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是太陽！”

  有個小孩兒驚喜地大喊起來，刺破這無聲的寂靜。

  所有人都抬頭去看，攝像頭也向上轉換視角。

  只見那株神奇的植物將大地劈開了一道狹長的裂縫，而裂縫之中，是一線汪洋般的藍天，和半顆刺眼滾燙的太陽。

  太陽真的好亮啊。

  那耀眼的，刺目的光，幾乎瞬間就將人們的眼睛刺激出了眼淚，可卻沒有人低頭，沒有人移開視線，反而眯著眼，繼續去看。

  太陽真的好熱啊。

  僅僅是看著，人們都覺得身體冒了汗。人們出生在地底下，在地底下長大，感覺連骨髓都鑲進了泥土裡的潮濕空氣，可被太陽這麽一照，他們就覺得骨髓裡的濕氣就這樣輕飄飄地散去了，連骨頭都發軟。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太陽廣場的正中央移動，每一個人都企圖讓陽光照耀在自己身上。

  可一個操作不慎，無人機反而掛在了那株植物的藤蔓上，上不去也下不來了。

  記者也慌了起來，雖然不懂警察為什麽不允許他拍攝，但他還是手忙腳亂地操縱著無人機想讓它落下來。

  他將手裡的無人機連接上直播鏡頭，然後操縱著遙控器讓它不斷地向上飛去。

  地面明明是不適宜人們居住的，地球人明明全都遷在了地底……

  “地底下那些黑老鼠們在搞什麽？！”

  藤蔓拉扯著無人機將它抬高，出現在畫面裡的人陡然變多。

  出現在視頻裡的分明是一個……人類？
  他穿著緊身的防護服，戴著透明的面罩，可他確確實實是地球人類的模樣，甚至還是一個亞裔。

  “我去！那是複古無人機，攝像頭還開著！”

  和生活在地底下的他們沒什麽不同。

  怎麽可能呢？！

  可他話音未落，第二個生物就出現在了視頻裡。

  可緊接著，這個像是人類的“藍星人”就說了話：“地上怎麽突然裂了這麽大一個縫兒，怎麽回事兒？”

  畫面從一片昏暗忽然轉換到近乎刺眼的光明！
  屏幕先是直直地映滿了整個太陽，然後才轉換視角，映照出了地面上的世界。

  除了那個戴著透明面具的地球人，外面還有不戴面具的地球人。

  人們看見——

  雖然這顆子彈沒能打落無人機，但眾人還是如夢初醒，慌忙散去，給警官讓開一條路。

  太陽廣場旁邊的一個電子屏幕上正好直播著無人機所拍攝到的畫面，只見一根長長的藤蔓從植物的頂端垂落下來，緊緊纏在無人機身上，然後猛地將它拉了上去。

  “那黑的是什麽？玩具飛機嗎？”

  整個太陽廣場變得一片靜寂。

  人群變得擁擠，某人踩到了某人的腳，可卻沒人抱怨，因為每一個人都在癡迷地看著太陽。

  先出現的是一個龐大的藍星人，他有兩個頭三隻手，大大的嘴巴，尖利的牙齒，看起來恐怖又令人生厭。

  直播前的人也愣愣地看著這一切，有人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大型的綜藝惡作劇。

  可無一例外地是，所有人，無論是怪物還是他們的同胞全部都熟練地說著地球的語言：

  這聲槍響打破了寂靜。

  他話音剛落，就有一隊裝備齊全的武警整齊劃一地出現，將這株植物圍了起來。

  “這也是藍星人嗎？”有人問，“他長得好像人類。”

  他還想看到更多。

  可就在記者和人群們準備一個一個離開的時候，那棵植物卻忽然動了起來！
  它身上生出一根根藤蔓，一片片綠葉，像一隻隻小手似的，擁簇著，托舉著，將那架掛在它身上的無人機迅速地抬至高處。

  否則地面上怎麽會有說著漢語的地球人呢？！

  “等等……這株植物身上好像會發出一種香氣，可以過濾毒霧？”

  他不滿足於透過這道縫隙看見那半顆太陽和一線藍天。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個年輕的記者眼睛發亮地看著這一切。

