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黑煞的屍體前,天神宮一眾人陰沉著臉。
一個時辰前還生龍活虎的黑煞就這麽死了,而且還是死在自己人的劍下。
這著實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十二鷹老大看向夕殘痕:“你說過會沒事的。”
此時的夕殘痕已不再是隱身,而是公然出現,只是一張臉變得雪一樣白。
他的舍身劍雖然強大,卻也只有一擊之力。
一擊出手,無論有功無功都會耗盡全身力量,再無出手能力,可以說是畢其功於一役的戰鬥方式。正因此,他才能以轉之身殺黑煞。
如果那一劍沒有得手,死的便是他。
“我沒有說過會沒事。”這刻夕殘痕回答:“我說的是如果他敢惹事,我就殺了他。”
“可那有什麽用?事情都已經出來了!”一名真人怒斥:“現在黑煞與人爭鬥,鬧的滿城皆知。你一劍出手,未能阻止事態,反倒是殺了個自己人。你狠,十二小,此事定要報知上風,你擅自出手殺自己,定要以門規處置!”
十二鷹的俏麗女輕咳一聲:“話可不能這麽說。小十二的確在出來前就說過,若黑煞惹事便出手殺人。我等此行關系重大,為捕唐劫,天神宮不知費了多少心血,豈可因他一人而受影響。小十二不過是行壯士斷腕之舉,至於說此舉到底有沒有用,那也不是你梁真人說了算的,需得宮裡定奪才是。”
“可是放黑煞出門卻是他提議的!”
“卻是我們所有人許可的,梁真人,我知你與黑煞是好友,卻也不能因此就是非不非往我們小十二身上潑髒水吧?他是出手狠了點兒,可這不也是沒辦法嗎?黑煞出門一事,是十二提議,卻不能因此就說是他的錯,畢竟做主的不是他,而是何,李兩位真人和我家老大。”十二鷹的五弟也道。
這話一出,那梁真人立時不敢言語。
他可不敢把責任推到那兩位心魔真人身上。
而且十二鷹說的也沒錯,這事雖是夕殘痕出的主意,卻是大家點的頭,不能一出事就怪小十二的頭上。
這刻只能恨恨道:“誰知道這小想什麽,沒準他就是想暗助唐劫,心人就是信不過。”
十二鷹老大色變:“閉嘴!小十二的來歷這裡人都知道,用不著你來提醒。他能成為十二鷹,自然是通過了考驗,檢驗過忠誠的,你若再敢如此說,小心我已誹謗傷之罪將你告至宮裡!”
這話一出,那梁真人再不敢說話,只能怒道:“老不管了。”
一甩手,已自回屋了。
十二鷹老大見狀,也只能歎氣一聲,回頭看向夕殘痕:“你沒事吧?”
夕殘痕歪了歪頭:“剛吸收了一個靈環的血氣,感覺不錯。”
老大笑笑:“你啊……走吧。”
“那這裡的事?”十二鷹一人問。
“事已發生,多說無益,順其自然吧。”老大道。
此時此刻,他只能希望唐劫沒有看到這一幕,又或者看到後以他一貫膽大包天的風格也不在乎。
飄紅樓的這場戰鬥,來的過去的也快。
當天神宮人眾皆已退避的時候,下方還有無數人聚集一處,交頭接耳的議論著,久久不肯散去。
畢竟這樣的熱鬧於他們而言,是輕易見不到的。
喧嘩人群裡,唐劫負著手在人群竄行。
那些紛紛嚷嚷的說話聲自動鑽入他的耳,其不乏親歷者有聲有色的描繪,在去掉那許多道聽途說,有意誇大的東西後,一幕青樓爭鬥的場景已躍然出現在唐劫眼前。
令唐劫感興趣的是一件事。
那個待梳洗的姑娘叫殤月。
這個名字他再熟悉不過,是夕殘痕妹妹的名字。
夕殘痕的妹妹,怎麽會跑到青樓裡來掛戶賣身?
夕殘痕為什麽要突然暴起殺黑煞?
