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趙行怎麽也沒想到，他有一天，會被怪物吞到肚子裡。

  他更沒想到，都這樣了，他竟然還能活著。

  在剛剛的混亂裡，手電筒丟失，槍也不見蹤跡，趙行在完全的黑暗裡四處觸摸，隻碰到了溫熱跳動的“牆壁”。

  這裡是怪物的胃嗎？
  這真的不是夢嗎？好詭異。

  趙行大腦一片混沌，手中的動作卻一點兒也不含糊。

  他直接從腰帶裡摸出最鋒利的一把匕首，用力朝著牆壁刺了上去！

  鮮血噴濺，完全糊住了趙行臉上的透明面具。

  真他媽惡心。

  趙行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這一切了。

  她被困在了自己的幻境世界裡，卻篤定不會有任何人能救她出去。

  為什麽作為普通人類的趙行被怪物吞到了肚子裡也沒死去，竟還能完成最後的反擊？

  趙行心跳在這一刻簡直要暫停！他放棄匕首，直接徒手掰上那道縫隙，將自己的整個手都伸了出去，然後咬著牙，拚盡全力，將縫隙撕裂開來。

  趙行再度用力，緊握著整個匕首猛地向下劃去！

  趙行手腕用力一別，分開粘連的血肉和透明的筋膜，看見了光隙。

  趙行手上的動作一頓，臉上綻放出松快的笑意。

  操！不準合住！

  趙行心情松快了一些，迎著東升的旭日，他唇角蕩起淡淡笑意，就連防護服上不斷地往下滴著的黏稠血滴，都為他增添了幾分難言的魅力。

  趙行轉過身子，找了三分鍾，便找到了一處清澈的湖泊。

  雖然防護服將趙行整個人都包裹得很好，可趙行依舊感覺渾身黏膩。

  不過就在剛剛，就在趙行決定不管怎樣都要從怪物肚子裡出來的那一刻，操縱幻境的人變成了趙行自己。

  龐大的怪物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整片兒的草地和花朵，如同一條猩紅血河。

  為什麽這龐大的怪物刀槍不入，連子彈和手榴彈都不能傷他分毫，卻能被一把匕首輕巧地剖開肚皮？

  迷霧一點點散開，世界的真相浮現出來。

  他跳進去簡單清洗了自己防護服上沾著的血液，然後撿起匕首，槍械和其他武器，重新走進了那扇朱紅色的大門裡。

  拚盡全力也隻撕開一點點的縫隙兩邊忽然間沒了阻力，就好像沒氣的氣球一樣變得松軟無力。

  卻第一次發現——那怪物身長大約五米。

  可怪物的聲音越來越小，皮革撕裂的聲音卻逐漸增大。

  精神恍惚中，他忽然瞧見那個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打開的縫隙竟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愈合了！

  媽的，這回要是能出去，他能吹一輩子！

  不準！

  而趙行就站在血河裡，身上一點點往下落著黏稠的血滴，他抬頭望去——

  這裡是花靈少女的幻境世界。

  為什麽五米的怪物能從兩米的門內跑出來，還能一口將一米八七的趙行吞進胃裡？

  趙行仰頭看著外面的一切，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在無邊無際的花海裡，有一個藤蔓製成的花床，花床上躺著背對著他睡覺的美麗少女。

  “撲哧！”

  透過那道縫隙，趙行看到朝陽從東邊升起，那麽燦爛瑰麗，漂亮得不可思議。

  沉悶的割肉聲忽然輕了一些，匕首刺進肉裡時，後半截的手感也陡然輕盈。

  因為這裡是幻境啊。

  趙行右耳發燙，聽到了少女呢喃的，染著哭腔的夢語。

  ——終於捅穿了。

  耳邊傳來悅耳的皮革撕裂的聲音，以及怪物的嘶吼。

  趙行轉頭看向身後被他殺死的怪物。

  這是真的嗎？
  不會是他的幻想吧？

  他壓抑住嘔吐的衝動，抹了把面罩，繼續將匕首捅到剛剛的傷口裡，像是鋸樹一樣勤勤懇懇地割了起來，任憑怪物在外面怎麽拍打跳躍，他也不停不息。

  之前所有的不合理和荒謬全都有了解釋。

  他真的憑借著一把匕首，耗費一天一夜，殺死怪物，拯救了自己嗎？
  現在他所看到的一切，會不會都是他死前的幻想？
  就好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所看到的那些光明和希望。

