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口說的，他想我和他一起走？”

  “是的！”

  艾琪絲道，“所以我們即刻啟程吧，我的人在外面等著接應你。”

  外間風雨晦暗。

  奧黛麗的神情仿佛褪去了所有的血色，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裡透著疏離和恍惚。

  她被禮服勾勒出的細窄腰身佇立，光線照射在她的身上，這幅樣子說是去參加婚禮的新娘也沒有人懷疑。

  她是千葉原城的“魅影舞者”，她是暗夜裡搖曳的精靈，然而她現在，卻要和一個工程師私奔。私奔到星海盡頭，光年末角。

  有那麽一刹那，奧黛麗是想要不惜一切的跟著面前這個看上去蠱惑人心的女人走的。然而在腳邁出半步之時倏然而止，奧黛麗想到了自己的人生。

  她的父母是工廠裡最令人羨慕的一對男女，年輕時父親高大俊朗，母親梳著麻花辮的樣子溫婉可人。那個小家裡，雖然物質匱乏，但沒有人能夠比他們更恩愛了。唐璜時代，世間開明。他們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了她這個女兒身上，送她前往舞蹈學堂，力圖登堂入室，獲得高等證書，改變命運。

  然而唐璜時代落幕，一切向上的通道再次關閉，工人區的孩子再也不能妄想去成為一名偉大的舞蹈家，要在行星殿堂的舞台上起舞，非富即貴。那種優雅的地方怎麽可能允許血統不純正的平民上台？寶貴的資源怎麽可以讓平民佔有。守舊派的貴族蟄伏已久重新發動，取回了他們被唐璜奪走的特權和利益。

  正是因為自己不是出身於一個顯貴之家，所以她的一切努力和天賦都毫無用處，哪怕人們會對她的努力驚豔，但最終會將諂媚的笑容迎接平庸無奇但卻光鮮照人的貴族子女。

  當考級學堂被關閉，她無處可去回家之時，曾指著那對男女，質問他們為什麽沒有本事是一個貴族，那麽又為什麽要把她生出來，她恨他們！她永遠記得自己父母那兩張臉當時是何等的難看。而那一天，她逃離了那個家，再也沒有回去。

  而現在，愛情似乎就在前方，那是一場夏蟬逐雪般令人不顧一切的壯行。但想到那個離家的夏夜，想到她對自己父母的那種質問。是啊，再偉大的愛情，又怎麽敵得過時代的局限。

  如果有朝一日兩人的子女，也像是當年的她一樣痛恨自己被父母生出來，痛恨自己身在一個沒有能力承托其夢想的家庭，那個時候，她該如何回應自己的後代？

  愛情終究會敗給世故滄桑。貧賤從來幾多辛苦彷徨。

  她可以這樣自私的，讓自己的子女同樣陷入她的抑鬱人生中嗎？

  奧黛麗停住了腳步。

  她睫毛細微而克制得輕輕律動，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他很安全，那就很好。作為一個朋友來說，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那麽，請他好好照顧自己……再也……”

  “不要回來了。”

  最後一句話說得很緩慢，像是告誡。

  面前偽裝易容的艾琪絲和德克兩大王騎站立著，片刻後，艾琪絲匪夷所思的開口，“你不和他走？這是最後的機會。”

  奧黛麗突然笑了，靨顏如花，只是眼睛周圍泛起一些玫紅，“他憑什麽認為我會跟他走？千葉原城，乃至行星有太多人熱愛我，我身邊有很多身份顯赫的追求者，他們擁有不向人低頭的權勢，可以隨心所欲生活的財富和地位，他的自信到底來自於什麽地方呢？”

  “你不惜把自己和文萊作為交換，難道不是要保他一命？”艾琪絲道，“我從未見過一個人願意把自己婚姻作為籌碼換取另一個人的自由，但卻絲毫不圖回報。”

  “你錯啦。”奧黛麗瓜子臉上的櫻色嘴唇上揚，“文萊是我的追求者中很出眾的一位。也是在我看來很理想的對象。至於林達，對我而言他是一個很特殊的朋友。也許差一點我就會喜歡上他了，但真的只是差一點呢。他陷入了麻煩，文萊有這樣的能力，我請求他的幫助，只是做了我希望為朋友所做的事。”

  “但如果因此就要我和他私奔……”奧黛麗笑了起來，攤了攤手，“他也許真的是誤會了什麽。原諒我做不到。”

