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煜朝生的頎長挺拔,一表人才;又溫文爾雅,禮數周全,像是大戶人家教養出來的公子,一看就知道門第不低。
宋盼兒最是喜歡這種孩子。
她問陳煜朝從哪裡來,家裡是做什麽的,又要去哪裡。
“晚生從廣西來。家父曾經做過廣西參議史,而後就落戶廣西,娶妻生子,做了些小買賣。祖籍是山西,晚生這次千裡迢迢,就是奉了家父之命,給山西的大伯送明年的壽辰禮,再去京城謀個生計。”陳煜朝緩慢道來。
廣西素來貧瘠,去做廣西參議史的,肯定是在朝中得罪了人,等於變相發配。
宋盼兒和顧延臻都懂這層,兩人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晚生原本帶了兩船的賀禮和七八個夥計,哪裡知道遇到了劫匪!東西被搶了,夥計們也一哄而散,只有陳伯跟著我,逃到了這裡。後來,我又生了這怪病。”陳煜朝的語氣倒也不怎麽哀痛,平淡道來。
這樣,就越發叫人心疼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公子莫要傷心。”宋盼兒安慰他,“錢財身外物,公子瞧著就是本事過人的,將來自有前途……”
陳煜朝忙道是。
“廣西?是不是離安南國很近?”顧瑾之突然問,“那邊還太平嗎?安南國是不是跟韃靼人一樣,經常過來搶掠你們?”
陳煜朝心裡一激,一陣陣漣漪蕩開,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陳伯頓時就變了臉,只差站起身來。
還是陳煜朝反應快,神色一閃而過,笑著道:“不曾!安南和韃靼人不同。韃靼人除了騎馬放牧,什麽也不會!安南的百姓,五行八作、七十二作坊樣樣齊全,百姓安居樂業,素來跟我們和睦……”
顧瑾之把他們主仆的神色看在眼裡,輕輕哦了一聲。
她複而垂首喝茶,唇角有抹安靜的笑。
安南國,就是後世的越南國。
在漢武帝之後,本朝之前,安南國一直叫交趾國,臣服天朝數百年。幾十年前,抗元大戰的時候,安南國的陳氏乃是抗元悍將,保衛了一方太平,史書上都有記載。
而後,陳氏就在安南國建立了陳朝,天朝的皇帝冊封陳氏為安南國王。
安南乃是天朝的屬國。
每每安南國新王登基、立世子、立大妃,都需要上報天朝,天朝再冊封,否則就是不合法。
顧瑾之記得:史書上記載,本朝前期,安南國有過一次惡劣的政變,還帶來了一次影響惡劣的外交。最後是天朝派兵,長達兩年的酣戰,才結束了安南國的動亂。
她聽到這公子自稱姓陳,又是來自貴州,她就忍不住想起那段史記來。
只是試探了一下,他們主仆就露相了。
真奇怪,為什麽不索性換了姓,換一個離安南國更遠的地名?
是蠢,還是另有目的?
為什麽秦太醫治不好他,他還那麽耐性的等了十來天?
是安南國已經發生了動亂,還是這位公子哥偷偷跑出來玩?
亦或者,他們根本不是安南王庭的人,想冒充安南的王子王孫,故意自稱姓陳,暗示旁人,已到達目的?
剛剛那反應,也不像是偽裝的……
顧瑾之心思慢悠悠轉著,有些想不太明白。
反正事不關己,她想了想,也沒有興趣知道下文,安靜聽父母繼續跟陳公子寒暄著。
“……聽說安南國民風剽悍,陳公子去過安南國嗎?”顧延臻倒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了。
“家裡做點小生意,去過一兩次。”陳公子的心情已經平複下來,回答也會流暢很多,“我們接觸的都是平常百姓。跟咱們一樣,他們也是萬事以和為貴,剽悍不剽悍就不知道了。只是沒什麽規矩,過的隨性些……”
他這樣的口吻,倒真像受慣了約束的詩書人家公子,羨慕自由。
平素,他也是挺受約束,向往百姓的自由吧?
