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阿昭又沒能順利回家
寧元昭再度回到大殿時,正巧撞上了他爹看過來的目光。他爹斜斜倚在座位上,面色因吃酒而泛上紅,不像個將軍,倒也像個什麽世家紈絝。
明明不是凌厲硬朗的長相,眼神卻具有十足的壓迫性,哪怕只是懶懶投過來的一眼。
寧元昭斂眸沉氣,將方才與顧琰見面的種種複雜情緒盡數拋除,這才看向他爹,他小孩一樣偷偷招手,又用唇語說,老爹,少喝些酒。
寧雲霄應是看到了,他勾唇笑了下,示意寧元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寧元昭點頭,坐下後才敢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爹是審訊的好手,又十分地了解他,他是真怕被他爹看出什麽來……幸好糊弄過去了。
載歌載舞的宮女們舞盡最後一曲,悄然退場。
顧琰不知何時回到了他的位置上,他換了身同色的新袍子,神色平和,帶著獨有的少年稚氣,絲毫看不出方才的混樣。
他衝著寧元昭微笑,而後遙遙舉杯,飲盡了杯中之酒。
雖長非嫡,陛下親自撫養,賜下封號宸月,宸為尊,月為女,可見殊榮。
她直接坐到了熙成帝的左下側,比及右下側的皇后,位置隻低了一小些。
視線交錯而過,顧景懿收回目光,對著熙成帝行禮。
寧元昭雖不清楚顧景懿的母妃是誰,但若是能將她的宮殿列為禁地,廢棄不理,想來稱不上“愛”這個字,若熙成帝真是一位仁善愛女的父親,那夏德全的態度定然也不敢如此傲慢。
是怎麽了?夏德全那個討厭的太監又惹她生氣了不成?
他向皇后,也就是自己的親姑姑寧秋水看去。
那樣大好的機會,他怎麽會錯過?難不成和公主躺到一起,就滿足到連腦子也遲鈍?
只不過,他怎麽感覺公主的衣袖動了一下……公主不會赴宴時還帶著玄霓吧……
大臣之中,有人暗暗吐了口氣,似是在重新估算顧景懿在熙成帝心中的位置。
寧秋水神色如常,還衝他微微笑了下,顯然是對熙成帝的做法習以為常。
他斟了杯酒,慢慢飲著,時不時瞅瞅上座的公主,目光都很隱晦。公主姿態端莊持重,眼神不斜,珠釵不動,沒有一次發現他偷看的眼神。
她的神色很是淡漠,即便面對群臣,依舊沒有裝出一分溫婉可親來,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從容。
寧元昭也是。
顧景懿種種優待並不作假,可其中潛藏的矛盾實在讓人生疑。
顧景懿今日穿了身黛紫色的裙裝,上面滿繡著瑞雲重蓮,華貴濃烈,將她驚心動魄的美麗襯托到了極致。
寧元昭很滿意,他不需要公主看到他,他能看到公主就可以了,遠遠的也沒關系。
況且,公主的身後並無家族。
得讓小舟幫他查一查。
他清醒地轉著酒杯,一個格格不入的想法出現在腦中。他想,熙成帝對顧景懿的寵愛,太蹊蹺了。
寧元昭漸深的酒意慢慢散了。
她的聲音一如往常:“兒臣向父皇行禮,父皇中秋安康。”
雖然很不應該,但不得不說……臭著臉的公主好讓人喜歡……
二來嘛,寧元昭沒想到她會臭著一張臉來,公主對著他時總是愛笑,即便臭臉也有種讓人憐惜的可愛,這會兒卻像是真的很不高興,大哄一番都不見得能好那種。
他歎了口氣,猝不及防對上了顧景懿投來的眼神。
寧元昭注意到,顧景懿並不和公主們坐在一塊。
他坐在後面,很不惹人注意。同樣的目光下,他便可以稍稍放肆一些。
一是她愛穿素淨顏色的衣裳,寧元昭壓根沒見她穿過豔色。顧景懿說他穿紅色好看,他看公主才是,稍微穿得明豔一點,就美得不可方物。
他驚奇地想,這蛇是一刻也離不開人麽……當真粘人。
寧元昭心中的鬱氣一掃而空,他微微蜷了下手指,仿佛手心也變得有些癢似的。
寧元昭未有任何表示。
隻一眼,幽深且危險,像是不經意的。
奇怪,實在是奇怪。
熙成帝見了女兒,神情間的笑意更顯了些:“宸月來了,坐吧。”沒什麽虛話,看來這對父女之間的感情甚是要好。
“宸月公主到!”太監的喝唱聲自殿外響起,滿殿人都奇異地靜默了一瞬。
寧元昭是第一次見這樣的顧景懿。
殿中央,獻藝的世家子們開始輪番表演各自的才藝,有的舞劍有的耍槍有的揮筆蘸墨,當場作詩。
寧元昭用手撐住腦袋,專心地注視著顧景懿,看著看著,他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了勾。
寧元昭偏偏捕捉到了。
方才在公主的寢殿中,他該偷偷摸一摸公主的頭髮的。
宸月公主,對許多人來說,這是一個響亮且陌生的稱謂。他們對她保有著巨大的好奇,不說其他,單說熙成帝對她的寵愛就足以讓人津津樂道。
滿殿人齊齊看向穿著高領華裙的女子。
寧元昭起初並不在意,也跟著一道觀賞。
可越看,他的神色越變得凝重,雖然這些人裡多半有些敷衍了事,不太想被選中,但也有幾位瀟灑倜儻,精神滿腹的公子,有種必拿下公主芳心的自信。
不論是宸月公主還是五公主。
不知怎的,寧元昭很不想公主相中他們。這些人個個庸俗,是配不上公主的。他的公主,總得有個最好的駙馬來配。
他們不夠格。
再者說,這些人今日獻藝,不過是讓皇帝和公主們掌掌眼,真正擇婿,還為時尚早。
他悄悄摸摸又看了公主許多眼,見公主神色不變,絲毫沒興趣的模樣,心終於暫且放回了肚子中。
他再度斟酒自酌,沒有注意到顧景懿的氣息在不知不覺間柔和了許多。
中秋宴漸近尾聲,熙成帝起身,以帝王威儀說了對臣子們和大燕的祝福。
臣子們紛紛舉杯,慶賀中秋圓滿。
一切終了。
所有人依次退出大殿,寧元昭也不例外,他跟著息壤人流,走出殿門,在朱紅雙柱的一側等他老爹。
寧雲霄來得很快,他喝了不少酒,步伐卻十分的穩。他走過來,拍拍寧元昭的肩膀,低聲問:“小元寶,今日沒有做什麽不規矩的事吧。”
“沒有沒有。”他扶住寧雲霄,任憑寧雲霄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爹爹,我能做什麽不規矩的事。”
寧雲霄嗯了一聲,捏捏他的臉蛋,隨即不說話了。
到底是有些醉了。
兩人並不著急,一起沿著順直的磚線,慢悠悠地向宮外走。
“侯爺留步!小侯爺留步!”