  “如果真的是你們救了他，作為他的朋友，我對你們表示感謝。”奧黛麗明眸盯著兩人，抑製著吸氣時抽痛得厲害的肺部，道，“請幫我代為轉告，他要在安全的地方，幸福的活著……我已決定嫁給文萊爵士，我會過得很幸福的。請勿掛念。”

  說完，奧黛麗喝下了手中大半杯酒，然後和兩人道別，徑直穿過兩人，走向前廊。

  只是誰都沒有看到，奧黛麗那挺翹的瑤鼻鼻尖，已然慟動發紅。

  她怕再晚走一秒，也許眼淚就會掉落下來。

  ******

  看著奧黛麗的背影，易容的德克喃喃道，“這丫頭倒是很倔強。可是她不跟我們走，怎麽辦？”

  艾琪絲那張陌生中年貴婦的光學迷彩面容上，細長的眉頭朝兩側鬢角斜撇了撇，“根據西格瑪行動小隊的回報，林達脫身而去，而我們的西格瑪小隊身陷囫圇，現在正在被翎衛生死一線追殺。我方正在集合所有信息力量，企圖在翎衛對天網的絕對控制力下打開一個缺口，以掩護他們撤離。至今為止，掌握了天網撒下了重兵的翎衛仍然沒能抓住林達。這說明他遠遠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麽簡單。根據托尼·斯塔克給我們透露的重點情報，林達正是拓跋圭奪走歸谷機甲的活圖紙。托尼這一手真的叫妙啊，歸谷被襲擊，機甲被奪走，核心重要數據毀於一旦，又迫於拓跋圭威懾，交出林達，卻將這一切告知給我們，引得我們不得不出手，也算是假手於人的報了拓跋圭的一箭之仇。”

  德克沉聲回應，“如果他真的是活圖紙，那麽林達此人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而連翎衛都抓不住的他，唯一能誘他現身的，也就只有這個他可能唯一掛念的奧黛麗了吧。可是她不上當啊！肯為了一個人犧牲自己，而現在有了和那個人長久相伴的機會，卻毅然放棄。”

  艾琪絲柔和的笑了笑，“有時候，愛一個人不一定就是要擁有。”

  “拓跋圭得到了歸谷的新機甲，我們想要破解它，只能依靠林達這個活圖紙逆向解構那架機甲的弱點，製造出針對其的機甲。而這些目前看來，只有我們能做到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引林達出現。”

  *******

  莊園內的宴會，觥籌交錯仍然在進行。然而漸漸地，宴廳裡的人們開始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他們發現餐桌傳來輕輕的簌抖，地面，牆壁，傳出低沉的嗡嗡聲，桌面的燭台，正在摩擦聲中產生位移。

  那些有跡可循的犁地聲，仿佛有頂天立地的巨人正在朝莊園行來。以至於人們紛紛來到陽台露台露天場處張望。

  雨幕中，出現了很多黑影，讓鎮守莊園的幾架勳爵的警衛機甲，都不由自主的進入了警戒射擊位置。

  雨幕那頭，一架，三架，五架……開始出現大群鋼鐵巨人。

  很多機甲，正碾過那些綠坪繁墾，四面八方朝莊園湧來。

  然後，成半圓鐵桶包圍狀，將莊園圍了個嚴嚴實實。

  帕克勳爵激動的衝到門口，他背脊冰冷發寒，但當看到那些將莊園圍起來機甲肩頭的兩道交叉鐵劍的徽章，他眼珠一凝，對雨幕中那個在很多軍衛拱衛下，披著大氅走出來的男人，無形中矮了半個頭的垂眉低頭道，“藍禮，你怎麽來了……還這麽大陣仗，是來探望老朋友，給我在這樣的局勢下壯膽嗎？”

  此時莊園在場的幾乎過半顯貴名流們，都被藍禮這個名字驚到，感覺背脊絲絲涼意直泌。

  再看那些圍了莊園一圈宛如鋼鐵之牆的肅殺機甲，中央的那個男人的身影，隻感覺到他那種斑紋豹般狡詐凶悍的氣息，無形中鎖住了全場。

  “我是來要一個人的。”目前已經和翎衛結盟的七世家中首席世家代表的藍禮，在雨線構成的世界中發布了他的指示，“你們這裡有一個女人叫奧黛麗，是鷹國人的間諜，我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