顧延臻等人不疑有他。
又說了些尋常話,考慮到陳公子聲音剛剛恢復,秦太醫就建議他回去歇息。
陳公子依言,起身告辭,還要給顧瑾之一兩百銀票作為診資。
他說了那麽多悲慘遭遇,顧延臻夫妻豈會要他的錢?
你來我往推辭了一番,陳公子隻得收起了銀票,又作揖,道了謝。
送走了陳公子,顧延臻留顧瑾之說話。
顧瑾之念著院子裡,煊哥兒還在等她回去,就敷衍著要走。
“……瑾姐兒,你的醫術,真的是跟祖父學的?”顧延臻板起臉,聲音有些嚴厲質問。
普通的女孩子,大約要被他嚇哭的。
顧瑾之也是微愣,繼而就疑惑道:“還能跟誰學?爹爹,您怎麽問這個?您不相信祖父的醫術好嗎?”
一點心虛也不曾有。
倒是被顧延臻就怔住了,下一句不知該接什麽。
是啊,他到底是懷疑顧瑾之笨,學不會老爺子的手藝,還是懷疑老爺子根本沒那本事?
不管是哪種,都不能說出口。
他頓時就感覺自己被顧瑾之堵了個死口!
顧瑾之見他無言以對,就笑盈盈的,給顧延臻和宋盼兒行禮:“爹,娘親,我先回去了。祝媽媽給我做牛乳菱粉糕呢!”
“去吧!”宋盼兒笑眯眯的,“路上熱,讓小廝們抬著小轎子走快些,別熱了你。”
顧瑾之道是。
等顧瑾之一直,宋盼兒的臉就落下來,冷聲問顧延臻:“三爺方才那話,是什麽意思?瑾姐兒有了出息,三爺是不高興,還是怎的?”
顧延臻有點心虛,咳了咳道:“……你不知道情況!昨日那位陳公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秦太醫治了他十來天也不見效。瑾姐兒呢,開的方子亂七八糟不說,還讓人家用開水泡藥。真像是孩子胡鬧!可陳公子還真讓她胡鬧好了……”
“我不知道?”宋盼兒冷笑,“當初胡婕只剩一口氣,多少大夫束手無策,瑾姐兒幾粒藥丸就治好了她!三爺難道沒聽說過這話?還有我大嫂…….”
“我以為都是老爺子幫忙的……”顧瑾之怕宋盼兒越來越多,又是氣一場,立馬道。
“既然老爺子能幫忙,也是醫術好的!”宋盼兒一步不讓,“瑾姐兒跟著學了這幾年,學得本事過人,有什麽錯兒?三爺方才那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顧延臻被她逼問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也跟著學了幾年啊,可是他什麽也沒有學會。
所以,他從未相信顧瑾之真的有高超醫術。
“那麽小的孩子……”顧延臻無力狡辯著。
“這世上能人異士多了去,怎麽我家姐兒就不能天生神才?”宋盼兒聲音又拔高了幾分,“三爺是覺得我宋氏愚鈍,生不出那麽聰慧的女兒嗎?”
越說越離譜,火氣也越來越大。
再說下去,只怕也牽扯出更多的陳年舊帳。
顧延臻忙給宋盼兒賠禮。
宋盼兒不依,冷著臉。
顧延臻就說遍了好話哄她。
打那之後,顧延臻仍對女兒憂心忡忡,以為她這位異才非好事,卻不敢再在宋盼兒面前表露半分。
沒過兩日,聽聞那位陳公子,在延陵府買了處小宅子住下了。
這倒叫人驚訝。
顧瑾之驚訝之余,就想到了**公主。倘若安南國發生了動亂,需要進京告禦狀的話,沒有個引薦人,只怕宮門都進不去!
這樣想來,他自稱姓陳,又強調自己來自貴州,又讓秦申四折騰了他十來天,都有了解釋。
他想引起公主的注意。
只是沒想到,先引起了顧瑾之的注意。
牽扯到了糾紛,顧瑾之就很不喜歡。
她隻想過些平靜的日子。
過了幾天,陳公子上門請求複診,顧瑾之以功課太忙推辭沒見。
到了七月二十五,京城大伯家的大堂兄,就到了延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