  趙行像是撕床單一樣，徒手撕開了怪物的肚皮！
  然後他滿眼煞氣，渾身浴血地從怪物的肚子裡走了出去。

  就算是夢，就算是幻境，老子也得出去，要不然白他媽割了那麽長時間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沒人能救我出去。”

  其實按照正常流程，趙行應該去叫醒花靈少女，告訴她幻境的秘密，幫她鼓足勇氣，自己拯救自己，最後再打破這個困了她多年的幻境，努力走出去。

  但趙行沒有。

  拜托，那女人昨天可是毫無提示地打開門放出怪物，差點把趙行害死。

  就這，她竟然還在夢裡自言自語，低聲啜泣，哭著說沒人能救她出去。

  趙行可不敢把走出幻境的希望托付到這種腦子有坑的豬隊友手裡。

  門後的世界果然與趙行心中所想的差不多。

  那裡像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連天空都暗了好幾度。

  面前是一條蜿蜒的上山的路，路的盡頭是一個黑暗詭異的城堡。

  趙行拿出一個劍柄一樣的東西，按下按鈕，一把嶄新的激光長刀就出現在手裡。

  趙行緊緊握著長刀，心中躍躍欲試，感覺自己好像就是遊戲裡提著劍去屠龍的勇士。

  不過事實也差不多。

  畢竟他現在身處一個被他操縱的幻境裡，可不就是所向披靡？殺人難度和遊戲裡也相差無幾。

  趙行慷慨激昂，浴血奮戰，不知疲倦地殺了一天一夜，最後還衝到城堡，割下王座上boss的頭顱，把他猙獰的，暗黑的，長著惡魔角的頭提在左手裡。

  暢快淋漓。

  趙行長舒一口氣，捂著脖子簡單舒展了一下筋骨，就提著自己的戰利品，步態散漫地重新走回那片花園裡。

  趙行回去的時候，花靈少女正呆呆地蹲在那隻紅色怪物的屍體旁，不知所措，滿臉驚疑。

  “砰！”

  趙行把手裡的頭顱扔到花靈腳下，問她：“就是他囚禁的你嗎？”

  花靈少女猛地尖叫一聲，又驚慌失措地捂住嘴。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回過神來。

  她滿臉都是淚，又驚又懼又不可置信，但若仔細甄別，還能瞧見她眼睛裡存著一抹喜極而泣：“……你……你把他殺了？你怎麽做到的你……你竟然可以……”

  她忽然捂著臉號啕大哭了起來。

  好像在哭泣自己曾經受過的所有苦難和磨礪。

  趙行耐心地等她哭完。

  過了好久，她才停了下來。

  她從地上站起來，抹掉眼淚，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滿眼都是感激：“……謝謝你。”

  趙行：“怪物都已經被我殺死了，你可以回家了。”

  花靈笑著點點頭，然後朝著東方走去。

  趙行本來想跟著她往東走的，可剛走了兩步，卻發現不需要了。

  花靈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身體卻一點點變得透明。

  而環繞在她周圍的花海，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變成一片空曠的廢墟。
    而廢墟之上一座女神雕像拔地而起。

