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082/他說
陸瓚在江白榆家裡住了兩天, 江漸文每天有工作,他在人家家裡總打擾著也不是個事, 所以第三天就搬了出去。
但他搬出去也沒有回家, 他家什麽都不缺,房子更是多的是,陸瓚手裡有幾套就寫了自己的名字,他隨便挑了一套, 找人來簡單收拾了一下, 就跟江白榆一起搬了進去。
現在江白榆算是在放暑假, 可以陪著陸瓚到處好好玩玩, 他們兩個也跑不遠, 就在北川附近轉了一圈, 順便還去了一趟照君山。
上次他們一起去照君山還是高中時, 他們是在山頂的日出觀景台確認了關系, 所以這個景點對他們兩個的意義非同尋常, 再去一次,心情也和少年時不大一樣。
八年過去, 照君山景區修了很多新設備, 不知道是年少時的記憶模糊,還是時間真的改變了太多, 陸瓚已經有些不認識這裡了。他們曾經一起熬過夜的民宿不見了, 開往山頂觀景台的擺渡車也換了一批,這次他們去的時候剛好是旅遊旺季,觀景台上人很多, 大家都在期待同一場日出。
這次的日出沒有年少時那樣波瀾, 畢竟是夏天,清晨沒有臨時彌漫的晨霧, 日出淺金色的光芒鋪灑在雲層之上,像是一層淺金色的薄紗,溫柔又美好。
趁著日出的時候,陸瓚還采訪了江白榆一個讓他疑惑很多年的問題。
他把手握成麥克風的樣子舉在他唇邊:
“采訪一下,江星星,你當年應該是想要拒絕我的吧?為什麽最後又改變主意了?”
清晨,山頂的風很大,江白榆的頭髮被風帶得飄起,發絲掃到了眼睛,讓他微微眯起了眼。
這話說完,對面的陸琢詭異地沉默了一下,問:
“誰?”
陸瓚捏著手機去了客廳的陽台,他吹著北川夏日悶熱的風,低頭在通訊錄裡劃了好一陣,當然不是聯系買家,而是在糾結到底要給誰打電話。
陸瓚從桌上拿起手機,自己起身溜出了房間,離開前隻留下一句:
“我聯系一下買家,我養的人類高質量男性,他們得出個好價錢才能帶走。”
“不認識。”
連漫天濃霧的冬日都能等到日出。
陸瓚這套房子裡有個很大的書桌,他往上面擺了兩台電腦,一台給江白榆平時查查資料寫寫論文,另一台自己修圖打遊戲用,平時沒事他倆就坐一起各乾各的事,效率還挺高。
“你連去哪都不問?萬一我把你扛出去賣了你找誰哭?”
好,還是他姐,原汁原味。
“但,最後太陽出來了。”
陸瓚看他們破防可太快樂了,江白榆看著他在小群裡炫耀的那臭屁樣子,評價道:
他們兩的默契,早已不用說清後半句,陸瓚看著他笑了,伸手給了他一個擁抱。
那只要我努力一點,應該也能和你有個結局。
“一個學天文的帥氣博士,你認識嗎?”
“沒什麽事,就明天想帶個人回家,提前跟你說一聲。”
他想把江白榆帶回家,自然要給家裡人先通報一聲,糾結來糾結去,他最後還是先打給了陸琢。
也不知道是陸瓚的目光存在感太強還是怎樣,認真工作的江博士側目看了他一眼,而後抬手摘了眼鏡,傾身過來吻他。
“冬日的霧天看不見日出,就像咱們一樣,無論怎麽等都不會有結果,所以你不想開始,也不想把時間和感情浪費在一件明知道沒有結局的事上?”
但陸瓚壞心眼可多著呢,他往後躲了一下,沒讓江白榆親到,還抬手擋住了他的唇。
“誰?”
他聽見江白榆說:
“好。”
“那天霧很大,我以為看不見日出。”
“這樣容易被打。”
“……”
陸瓚連忙嘿嘿傻笑:
陸瓚懂他的意思,所以跟著點了點頭:
“沒事,我有小保鏢。”
“行吧。”
“有屁就放,別在那嘿嘿笑浪費人時間。”
他學著年少時江白榆的語氣,認真跟他說:
“江白榆,在一起一輩子吧。”
-
他們兩個人,一個在讀博士一個自由攝影師,一到假期就有大把空閑。他們去照君山拍了很多的照片發在小群裡,惹得那些社畜一個個眼紅得不行,紛紛指責他們兩個拋棄了朋友,自己偷偷去回憶青春。
“姐,你忙嗎?”