“十二郎……”唐劫輕輕咀嚼著這個名字。
唐劫不知道這是不是黑煞對夕殘痕的稱呼,只是有人聽到了黑煞對著空氣叫一個人,而在那之後不久,夕殘痕就出現在兩人對戰的天空,公然亮相。
黑煞對他的走近完全沒有任何防備,直到那驚天一劍的刺出。
根據這樓裡人的說話,在這之前,此人一直不曾存在,但黑煞的表現卻好象他一直都在自己身後。
精通隱匿之道!
唐劫不由想起了當初侍夢對他說過的話,夕殘痕在隱匿方面似乎極有天賦,並且有志於此,成為最出色的刺客型的修者。
一個刺客型的修者,突然公然現身,他的妹妹則出現青樓,再加上十二郎這個稱呼……
那一刻,唐劫的眼閃出精光。
他終於明白了。
“一定是這樣,他故意這麽做,就是為了讓我發現他!”唐劫一下明白了。
唐劫現在基本可以確定,夕殘痕就是十二鷹的末位小鷹,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進入天神宮的,但顯然他沒忘記當年唐劫對他的恩情。
他想要報答唐劫,但他卻找不到唐劫,沒辦法,唐劫現在的行蹤太詭秘了,他壓根不能有絲毫的暴露。
夕殘痕又不可能滿世界大喊我是夕殘痕,唐劫出來見我,所以他就必須想辦法。
黑煞一事,就是他想到的最好辦法,這一天或許根本不是巧合,而是蓄謀已久的必然。夕殘痕故意選擇在拍賣會即將開始前的夜晚出現在天空,這個時候唐劫在合城一帶的可能性最大。然後再故意借助爭鬥將自己暴露在全城之下,故意刺出那驚天一劍,就是為了讓唐劫能看到自己。
想到這,唐劫也不由吐出長長一口氣。
為了見到自己,夕殘痕只怕也是用盡了心思,想盡了辦法,並冒了大險。
至於自己猜測的是不是真的,很輕松就可判定。
夕殤月!
很顯然,夕殘痕留下的消息不是讓唐劫找自己,而是去找他的妹妹。
想到這,唐劫舉步向飄紅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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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紅樓內依然燈火通明,雖然剛剛發生了一場戰鬥,甚至還死了一個人,但人們該有的生活依舊會有,只要不是其他五國打進來,大家便隻管醉生夢死,之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又多了些酒後談資。
唐劫入樓,自有大茶壺迎上,殷勤招待。
唐劫也不客套,直接道:“聽說這裡剛才有女修待梳洗,我特意趕來,不知現下情況如何了。”
“哎呦客官,您可來晚了一步。這不,就為了適才那女修,兩位大真人都衝到天上去打起來了,又不知從哪兒冒出的小,突然就一劍殺了那黑臉的。那血啊,從天上掉下來,跟下了場血雨似的,真不知哪來這許多血。瞧瞧,還落了些在樓裡,有幾個姑娘都沾上了,忙不迭去換衣服呢。”
唐劫被他一通廢話弄得好生不奈道:“我問你那女修呢?”
“自然是被嚇回去了。人家好生生出來求個美好夜晚,誰曾想發生這種事,當真是什麽心情也沒了,這梳洗一事自是作罷,留待以後了。”
聽到這話,唐劫笑笑,取出幾枚靈錢放到那大茶壺手裡:“去幫我通知一下那位殤月姑娘,就說在下金少秋求見。”
金少秋正是當初搶夕殤月,被唐劫屠滅滿門的那個金家公。
時過境遷,當年的許多人,夕殤月或許都已忘懷,但這位曾經強搶過她,提前十幾年要給她梳洗的金家公,是一定不會忘的。
唐劫以此名求見,夕殤月定然知道是誰來了。
那大茶壺一看是靈錢,喜得眉開眼笑,不過一聽唐劫要求又犯了難,道:“姑娘現在心情不好,說了誰也不見的。”
“你就去遞個話,他若不見,我也不怪你。”
大茶壺大喜,忙去給姑娘傳話了。
片刻後回來,對著唐劫作揖:“恭喜公,姑娘願意見了,就在後進東廂房。”
說著已領了唐劫過去。
跟著大茶壺一路走去,來到一處清雅小屋前,那大茶壺對著屋內喊了一聲:“姑娘,人送來了。”
這方退去。
屋內傳來一個清幽溫婉的女聲:“公既然來了,怎不進來小坐?”