一聲焦急的喊聲從身後傳來,聽著還很熟悉。
寧元昭扭頭,果不其然,叫住他們的人是夏德全。
“夏公公。”寧元昭平靜地問,“有什麽事嗎?”
“哎呦,小侯爺!”夏德全說,“皇后娘娘忽然腹痛不適,皇上說趕緊請兩位過去看看呢。”
“姑姑?”
“是啊!”
寧元昭與寧雲霄對視一眼,雙方皆沉肅起來,立刻去往寧秋水的鳳寧殿。
兩人到時,太醫們也都到了,正在殿內給寧秋水診治。
“如何?”熙成帝問。
太醫回說:“回皇上,不出意料的話,皇后娘娘,是有了身孕。臣估算著不足一月,月份尚小,胎氣不穩,吃食上稍不仔細便容易腹痛不適,不過並不妨事,以後多加注意便可。”
熙成帝臉上多了幾分喜色,他走進內殿,握住寧秋水的手,說:“秋水,你有了身孕。”
寧秋水微含羞澀地笑了下:“真的嗎?臣妾不知……”
“真的,月份太小了,得好好養著才行。”熙成帝親親寧秋水的額頭。
帝王夫妻絮絮說著新得孩兒的喜悅。
另一側的外殿,寧雲霄父子將懸著的心也隨之放下,靜靜等待皇帝的傳喚。
寧雲霄端坐在紅木椅上,面色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寧元昭亦是。
不同的是,他只是表面平靜,心中則遍生著疑惑與警惕。
前世中秋宴,並無姑姑腹痛,夏德全半路相請這一遭。
她的姑姑,是在下個月才會發現有孕。
算算日子,倒與前世懷孕的時間對得上,就是發現的時機變了。
重生一遭,仿佛每一件事都在發生著變化,他必須要更小心謹慎,才能保證這輩子安然無虞。
很快,皇帝從內殿出來,要寧元昭去看看皇后。
寧雲霄已然成年成家,於情於理不便進入內殿,他隻遠遠地看了一眼,就留在外面與皇帝說話。
寧元昭尚且不足十八,小時又常在宮中居住,皆是由寧秋水撫養照顧,故而熙成帝對他沒有那樣拘束。
“姑姑。”他走進去,蹲在寧秋水身旁。
“元寶。”寧秋水拂開他的碎發,“今日累了吧。”
“元寶可不累,倒是姑姑您,您怎麽樣了?我聽太醫說,您有了身孕……”
“我沒有事。”寧秋水靠在堆疊的玉枕上,“許是今日膳食做得不佳,才誤惹得腹痛了。”
“哼哼。”寧元昭很不高興,“宮裡那些廚子真是越發不像樣了,還是您小廚房裡的廚娘好。”
“饞嘴貓,下次和哥哥一道來宮中,我差人給你做桂花酥吃,少蜜的,不甜。”寧秋水眼含笑意。
“那您可不許食言啊。”寧元昭也笑起來。
“姑姑哪次食過言。”她又笑說,“哥哥呢?”
“在外面。”寧元昭回答,“正和皇上說話,他跟我說,等過幾日,您胎像穩些了,再來宮中看您呢。”
“也好。”寧秋水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元寶,你說姑姑這一胎,是男是女?”
“元寶覺得都好,元寶喜歡可愛的小妹妹。”
前世,這個孩子並沒有生下來,是個幾近成型的女嬰,胎死腹中。
後來沒過多久,她姑姑產後虛弱,也跟著去了。
寧秋水笑笑:“我倒希望是個男孩。”語氣琢磨不透,她看著寧元昭,“元寶,我的前兩個孩子都沒有保住,這次,你說我能留下他嗎?”
寧元昭恍然間覺得這話似曾相識。
好像前世姑姑也對他說過。
他是怎麽回答的呢?
他記得他說:能的,有我在呢,我照顧您,一定能的。
“能,能留下的。”這一次,他聽到自己做了同樣的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