陸瓚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勉強緩解緊張,故作鎮定地說出了三個字:
“男朋友。”
他彎起眼睛笑著看他,隻說:
“哎,我明天帶你去個地方。”
“賣就賣了。”
“那下次給你介紹一下。”
“好。”
江白榆沒有應聲,隻點了點頭。
但停頓片刻後,他聲音低了些,混在風裡有些模糊,可陸瓚還是聽清了。
陸琢現在應該是休息時間,陸瓚應該沒有打擾到她,因為他姐姐接起電話時那聲“喂”並沒有明顯的不耐煩,看樣子情況還安全。
他大概是略微思考了一下自己當時的心境,停頓片刻後,他將目光挪向了雲海上那一輪初生的太陽:
但今天陸瓚修圖時總有些心不在焉,他支著腦袋側頭看著江白榆,看看他的半框眼鏡,再看看眼鏡下高挺的鼻梁。
他提前預想過陸琢聽見這三個字的反應,他可能會挨罵,或者挨揍,這都不是事,反正,只要能把江白榆帶回家,怎樣他都忍了。
但他唯獨沒想過的發展是,陸琢在短暫停頓片刻後反問一句:
“江白榆?”
“?”
“你這好幾天沒回家,我們就知道那小子回來了,這幾天一直跟他在一起吧?我跟爸媽就在等著看你能憋到什麽時候,怎麽,現在終於憋不住了?”
“……啊?”
陸瓚是真的有點懵。
“啊什麽啊,你那點小秘密,以為我們都不知道?”
“你們……不生氣啊?”
“生什麽氣,你都已經是成年人了,談個戀愛我們有什麽好說的?”
陸琢語氣比之前溫柔了些:
“你高中那陣,爸媽和我不怎麽看好你們,主要是覺得你沒長大,你幼稚,你不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們也不想看著你為了一另一個人放棄成長和夢想。但現在你已經長大了,人家也等了你那麽多年,我們再阻止,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陸琢對陸瓚總是嚴厲的,她很少會這樣溫柔語重心長地同他說話,這讓陸瓚一時有點想哭。
但他已經是個大人了,眼淚可不能輕易流。
而且,很快,他就發現了陸琢話裡那麽一絲不同尋常。
“等等,你們怎麽知道……”
“怎麽知道人家等了你那麽多年?”
陸琢就知道他得問這個,但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
“你回家那天,媽讓你把房間裡那些快遞拆了,你拆了嗎?”
“拆了啊,怎麽……他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你們放的?”
陸瓚反應過來了,他有些不可思議。
“當然啊,那些東西也不可能自己長腿跑到你房間吧?”
陸琢有些好笑:
“這事,你得謝謝媽。我想想,第一次好像是七年前吧,應該是你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那天媽應該是準備出門跟小姐妹逛街,出門的時候,她看見咱家門口好像站了個人。
“那天還是周一,江白榆還穿著校服背著書包,一個人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一開始媽以為他不知道你出國了,是來找你的。
“總之當時,他沒走,媽也沒讓司機把車開出去,就在那等著看他想幹什麽,結果就看那小子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往咱家門口那個雕像腳邊放了個小紙盒,人就走了。
“後來,媽說,他應該知道你走了,站在那也只是因為他準備了生日禮物,想送出去,卻又不知道送到哪,也不想貿然打擾我們,就放門口雕像旁邊了。要不是恰巧被媽碰上,你男朋友給你準備的十八歲成人禮,可就要被清掃阿姨丟垃圾桶裡了。
“媽想過把它寄給你來著,那時候好像試探著問了一下,但你嫌快遞麻煩,沒要,我們就收你房間裡了。後面幾年,你生日那天總有北京來的包裹,應該也都是他送的。那小子地址也不寫清楚,好幾次都差點寄丟,每年都是媽囑咐了快遞公司的人多加留意,那些禮物才能安安全全到咱家。
“還有一件事,雖然說著不太好,但還是得告訴你。這些年,江白榆怎樣,爸一直找人關注著。讓他認可一個人有多難,你應該知道,但江白榆確實挺優秀,這麽多年,為了等你,身邊也一直沒人。
“我們比誰都希望你能幸福,誰對你好,我們也看得出來。
“陸瓚,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對你這段感情說什麽,想帶人回家,就大大方方帶。還是那句話,你那點小秘密,我們都知道,我們對你的要求,從小到大都很簡單。
“傻小子,要幸福,要快樂,要自由。
“姐姐恭喜你,變成優秀的大人了。”
陸瓚眼睛有點看不清了。
他抬頭看著天空,努力給自己眼睛扇扇風:
“突然那麽煽情幹嘛,要哭了。”
“你就那點出息。”
陸琢笑了,但她的聲音似乎也帶了些哽咽。
可能為了隱藏這點難得脆弱的情緒,陸琢輕咳兩聲:
“行了,我這還有事,先掛了,你是明天回來是吧?我跟爸媽說一聲。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別浪費我時間。”
“等等!”