唐劫推門進入,就見不遠處床頭坐著一名女,眉眼間頗有幾分當年夕殤月的樣,只是清純不在,如今正坐在梳妝台前對鏡描眉,雖然舉止淡然,卻頗帶了幾分自信與英氣。
唐劫不由脫口讚歎道:“當年的小姑娘,終於長大了。”
夕殤月抬起頭,看向唐劫,嘴角現出一絲笑意。
她盈盈起身,來到唐劫跟前施了一臉:“殤月見過公,多年不見,公風采依舊。”
“客氣。”唐劫托起她,兩人一觸即分,夕殤月這才走過去將唐劫屋後的門關上。
這個動作有些曖昧,唐劫卻知其深意,右手已連施印法打向各處,探察可有監視。
夕殤月見狀道:“公放心,這裡早被我布置過,無人可以隨意監視此處。”
“那就好。”唐劫話是這麽說,還是信手布了一個探測陣,若有高手靠近,他可以在最快時間裡發現。
夕殤月也不以為意,反是讚道:“公如此謹慎,難怪天神宮至今奈何你不得。”
“僥幸罷了。對了,殘痕現在如何?”唐劫找了張凳坐下問。
“他現在身在天神宮,是鷹堂十二鷹之一,好得很呢。”
“他怎麽會跑到天神宮去了?”唐劫不解。
大派擇人歷來極嚴,想當初唐劫為了入洗月學院,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沒想到夕殘痕竟然輕易就入了天神宮。
“這事說來就話長了。”夕殤月歎息一聲,這方將他們兄妹這些年經歷一一告知。
原來當年夕殘痕得了無量劍後,便和夕殤月一路闖蕩。他本打算等唐劫回來後,就去追隨唐劫。
但他到底年輕,做事情不夠機密,當初用無量劍殺人時,其實還有不少人知道這對兄妹。如今那些追他們兄妹的人都死了,自然知道是他們乾的。
值此大世,殺人並非大事。別看那些修者動輒殺人,其實他們也都是有分寸的,殺人之前還要先找個由頭。那些不問青紅皂白胡亂殺人的,早被屠滅處理掉了。
夕殘痕到底只是孩,做事不密被發現的下場就是被追殺。
於是兄妹倆就開始了一場逃亡。
正是因為這場逃亡,使他們徹底失去了回到唐劫身邊的機會——在逃亡,夕殘痕依仗無量劍不斷反殺追兵,導致手的血債也是越來越多。
由於追殺他的代表都是正統的力量,因此死去的那些人,其有部分甚至就是洗月派的人。
唐劫不知道的是,夕殘痕這個名字甚至還出現在洗月學院的懸賞任務榜單上,只不過唐劫長期閉門不出,因此竟一直不知此事,直到任務無法完成被自動取消。
正因為這個原因,夕殘痕才意識到此時再回去找唐劫已經沒用了。
由於無量劍不受控制,他已造下太多殺孽,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唐劫也幫不了他,強自出頭隻可能將他拉下水。
夕殘痕也是個有骨氣的,因此竟乾脆不告訴唐劫,隻推托有事,不再去學院。
但是他修仙之心並未解脫。
就在那時,天神宮的人找上了他。
“天神宮?他們知道你們是心人?”唐劫大驚。
“是知道哥哥,不是知道我。”夕殤月回答。
天神宮找上夕殘痕,並非無意。
多年以來,大派相互提防,皆有暗布置。要得到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修者的角度考慮,修仙是為了逍遙與長生,誰也不願為人賣命,隱姓埋名,為人作棋。
正因此,要想得到好的暗,往往就需要一些有著特殊身世來歷的人。
比如當年的書名揚,就是如此。
他是心人,卻因毀家之恨而甘為天神宮賣命。
夕殘痕也是一樣。
他的手裡已經有了太多心人的命,不管他怎麽想,他都已經成了通緝犯,洗月派不會放過他。
而且他早年礦洞的遭遇同樣不堪,因此對心也未必有什麽歸屬感,對洗月派不會有什麽好感。