  對了！地面上不只有太陽，還有殺人無形的毒霧和危險的藍星土著！就是因為地面上沒辦法居住，所以他們才在地底下生存的！
  眾人徹底清醒過來，像是看見什麽怪物似的紛紛逃竄，只有小孩子依舊仰頭看著天，喊著“我不要走，我要看太陽！”

  警官看無人機不再向上飛行，才移開視線放下手槍，他舉起一個喇叭，大喊道：“危險！所有人都退散！這株植物是危險藍星土著的陰謀！馬上就會有毒霧湧入地底，請大家不要聚集圍觀，立刻回家！我們會保證人民群眾的安全！”

  “這就是藍星人嗎？”有人喃喃道，“好可怕……怪不得我們不能去地面……”

  但他們剛喊兩聲就被自己的家長捂住嘴巴，打了屁股，強硬夾在了胳膊下。

  眾人愣住。

  除了那個奇形怪狀的藍星人，外面還有長著翅膀的鳥人。

  “砰！”

  可就在這時，一位警官忽然拿著手槍朝那架無人機射去！

  “他們不會是想上來吧？不要啊！”

  “……”

  “砰！”

  只見一道激光射向無人機，直播畫面變成一片黑暗。

  可即便直播畫面斷聯，屏幕上一片漆黑，什麽也沒有，眾人卻依舊愣愣地望著它，久久回不過神來。

  偌大擁擠，人滿為患的太陽廣場，此刻竟一片靜寂，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最終還是一個小女孩兒打破了這片死寂。

  她偏過頭，有些好奇地，奶聲奶氣地詢問著自己的母親：“媽媽，黑老鼠是什麽呀？”

  “——操他媽的！”

  一個高壯的光頭男人忽然大罵了聲髒話，然後他一把脫掉自己的短袖，露出肌肉結實，刺青滿背的上身，扒開人群就抱著那株植物爬了上去！

  植物熱情地接納了他，像是推舉著無人機似的也將他舉了上去。

  “下來！”警官持槍大喊，可那名高壯的男人卻充耳不聞，速度更快地向上爬去。

  “下來，再不下來我就開槍了！”

  說著，警官就舉起了手槍，可那男人依舊無動於衷，在植物的幫助下，他片刻就爬出了十幾米。

  警官頓時就怒了，他踹向旁邊的小警員：“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把他給我拽下來！”

  可小警員卻沒動。

  “張局，”小警員忽然開口，“您早就知道地面有什麽，對嗎？之前您打無人機，也是害怕地面上的場景暴露，對嗎？”

  小警員話一出，幾乎所有的警員都轉頭看向他們的長官。

  目光不可置信。

  張局嘴唇顫了顫，沒說話。

  小警員失望地低下頭。

  他把自己手中的槍端正放置在地上，然後義無反顧地轉身，擦了擦自己胸`前的執法攝像頭，攀上那株植物：“我不會把那個男人抓下來，我會和他一起爬上去，我會告訴所有人，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我會讓地面上的那些人類知道，我們是他們的同胞，而不是地底下的老鼠。”

  他仰起頭：“我要去見太陽。”

  張局在原地愣了數秒，然後一個箭步衝上去，將小警員拉了下來。

  小警員一個不穩被他拉得摔倒在地上，張局卻指著小警官的鼻子大罵：“見個屁的太陽，你上去就是去送死！你沒見那個被打爆的無人機嗎？你要是上去，你就和那無人機是一樣的下場！你以為我是在阻止你追求真相追求光明嗎？我他媽是阻止你去送死！”

  小警員年齡小，約莫十八九歲，很快就紅了眼眶。

  他看著警官的眼睛，道：“那我們要永遠像老鼠一樣待在地底下嗎？都是地球人，為什麽有些人可以活在陽光下，而我們就活該生生代代活在地底，被愚弄，被欺騙，吃土豆泥，喝紅薯湯，一輩子看不見陽光，憑什麽？！”

  警官頓時也怒了，他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憤怒地在原地踱步：“憑什麽……你問我，我他媽問誰？！我只知道你現在不能上去，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

  警官話音剛落，就有人驚呼——“那個光頭男不見了，他好像上去了！”