就在陸琢要掛電話的時候,陸瓚趕緊叫住了她。
陸琢還以為他有什麽事,結果等了一會兒,只聽他說:
“姐,我好愛你啊。”
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後來,陸琢的聲音有些悶:
“閉嘴吧,肉麻死了。”
-
掛了陸琢的電話之後,陸瓚很沒出息地哭了鼻子,江白榆哄都哄不好的那種。
但眼淚流完,他又自己調節好了,第二天中午,他高高興興帶著江白榆回了家。
想想還挺激動的,世界上最愛陸瓚的幾個人,今天就要要湊到一起去了。
想來,陸瓚帶江白榆回國兩次家,第一次是他十七歲生日,江白榆送他到家門口,那時候,他們的感情還沒辦法光明正大告訴所有人。
這次,陸瓚可是堂堂正正把江白榆帶回家了,但他沒有直接把車開進去,而是停在了門口。
他想牽著江白榆的手,一起走過這方種滿花的庭院。
他家的院子這些年也沒怎麽動過,院子裡還是種了整片整片的月季,院子裡的玻璃花房也還在,因為定期有人打掃的原因,玻璃花房還是透著陽光看著清澈又亮晶晶,和八年前一個樣。
陸瓚牽著江白榆的手,像是年少時那樣,帶著他沿著小路,推開了玻璃花房的門。
現在還在茉莉的花期,花房裡的茉莉花也還盛開,整間屋子都是陽光混著茉莉花香的那種清清淡淡的味道。
陸瓚拉著江白榆跑進來,動作有些大,江白榆被他推到了花房裡一個木架邊上,差點沒站穩。
木架和花葉碰撞,發出一道沙沙的輕響,江白榆怕陸瓚摔倒,抬手扶住了他的腰。
“怎麽?”
那時陽光正好,正午的光透過透亮的玻璃落在江白榆淺色的眸子裡,惹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沒怎麽,就是想跟你懷念一下少年,你還記不記得,這個戒指是你什麽時候送我的?”
陸瓚給他看看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
江白榆看看戒指,又看看他:
“當然。”
“嗯,就在我十七歲生日,在這間玻璃花房。”
陸瓚點點頭:
“今天雖然不是我生日,也不是你生日,但也算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既然咱們回來了,那每一步都要到位,比如……”
陸瓚從背後變魔術似的摸出一個絨面小盒子,但也不知是他太緊張還是什麽原因,他捧著小盒子的手都有點抖。
為了掩飾自己這有點丟人的失態,陸瓚輕咳兩聲,對著江白榆打開了那個盒子。
盒子裡躺著一枚跟陸瓚手上差不多的白金戒圈,戒面上也是鏤空花紋,不同的是,陸瓚那枚刻著他的名字,這枚則刻著江白榆。
“我找人仿著設計的,這戒指百分之八十多是我自己做的,剩下百分之十幾……我手笨,實在弄不好,就求助了雕工好的老師傅。不瞞你說,你手裡這枚是我做的第三版,希望你別嫌棄。”
陸瓚越說越心虛,越說聲音越小:
“我以前答應過你,先讓你戴著易拉罐環,以後再給你換個好的。我這個人從來不畫大餅,現在雖然晚了點,但也……也還算吧。”
“……”
江白榆沒有應聲,他的目光落在陸瓚臉上,看得陸瓚有點不好意思,許久,他的視線才垂落向陸瓚手裡小盒子裡的那枚戒指。
他微微抿起唇,把戒指從盒子裡拿了出來,仔細看看,內圈果然也刻著字。
是他們兩個人的名字:
“陸瓚”“江白榆”
陸瓚注意到他在看內圈的刻字,人更緊張了。
他手忙腳亂地把自己左手的戒指摘下來,也放在江白榆手心裡:
“當年你送我戒指的時候,只在內圈刻了我的名字,前幾天我把你的名字也加上了,就是我的字有點醜,刻得也不怎麽好……”
聞言,江白榆垂眸看向陸瓚那枚戒指。
果然,在工工整整的“陸瓚”二字旁邊,多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江白榆”。
他那時為什麽沒有刻自己的名字呢。
好像還是因為心裡從未變過的那點自卑,覺得自己不配,所以,他的名字也不該和他出現在一起。
但有人一直覺得他配,他從始至終都認為他是全世界最好,他會很堅定地在戒指上、那個他曾經不敢妄想的位置上,一筆一劃地刻下他的名字。
江白榆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但“愛”說過太多遍,別的他又不太會說,所以最後,他只是垂眸牽起陸瓚的手,把那枚戒指重新戴上了他的無名指。
