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 31 章
面對顧琰的時候, 寧元昭總有很深的抵觸,以及微妙的攻擊性。或許還有某種畏懼,很淺很淺,稍微不注意就會忽略。
這是顧景懿感覺到的, 屬於寧元昭的, 冰山一角的情緒。
僅僅與顧琰一個人有關。
即便那些情緒全然陰沉。
是發生過什麽他不知道的事嗎?三喜也查不出來的事, 才讓寧元昭面對顧琰時顯得如此失控。
沉靜決絕地威脅著顧琰, 仿佛顧琰並不是背靠大燕皇室的皇子, 而是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厭惡者。
明明連慕容晃都懶得對付, 生怕惹上一點麻煩。
一種極度的不滿足感叫囂著佔據顧景懿心頭,幾乎讓他生出了久違的暴虐之意,不擇手段也想要去窺探寧元昭的內裡。
然而與寧元昭眼神相對的那一刻,他所有不為人知的隱晦又悄然散了。
太過明晃晃的親密, 甚至顧琰就在他們身邊!
因為公主讓他不要怕。
顧景懿帶著他進屋,看出他的想法般,說:“我已將他們打發走了,阿昭別生氣。”
得到同意,顧景懿牽住寧元昭,再沒去管顧琰有怎樣的神色,徑直離開了這片隱蔽的竹叢。
“餓不餓?”顧景懿旁若無人地捏了捏他的耳垂,“我帶阿昭去吃點東西,好不好?今日小廚房做了你喜歡的嫩筍魚湯。”
後半句自然是對寧元昭說的。
就連靠近他都不敢。
他想說,其實他並沒有很生氣,就是有點不舒服。男寵們是皇帝選來的,天子之令,鮮少有人能不留情地拒絕。
寧元昭嗯了一聲。
寧元昭又懵又驚, 他想自己應該掙扎的, 可身體僵住一般, 一動不動地任憑公主抱著。
顧景懿看見,不由笑了下:“畢竟至交知己,與尋常互識間,待人相處之道總是不同的,阿昭說是不是?”
寧元昭不可以像現在這樣, 隨時做好會被放棄的準備。
不可以。
寧元昭抬頭,很新奇地看著顧景懿。
寧元昭太過乖巧聽話,就算惶惶不安也沒有像方才那樣抗拒。顧景懿沒忍住,又親吻了一下他的額角,而後淡聲說:“三喜,送七皇子回去。”
他的阿昭太像做錯事被發現的孩子, 眼中滿是彷徨無措。
寧元昭搖搖頭。
既如此,他爹和小舟乾脆都不要與他親近了。
所以他真的不怕了。
顧琰已然站起,目光直直地與顧景懿對視。
阿昭, 可以相信我。
“七皇弟誤會了,阿昭不是那樣任性的人。”顧景懿蹭了下寧元昭的側臉,“不過,你與阿昭相處的時間長,卻不了解阿昭的為人,不是你的過失。”
“是麽?”顧琰笑容不變,“皇姐與元昭哥哥相處的時間短,不知道元昭哥哥最不喜歡旁人管束。皇姐看顧時,可要記得分寸。”
“沒事, 不怕。”
關心的話,硬生生叫他聽出一股惡心的意味。
他勾起一個很溫良的笑容,如常地說:“那小七就不打擾皇姐了。元昭哥哥,最近天氣涼,你莫要貪吃些生冷的東西,當心又像去年一般脾胃不適。”
兩個男人能如何?又不是有龍陽之好,顧琰難不成以為是個人都會惹得公主生氣吃醋嗎?
雖然親吻裡並不含□□,倒更像是父母安撫受驚的孩子。
公主也有點怪怪的呢。
接下來的一切變得有些不受控,擁抱,親吻, 類似於佔有的動作被顧景懿毫不猶豫地一一實施。
吻落下的瞬間, 他就通透地了解了公主的心意——她沒有怪他, 更不會將他所說的話告知任何人。
“……好。”
怪裡怪氣的。
閣院中的夏德全,還有寧元昭方才看到的八位男子都不見了。
站在他身後的胖太監面無波瀾,回了聲:“是。”
剛才也是,說什麽兩個男人拉拉扯扯被公主看見如何如何,他惱怒上頭一時沒覺察到異樣,現在想想真是怪。
不要怕他會將所謂藐視皇室的話告訴其他人。
他又變得安寧。
怕是腦子有病。
“七皇弟不必憂心,我與阿昭,乃至交知己。”顧景懿摩挲著寧元昭的後頸,似笑非笑地說,“自然會好好地看顧著他,不叫他生出一點難受來。”
寧元昭則沒想到顧景懿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抱他親他, 哪怕只是親了親額角!
