微哽咽:“那就再續三十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