“陸瓚,謝謝你。”
陸瓚在他生命中出現,就像一份他從來不敢妄想的禮物,他給他帶來了太多太多,讓江白榆原本貧瘠單薄的生命一點一點變得厚重。
“說什麽謝啊。”
陸瓚身後是玻璃花房的陽光,他彎唇衝江白榆笑了一下:
“你應該說愛我。”
說著,他也拉起江白榆的手,像婚禮交換戒指一樣,在玻璃花房的茉莉花叢間,把那枚晚來了八年的戒指戴在了江白榆手指上。
“你說,我們這算私自結了個婚嗎?”
陸瓚牽著他的手,認認真真告訴他:
“江白榆,我願意,只要是你,我什麽時候都願意。”
江白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他眼圈有點紅,隻點點頭,把陸瓚擁進了懷中。
不過,大概是他們在玻璃花房實在耽擱了太久,很快,陸瓚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通後,江白榆聽見裡面傳來一個怒氣衝衝的女聲,大概是在催促他們快點回去。
陸瓚胡亂答應著,小跑著推開了玻璃花房的門。
江白榆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跑到陽光下,眸裡一片溫柔。
他微微彎起唇,正準備抬步跟上去,可離開前,他的目光突然被某處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他微一挑眉,只是還沒等看清,剛才跑走的人就又折返了回來。
陸瓚大概是跑出去才發現自己落下了男朋友,他慌裡慌張又跑回來,一把拉住了江白榆的手,和他一起衝進了北川盛夏的陽光下。
悶熱的風和茉莉花的淡淡香味間,陸瓚像年少時一樣笑著回頭看他:
“江星星,快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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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開始,是小王子為了他的小男孩,在城堡的玻璃花房裡親手種滿了茉莉花。他會在盛夏的正午躺在躺椅上,聞著滿屋子茉莉花的香味,問那一朵朵不懂事的小白花,我什麽時候才能認識他。
後來,小王子終於如願以償站在了男孩身邊,可男孩卻為了讓他變成更好的自己,主動放了手。
再後來,小王子背上自己的小包去旅行,他看了很多美好的風景,也認識了很多不同的人,他成為了更好的自己,但他心裡還是只有那麽一座玻璃花房。
他不會為任何人流連,因為他在年少時就看過世界上最好的星星。
故事的最後,像無數個童話的結局那樣,小王子和他愛的人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他的玻璃花房裡,純白的茉莉花在陽光下,開了很多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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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花葉間,一張略微有些失色的照片被人用夾子夾在枝葉間連接的細線上,偶爾風吹過,相片晃晃悠悠,滿身都是茉莉花的清淺香氣。
陽光穿過玻璃屋頂,透過掩映的枝葉,灑在相片上,斑駁一片。
相片裡,十八歲的江白榆含著純白色的茉莉花,他站在花叢間,抬眸看向玻璃外盛夏的光。
八年前,陸瓚拖著行李箱,在臨走前最後來了這間玻璃花房,在這裡留下了自己最後一點念想。
後來,行李箱的聲音遠去,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過了一瞬,又一年盛夏,少年牽著自己愛的人重新來到了這裡。
而今,玻璃花房外的笑聲遠去,半開的窗戶中有風穿過,相片在風中晃晃悠悠,露出了背面一行黑色水筆的筆跡——
我會愛很久
即便……
後面的字被水洇濕又乾透,沾著草屑和泥土,模糊的字跡在陽光下微微反著光,看不清寫下的字樣。
即便,
白榆不知道。
【正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