  很快，花靈就已經徹底透明，出現無數個璀璨的光點，湧向那座女神雕像。

  趙行站在雕像面前仔細打量，這才發現這雕像和外面湖邊的那座幾乎一模一樣。

  女神像吸收了所有的光點之後，睜開了眼睛，活了過來，變成了一個女人的模樣。

  她和花靈少女很像。

  但又不一樣。

  花靈少女是天真的，活潑的，幼稚的，不諳世事的。

  面前的女人卻是三十歲出頭的模樣，看起來美麗端莊，悲天憫人，頗具神性。

  她睜開眼，看向趙行，溫柔開口：“謝謝你救我出來。”

  趙行：“你剛剛已經說過了。”

  花靈笑了笑，由衷地讚歎說：“你真的很厲害，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勇士和強者，竟然能殺掉強大的地魔。”

  趙行：“謬讚了，我能殺掉他只是因為我知道這是幻境。”

  花靈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嗎，完美的幻境幾乎可以完全模擬真實世界，剛剛的幻境雖然沒那麽完美，但也是中高等級的，和你對戰的那些怪物，身上也都有著至少兩成的真實力量。”

  趙行愣住。

  花靈掰著手指細數：“在你的戰鬥過程中，你有137次都差點兒死掉。”

  趙行：“……”

  趙行拿著激光長刀的手，微微顫唞。

  與此同時，他覺得脊背有些涼。

  操！他殺怪物的時候慷慨激昂，真以為自己是不死不滅的幻境王者，殺人好比玩遊戲呢！
  原來他有137次都與死神擦肩而過！

  花靈忽然改口：“啊，我說錯了，你不會死，因為你身上有一個護身咒。”

  趙行：“……什麽玩意兒？”

  花靈點頭：“護身咒，就是有人用生命為你施的咒，可以保你一條性命，這個人好像還給了你藍聖光祝福……我只能看到這些了。”

  趙行瞠目結舌。

  是誰？

  他對那個給了他藍聖光祝福的藍星人越發好奇了，他幾乎懷疑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救過那個藍星人的性命。

  可就算是救命之恩，這樣以命施咒是不是也……太實誠了？！

  花靈：“對了，你是怎麽來到這裡的？我可以再送你回去。”

  趙行勉強回過神來，告訴花靈自己如何在節目裡購買到UR卡片，並找到這裡的事情。

  花靈表情也很意外，似乎不明白有關自己的消息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動售賣機裡。

  趙行：“或許是你被困到幻境裡後，你的朋友或者族人為了救出你，就和節目組進行了合作。”

  但由於所謂的花園是個幻境，攝像頭無法到達，直播效果不好，所以節目組也就沒太重視，隻把消息放在售賣機裡，隨機挑選幸運勇者。

  趙行剛好就是被挑到的那個。

  花靈：“你說的倒有可能，畢竟那個幻境是有限制的，只有不認識我的人類才能進來，我的族人和友人都無法到達。”

  花靈表情變得有些憂愁：“可是太荒謬了，怎麽能什麽都告訴節目組呢？那群地球人不該知道這麽多的。”

  趙行：“我以為在一起生活了幾百年，兩族人都已經知己知彼了，也沒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花靈輕笑了一聲：“怎麽可能呢？現在和那群地球人打交道的都是低等藍星人，他們當中的好些甚至都不能完全化為人形，能力也都是最低端的那一類。”

  花靈：“我們藍星人在藍星生存了上萬年，越是高等的藍星人越是避世，越是神秘，越是深不可測，地球人現在所了解到的我們不足十分之一。”

  是嗎？

  趙行若有所思。

  表面上來看，藍星人和地球人實力相當，誰也壓不了誰一頭，網絡上更是罵戰連連，陣營明顯。

  可實際上，藍星人一族還有著強大的，不為人知的神秘力量。

  而地球人呢？藍星地底下有上億的地球人類，每個人都從小被教導“我不應該傷害人類同胞”，每個人都時刻重複著“我是地球人”，每個人對藍星土著的了解都是“陌生而危險，讓我們不能到地面上去”……