  眾人又齊齊仰頭去看。

  是的。

  那個高壯的男人不見了。

  他在植物的幫助下爬了一半，那植物就故技重施，從頂端垂下來一根藤蔓，將那男人瞬間吊了上去。

  可惜那名男人身上沒有帶任何直播設備，眾人仰頭看天看了大半天，卻什麽也看不見，完全不知道他在上面發生了什麽。

  可是沒一會兒，就有一個小黑點兒從縫隙處掉了下來。

  直到小黑點兒越來越近，眾人才驚恐地發現這竟然是剛剛那名男人——他竟然被扔下來了！
  可就在男人即將落在地上摔成一灘肉泥的時候，那高大的植物卻忽然伸出一根柔軟堅韌的藤蔓，將他卷了起來，然後輕輕放在地上。

  光頭男立刻被眾人圍了上去，攝像頭直對著他的臉，大家七嘴八舌地問道：
  “你怎麽下來了？”

  “你看見了嗎？上面是什麽景象？和無人機裡看到的一樣嗎？”

  “你是怎麽掉下來的？是被人扔下來的嗎？”
    光頭抹了把臉上和頭上的汗，罵罵咧咧道：“上面有好多人，還有在天上飛的車，還有好多好多樹，太陽好亮好熱……媽的，老子眼都花了。但我剛上去就被人踹下來了，那個人踹我的時候說讓我滾回地下去。操！什麽傻逼，我記住那人的臉了，老子還要爬上去，遲早弄死他！”

  可男人話音剛落，就又一個小黑球又被“啪嗒”一聲扔了下來。

  這個小黑球似乎是有遙控裝置。

  它在地上輕輕滾動了一下，然後緊貼上植物的根部。

  “快退後！”

  “轟隆隆！”

  喊叫聲和爆炸聲同時響起，世界忽然變得一片光亮，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趴在地上捂住了耳朵閉上了眼，渾身都嚇得發顫。

  次地面劇烈顫動了一下，炸彈歸於沉寂。

  白光也悄然散去。

  眾人驚恐地睜開眼，卻發現在場竟無一人傷亡。

  唯一一個被炸毀的，是那株巨大的植物。

  只見那株龐大的，劈開了整個地面，讓陽光灑在地底的神奇植物在瞬間就變成了一堆乾癟的枯枝，然後無力地垂在地上，沒了聲息。

  緊接著，灑滿了太陽廣場的陽光竟也一點點地變少了。

  眾人抬頭，只見一片巨大的黑色金屬板被地面上的人類推動了過來，一寸一寸遮蓋住那一線藍天和半顆太陽。

  天幕重歸黑暗。

  陽光消失無影。

  世界歸於靜寂。

  就好像眾人一起做了場金燦燦的夢。

  “地底全體人類請注意，現在進行緊急廣播，C3區太陽廣場附近發生一起惡性造謠事件，嫌疑犯用還未上市的最新型全息投影儀製造出通天植物的假象……”

  整個地下世界的網絡信號被全部中斷。

  只有這條“辟謠”的緊急廣播來回播放。

  放下手機，眾人將信將疑。

  可就在這時，已經播了三遍的廣播，忽然被人掐斷。

  網絡毫無征兆地恢復正常，而一則視頻則開始瘋狂在網絡上流播。

  視頻是偷拍的角度，仰視。

  畫面裡卻是刺眼的太陽，湛藍色的天和鬱鬱蔥蔥的樹木。

  而一群穿著黑色製服的人則站在那道巨大的裂縫旁，看著仿生機器人一遍又一遍地給那道裂縫蓋上黑色的金屬鋼板，並將邊緣的每一個角落都釘死了。

  “……長官，這樣可行嗎？這種粗暴的手段會不會激起他們的反抗？畢竟那麽多人都看見了……”

  “有誰看見了？”

  “緊急報告上說，C市3區太陽廣場的人都是這個事件的親眼目擊者。”

  “剛剛扔下的那個炸彈，足以把在場的所有目擊人炸死。”

  “可……可直播畫面已經流出了。”

  “視頻而已，就說是偽造的，過兩天再給地下送幾隻全息投影儀，他們自然就會相信了。”

  “……”