再加上他所表現出來的強大戰力,不屈鬥志和逃亡過程的種種智慧,天神宮自然就會注意上他。
應該說,他們想的沒有錯。
夕殘痕其實的確對心和洗月派沒什麽好感,只是他們恰恰不知道,在這個過程,在心國內,在洗月派裡,還有那麽一個人,是夕殘痕絕對不會去傷害的,而這個人偏偏就是唐劫。
這一點,由於唐劫和夕殘痕之間接觸的時間短,天神宮並未查出來。
事實上他們不僅不知道這個,甚至不知道夕殘痕還有個妹妹。因為在那之前,夕殘痕故意布了一出戲,製造了妹妹的假死。
夕殤月假死後並未離去,而是換了個身份繼續跟在哥哥身邊,兩人自有秘密聯系之法。於是兄妹倆就這樣一明一暗,戲耍洗月派追兵,直到天神宮人的出現。
在接到天神宮拋來的橄欖枝後,兄妹倆經過一番商討,覺得一直這麽追殺下去也不是個事,最終決定去天神宮。而且唐劫和天神宮的恩怨他們也清楚,當時就覺得,加入天神宮,未來或許能對唐劫有所幫助。
抱著這一想法,兄妹二人便投靠了天神宮,直至今日。
至於今天之事,正如唐劫所料,的確是夕殘痕故意讓唐劫看到自己,好讓他來找自己,順便也幫唐劫先乾掉一個真人。
這段經歷聽起來簡單,說起來卻格外的長,尤其是那段在心的逃亡與追殺經歷,幾度險死還生,雖然夕殤月說的口氣平淡,唐劫卻聽出一股驚心動魄的味道。
單是這段經歷,聽起來竟是不遜於唐劫前些年遭遇的各種風險。
據說夕殘痕最狠的時候,甚至以一己之力硬拚殺死了一位脫凡修者。
殺一個脫凡當然不算了不起,但要知道那時候的夕殘痕才初入門徑沒多久,說到越級殺人,這小比唐劫更狠。唐劫大部分時間是越一階殺人,極少越兩階,夕殘痕卻是經常性地越兩階殺人,他殺過的比自己高出兩階的對手數量是唐劫數倍,聽得唐劫也無語對蒼天。
“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在聽過後,唐劫也只能如此道:“對了,那殘痕又是怎麽成為十二鷹的?”
夕殤月回答:“哥哥答應了進天神宮後,起初並未離開心。那時天神宮只希望哥哥以暗身份在心潛伏下來。但事實是他潛伏不了,他的形象已被太多人知曉,他又不象公擅易容改裝,而且他生性剛強激烈,不懂隱忍,所以動不動就和人廝殺。天神宮見他如此,實在不是個做暗的料,但他又擅戰,便調他去莫丘,加以培養。正好那時鷹堂要挑選一些少年作十二鷹後備。十二鷹各有訓練不同,其末鷹主刺殺,訓練凶狠殘酷。哥哥心性堅定,竟然通過了考驗,以第一名的身份進入,從此成為十二鷹備選。三年前,原來的十二鷹戰死。哥哥在十數名候選殺出,終於成為正式的鷹堂十二郎。”
“原來是這樣……”聽到夕殤月的回答,唐劫亦是一番唏噓。
想了想,他說:“對了,按你們的說法,你們之所以會有今日是因為那老者贈送了你們這把劍,還給了你們三種法門?”
“是,若無那老人,我兄妹也無此際遇。只可惜那老人有若神龍見首不見尾,自那之後便再未相見。”夕殤月歎息道。
“大千世界,能人異士眾多,保不準就是哪位驚世大能給你們的好處。”唐劫笑道。
沒想到夕殤月卻搖了搖頭:“奇人不假,說是驚世大能卻未必,此人在世間應當是名不經傳的。”
“哦?你們不是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嗎?怎麽會知道他名不見經傳?”
“因為在他贈給哥哥的三本法門裡,有一本題有落款,我猜若沒錯的話,當是那老人的名字,因為沒聽說過,故知當無名氣。”
“哦?叫什麽?”
“藏青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