  從小被洗腦要團結，卻對藍星人充滿敵意的地底人類……會不會其實是地面人類的儲備軍隊呢？
  花靈：“其實這些話我也不該對你說，但你和其他人類不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感謝你。”

  趙行朝著花靈笑了笑：“你不必太客氣，我是看到卡片上的消息，以為這裡有什麽隱藏任務，才進來救你的，我並不善良，只是有所圖而已。”

  趙行的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

  幾乎就差把“我都完成任務了，快點給我通關獎勵”這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花靈倒也不小氣，她溫柔地笑了笑，直接拿出了四樣東西放在了趙行手裡。

  “這五顆珠子都是幻境珠，只要扔一顆在地上，便會在瞬間讓在場的所有人進入一場幻境，危險時刻，你可以用來逃命。其中白色的那顆可以幻化出更高級一點的幻境。

  “這是能力果實，只要你和一名藍星人同時分吃這顆果實，你就能短暫地獲取他的能力，時限是一個小時。

  “這是真明葉，撕掉外面這層綠膜，放在眼睛上，就有透視的功效，時限也是一個小時。

  “這是神秘種子，能種出什麽東西都要看你的造化和因果，希望可以給你帶來驚喜。”

  太太太太大方了！！！
  趙行從來沒覺得這個女人這麽漂亮過，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聖潔的光芒，變得耀眼而美麗。

  她給的東西也太棒了。

  尤其是其中那個葉子，有了它，找出仿生人豈不是分分鍾的事情？

  趙行甚至覺得那100積分和激光槍都已經到手了。

  “謝謝。”趙行真誠地對花靈說，“之前是我眼瞎，你絕對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花靈彎著眼睛笑了：“比你認識的那名人類還美嗎？”

  趙行：“……”

  說錯了，他剛剛應該說花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一字之差啊。

  趙行補救道：“……他算什麽？他只是皮相美，你可是心靈美。”

  “好吧。”花靈佯裝失望地撇了撇嘴，“真想知道那個人長得到底有多驚豔，讓你這麽喜歡，無論如何都不肯改口說我比他漂亮。”

  趙行糾正她：“我不喜歡他，只是那個人是那種客觀性的漂亮，你見了他就——”

  趙行聲音戛然而止。

  不會再見了，就算他以後還能見到花靈，他也不可能再見到洛鳴山了。

  花靈和洛鳴山，更是沒有見面的機會。

  花靈卻好似沒有發現他心神恍惚，只是說：“可是你知道嗎？如果你不喜歡一個人的話，是不會覺得他漂亮的，至少不會覺得他的美麗無人能比。”

  “對了，你知道嗎？花靈的花海有一種神奇而浪漫的能力，它會讓心有所屬的人看見它第一眼，就想起自己的愛人。你當時，有沒有想到那個漂亮的人類呢？”

  趙行愣了一下。

  但他的的語氣很快由磕磕巴巴變得鎮定自若：“不……我沒……我雖然想到了他，但我不是看到花海時想起了他，我是看見蝴蝶才想起了他。”

  他對花靈解釋：他來自地下世界，他和洛鳴山在童年時曾一段關於花草蝴蝶的討論和期望。那麽在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那種幻想中的美景和蝴蝶時，他第一時間想到洛鳴山也是情有可原，無可厚非。

  沒錯，就是這樣。

  “蝴蝶？”

  花靈微微歪了一下頭。

  “可是，我的花海裡是沒有蝴蝶的啊。”

  她眨眨眼，神色中又浮現出幾分少女的促狹和活潑來——

  “蝴蝶是地球人帶來的物種，我才不喜歡呢！所以我的花海從來都沒有這種生物，哪怕是在幻境裡也不可能會出現。

  “你知道幻境可能會根據你的想法而改變吧。

  “那麽，你到底是因為看見了蝴蝶，才想起了他，還是因為想念他，才看見了蝴蝶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