再者說,他與公主有情,卻從沒想蠻橫地獨佔公主。
先前他追求公主,是想公主真心待他。
現下他已經得到了,心中便很滿足。
至於這真心有幾分,其實不是那樣重要。他能夠如同前世一般,親近著公主依賴著公主,便很好。
前世之時,公主想來是有什麽顧忌,連名字都未曾告知於他,他也沒有怨懟過公主。
他習慣了不輕不重的陪伴。
不過他沒有說出這些想法,天然的直覺告訴他:不能說。想不出原因,遵照直覺行事總是沒錯。
顧景懿拉著他,坐在方桌的同一側。
侍女們得了顧景懿的眼色,開始為兩人布碗上菜。
寧元昭發現裡面當真有一道嫩筍魚湯,他原本以為是公主隨口說的托辭……
他也確實喜歡喝這湯,可是能做好這湯的人不多,唯有京城的雲意酒樓的廚子做得合他心意。
公主怎麽會知道他喜歡?
“阿昭嘗嘗。”顧景懿為他盛了一碗濃白的湯汁,又夾了一塊魚肉,細心剃去上面的小刺,將嫩白的魚與筍一道呈入盤中,放在他的面前。
寧元昭喝了口。
很鮮,微鹹,不腥,比之雲意酒樓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喝嗎?”顧景懿笑盈盈地問。
寧元昭點點頭,“殿下……”
“想問什麽?”顧景抬手撫平他因糾結而微皺的眉心。
“殿下怎麽知道我喜歡喝這個啊?”
“阿昭每次去雲意酒樓,若點魚湯,只會點這一道。我便猜,阿昭喜歡,所以特意讓廚子去跟著學了方子。”
“殿下調查我啊。”寧元昭語氣自然。
“不可以嗎?”顧景懿很是坦然。
“可以。”寧元昭咬了口筍尖,完全沒當大事,“除了耍弄阿昭,殿下做什麽都可以。”
“脾氣怎麽這樣好。”顧景懿微微笑著,十分愉悅的模樣。
“不好的……”寧元昭的聲音變得有點小,“只是面對殿下,阿昭便想不起生氣。”
顧景懿眨眼,抬手撫上了寧元昭的臉頰。
寧元昭不自然被他羽扇般的睫毛吸引了注意力,呆了一下。簡而言之,公主的每一處都生得太好,導致他總是看呆。
他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個意志不堅的貪色小人,就連顧景懿眨眨眼睛都能被輕易魅惑。
不知是不是他的癡樣表現得有點明顯,顧景懿愈發湊近了些,以方便於他看得更清楚。
說實話,清醒時的寧元昭,承受不了和顧景懿太近的距離。
太容易被誘惑以至於失去判斷。
好比現在,他專注地欣賞著顧景懿的美色,完全忽略了那漂亮眼睛中一閃而過的陰鬱。
“阿昭。”顧景懿低聲說,“要記得這句話,好不好?”
什麽話?
“是不對殿下生氣嗎?”
“是。”
寧元昭不理解這有什麽好記的,他從來都是這樣做的,怎麽可能忘記?
饒是如此,他仍然回答了一句:“好。”
顧景懿笑了,“阿昭,你今天為我出頭,我心裡,很高興,很高興。”
公主果然還是聽到了,寧元昭不爽地想,聽到了顧琰說的侮辱之言。
他當時為什麽不把顧琰摔得再重點呢?