  “地底下有一億一千三百多萬的黑老鼠，不這樣做，還能讓他們都上來不成？”

  視頻戛然而止。

  可憤怒卻如野火蔓延。

  “騙子。”

  不知道有誰喊了一聲。

  然後是一聲接著一聲。

  “騙子！”

  “騙子！”

  “騙子！”

  抗議聲和憤怒聲像是浪潮一樣席卷了整個地下世界。

  人們走出學校，走出工廠，走出家門。

  人們走在次地面上，舉起手臂，大聲呐喊。

  “騙子！”

  他們歇斯底裡地發泄著自己的憤怒。

  “我們要到地上去！”

  他們憤怒不已地呐喊出自己的要求。

  地下全區互聯網信息中心附近的某個角落。

  趙行翻來覆去地看著終端上剛剛偷拍到的視頻，覺得如果角度再正常點就更完美了。

  但沒辦法，這視頻是洛鳴山召喚出來的小地靈偷拍的。

  它們不了解這些電子設備，身子又小，能拍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洛鳴山則低頭吃了個藍晶果——剛剛炸彈爆炸的時候，他為了護住那些人類不被炸死，可是出了不少力。

  趙行收起終端探頭往外看。

  哪怕是在最繁華最富有的A市1區，依舊有不少抗議人員在次地面排隊呐喊。

  洛鳴山從背後抱住趙行的腰，將下巴抵在他肩上：“哥哥在想什麽？”

  趙行：“想他們需要抗爭多久，才能真正地走到地面上。”

  “可能會有點難。”洛鳴山思考了一下說，“地底下的人太多，有一億一千三百多萬人，是地面上藍星人和地球人總數的兩倍還多。地面上的人發自內心地瞧不起地底的人類，並不把他們當同胞，而地面上的藍星人也不會歡迎更多的人類的到來。”

  趙行：“……”

  他本來就覺得很難了，聽洛鳴山這麽一分析，簡直是地獄難度。

  “但是，沒關系。”洛鳴山卻偏過頭，蹭了蹭趙行的臉，笑著說，“想見到太陽的小孩兒一定能沐浴到陽光，因為這是哥哥的願望。”

  趙行：“……”

  雖然洛鳴山沒說出來，但趙行還是聽出了他的潛台詞：因為我是哥哥的許願機。

  趙行偏頭看向他，輕嘖一聲：“洛洛寶貝兒，語氣挺大啊。”

  洛鳴山黏人地湊過去親了親他。

  “不過這回我想自己試試。”趙行伸出手，手腕上赫然多了一個綠色的手環。

  趙行手指輕動，那手環便伸出了一道嫩綠色的芽兒，很依賴似地纏上趙行的指尖。

  這就是那株通天藤蔓。

  在被炸彈炸毀之後，它又發出了新芽兒，並在人群中準確無誤地找到了趙行的位置，悄悄纏上了他。

  洛鳴山將那根藤蔓扒拉了過去，與趙行十指相扣，他小聲道：“哥哥不要自己去做這件事，和我一起吧。”

  趙行瞥了他一眼：“你覺得我自己不行？”

  “趙哥當然很行！”洛鳴山絲毫不為自己的黏人而感到羞恥，他眼睛亮晶晶的，大大方方地說，“是我想永遠待在哥哥身邊，和哥哥一起做任何事情。”

  趙行：“……”

  行吧。

  趙行牽著洛鳴山的手，抬頭看天。

  兩人的眼睛穿透一層接著一層泥土地，穿透地底下的暗河，城市裡的下水道，地面上的高樓。

  最後看向湛藍色的天空。

  太陽金燦燦地掛在天空上，它的光線從一億多千米的地方照耀過來，毫不吝嗇地撒向這片大地。

  也毫無偏頗地撒每一道不被遮攔的縫隙。

  無論是地底下的一億一千三百多萬個人類，還是洛鳴山和趙行，他們都將會迎來更大的挑戰，更艱難的困境，和更長的路。

  他們或許要進行一場戰鬥。

  這場戰鬥可能會很難，戰線也可能會被拉得很長。

  但沒關系。

  因為太陽已照亮過這片離地兩千七百米深的地底。

  【正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