“不想任何人……欺負殿下……”寧元昭有些不好意思,卻仍堅定說出了心中所想。
“我也不想任何人欺負阿昭。”顧景懿擁住他,靜靜伏在他的身上,“誰要欺負阿昭,阿昭就告訴我,無論是誰,我都會幫阿昭教訓他。”
他就知道殿下是最好的。
“……殿下會不喜歡阿昭嗎?”寧元昭突兀地問。
或許是顧景懿的甜言蜜語讓他生出了十足的可靠感,也讓他變得有點嬌氣,他想,要是顧景懿不喜歡他了,他可能就要受欺負了。
“不會的。”顧景懿承諾一般,“阿昭別怕我,就好。”
這和怕不怕有什麽關系呢?寧元昭又想不懂了。
或許本來就是沒有關系的吧,人說話又不是句句都要連著。
於是他遵照本心,也堅定地回答:“不會的。”
“這句話,也要記得。”
“好。”
-
次日,皇帝的儀仗自碧潭宮出發,繼續悠哉悠哉往青夷山獵場而去。
寧元昭和之前一樣,慢悠悠地跟在隊伍的尾巴上。
他拿了個錦囊,將小木狗和棉絮一道塞進其中,偽裝成香囊的模樣,纏在手上,時不時地摸一摸捏一捏,很是開心。
因著錦囊樣子普通,他的小心思倒也沒被任何人知曉。
行進了約莫一刻鍾,一位高頭大馬的侍衛騎著馬到了他身邊,說:“寧少爺,請您前去,在旁護衛宸月公主的車駕。”
寧元昭頓了下,心跳得稍稍快了些,不動聲色將錦囊放好,策馬到了顧景懿的馬車邊。
秋風吹動窗幔,露出顧景懿柔和向外望的眼神。
裡面有他很熟悉的安撫意味。
顧景懿以唇語對他說:阿昭,要看好我。
看到我,看好我。
看到阿昭,看好阿昭。
寧元昭點頭,不知其深意,同樣以唇語回應公主:殿下,我會的。
-
隊伍走了半天,停下來稍作休整時,寧元昭才知道,原來是公主以隊伍散漫,耽誤行程為由,將此次前來的所有世家弟子都安排到了前面,給王公們護駕。
有皇帝和寧雲霄鎮著,他們自然不敢再晃晃悠悠。
寧元昭嘛,就很幸運地被分到了宸月公主身旁。
前世之時,公主未曾來獵場秋獮,自然沒有這一遭,他一路跟著隊伍尾巴走到了獵場。
除此之外,秋獮之途與前世沒有分別,寧元昭知曉,再過兩日,他們就能到達青夷山獵場了。
不過,在到達獵場前,熙成帝會遇到一個道士。
那道士名喚重機,據說能算命理,改命數,窺天機。
熙成帝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皇帝轎輦所過,百姓們需得低身迎駕。
重機卻沒有。
他是個瞎子,彼時正在給一位婦人算命,條條皆中。
熙成帝並未降罪重機,問了幾個與命數有關的問題便放他離開。
當時眾人都以為熙成帝對這道士不感興趣。直至某天,寧元昭在宮中偶然看到了重機。
他改名換姓,成為了給皇帝煉丹的一位“真人。”
原來,熙成帝從未真正準備放重機離開,當時不過是礙於大臣在側,既不好確定重機是否蓄意接近,又不好直接將人扣下。
後來,寧元昭才知道,重機是顧琰的人。
他也並非瞎子,而是用一種秘藥麻了眼球,造成眼珠子不會動之象,以此迷惑世人。
一切都和寧元昭想的一樣。
到了那天,熙成帝注意到了特立獨行的道士,並差著侍衛,將他架到了帝輦前面。
不同的是,這回他離皇帝近,可以更方便地看熱鬧。
余光之中,顧景懿正好笑地看著他。他悄摸摸離公主近了些,聽見公主問他:“對那道士有興趣?”
“我在想,他究竟是不是瞎子。”寧元昭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回應公主。
“試一試就知道了。”
“如何試呀?”寧元昭表現出極大的興味來。
顧景懿被他“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逗笑了,挑開車帷走出馬車,自然地朝寧元昭伸出手。
寧元昭即刻意會到了顧景懿的意思。
他佯裝猶豫,半晌後翻身下馬,恭敬地伸出胳膊。
顧景懿搭著他,踩著車凳踏下馬車。
若是外人來看,顧景懿的行為,是將寧元昭視作太監侍從,是目中無人,全然不將宣正侯府放在眼裡。
若是寧元昭來看,顧景懿的行為,是聰穎絕頂,可以光明正大地與他親近。
當然,他沒做過這種事,心裡總有些緊張。
尤其是顧景懿正趁著視野阻隔,在肆無忌憚摩挲他的手腕。
“殿下……”他囁嚅著說,“癢……”
“委屈阿昭了。”顧景懿似乎沒什麽歉意。
不是似乎。
是確實。
只是個手腕便受不了,以後摸到更細皮嫩肉的地方,豈不是會難忍地哭出來,顧景懿憐憫地想。
哭便哭吧。
總歸要習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