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的船從碼頭開出,半日的功夫,就出了龍溪河,進入大運河。
這一日的天氣,難得的晴朗。
璀璨日光灑在河面,金光點點,船槳劃破平靜,激起陣陣漣漪。
中午停船吃飯,都在顧延臻和宋盼兒的首船開了席。
今天沒有吃帶過來的菜蔬,而是船家的女人燒了新鮮的魚。
味道有些簡單,可喜魚新鮮,雖比不上府裡的廚娘,卻也好吃。
大家都不拘席位,胡亂圍著坐了。
顧瑾之的兩個弟弟,分別坐在她的上下位。
煊哥兒還好,方才和顧瑾之看了半日的景色,興致很高;琇哥兒則暈船,無精打采的。
不僅僅琇哥兒暈船,陳公子也暈船。
“吃些,等會兒去我那裡,我有藥給你,就不會暈船了。”顧瑾之把魚肉剔了刺,給煊哥兒一塊,又給了琇哥兒一塊,還低聲勸琇哥兒吃飯。
陳煜朝就是挨著顧琇之坐的。
他也聽到了顧瑾之的話,抬眸看了她一眼。
顧瑾之就衝陳公子微微點頭,示意他的暈船,她也能幫忙。
陳煜朝就露出一個笑容。
他有一口整齊潔白的牙,每每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便有種難以言喻的親切,讓人感覺他很善良,容易喜歡上他。
顧瑾之也感覺他雖然有隱情,卻是個正派坦蕩之人。
琇哥兒為難看著碗裡的魚肉,他吃不下去。
可煊哥兒吃得很香,顧瑾之又含笑望著他。
他咬牙,慢慢的,居然把大半碗飯吃完了。
顧延臻夫妻在和秦申四說話,沒留意到孩子們的動靜。
吃了飯,大家各自回了從搭板上,回了自己的船。
顧琇之和陳煜朝卻往顧瑾之那船而去。
顧延臻看著陳煜朝也往那邊去,眉頭微蹙。
宋盼兒倒沒有多想。
她總覺得,從女兒拒絕宋言昭的曖昧來看。顧瑾之在情事上。不是尚未開竅,就是心思端正。
而且陳煜朝比顧瑾之大六七歲,像個兄長。
她一點也不擔心顧瑾之走了歪路。
她安慰顧延臻:“陳公子和琇哥兒都暈船,定是找瑾姐兒拿藥去了。”
“秦太醫不是在船上,怎麽不找秦太醫,反而找咱們姐兒?”顧延臻眉頭仍蹙著,“瑾姐兒到底是姑娘家。那個陳公子。太孟浪了!我去看看……”
宋盼兒就趕緊拉了他的袖子,笑了起來:“我像瑾姐兒那麽大,也不知道往歧路上想。大人太過於小心,反而鬧得姑娘心裡不安靜。你看咱們瑾姐兒,是那妖佻的孩子嗎?我瞧著,她比誰都正派!”
就是個大人。處處提防她,小心她,她會不舒服。
何況顧瑾之還是個敏感的姑娘家。
宋盼兒最能體會小女兒的心態,當初她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
可顧延臻哪裡懂?
宋盼兒拉著不準他過去,他隻得忍了。
船家就重新開了船。
顧瑾之的船艙裡,她正在給琇哥兒號脈,煊哥兒和陳煜朝都神經專注看著她,一臉的崇拜模樣。
“……有些脾陽不正。平素吃飯或急了。或油膩重了,或寒熱不均了。脾不健運。”顧瑾之對琇哥兒道,“到了京城安頓下來,我教你如何調養。倒也不用吃飯,注意飲食即可。”
原來是身子虛弱的緣故。
那現在的暈船、想吐卻吐不出來,怎麽辦呢?
陳煜朝心裡暗暗歎氣,他也難受,想清減一點。
可顧瑾之那意思,一時半刻是好不了的。
“七姐,我難受……”琇哥兒委屈道,可憐兮兮望著顧瑾之,“我以後聽話。”
顧瑾之就笑,說了句琇哥兒真乖,然後道:“你把手伸出來,我幫你揉揉。”
揉手上的穴位,的確可以清減內腑的不適,這點陳煜朝知道。
陳煜朝家的王庭裡,曾經也有擅長此道的太醫。只是效果不怎麽明顯,且要長期揉按。
他和王兄、王嫂都不太相信。
看到顧瑾之也如此,陳煜朝眼底就有了幾分笑,帶著期盼。
他很想知道,顧瑾之會不會和其他人不同?
當初他的啞音,是顧瑾之簡單一劑泡藥治好的。從那之後,陳煜朝心裡就對這個有著一雙淡然又沉穩眸子的女孩兒,充滿了信心。
他很相信顧瑾之。
沒有原因,就像有人相信世上真的有神鬼一樣。
相信便是相信,理由很簡單。
陳煜朝心思轉著,目光卻在顧瑾之的手上不停歇。
顧瑾之的揉按手法,有些不同尋常。
她用勁很大,所以琇哥兒時不時疼得想把手縮回去。
可很有章法。
顧琇之則疼得齜牙咧嘴的。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顧瑾之笑著安慰顧琇之,手下的力氣卻一點也不減。
顧琇之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卻不敢哭出聲,努力咬住唇。
他也有點怕顧瑾之。
七歲的煊哥兒在一旁瞧著,心裡十分不忍,低聲呢喃:“七姐,八哥疼。”
他說話的模樣憨態可掬,十分有趣。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顧琇之嫩白的小手,已經通紅了一遍。
他的疼痛感,不知是麻木了,還是消失了,居然漸漸好些,眼淚盡斂。
“用力吸氣,再慢慢吐出來。”顧瑾之對他說。
顧琇之就照做。用力吸在肚子裡,再用鼻孔吐出來。
幾次下來,他感覺身子某處的淤塞,好似通暢了。堵在胸口的那口濁氣,也消失不見,嘔吐感全無,神清氣爽。
他露出驚喜的表情,看著顧瑾之:“七姐,我不暈了……”
顧瑾之就笑,眸子溢彩。
她後面又幫著揉按了兩盞茶左右的功夫,用勁卻小了很多。
而後。才松開了顧琇之的手。
顧琇之手掌通紅了一片。卻靈活自如,沒有僵持感。
而顧瑾之自己,居然一腦門子汗。
河面上的氣溫,比路上還要低,雖然船艙裡有暖籠,露出外面的手已經是寒的。
顧瑾之出了一頭汗。
陳煜朝知道,她是用了真功夫的。
他遞了自己的帕子給顧瑾之。
顧瑾之笑了沒接。從自己懷了掏了帕子,輕拭額頭的薄汗。
顧琇之仍在驚喜裡,沒有回神。
在這之前,他感覺自己髒腑隨著船晃來晃去的。哪怕是再強壯的漢子,這樣搖晃也受不住的。
可現在,他的髒腑好似被什麽東西定住了。他能感受到船隨著水紋起伏,他的身子也跟著起伏,可髒腑在身子裡,不動彈了。
他很舒服。
“七姐,你真厲害!”顧琇之很少說這樣有點類似撒嬌的話,現在卻脫口而出,“謝七姐!”
顧瑾之把帕子收起來,暗暗舒了口氣。才道:“這有什麽?舉手之勞。船上晃悠。吃藥也難伏貼。你暈船,除了脾陽不正。也是虛弱的緣故。以後每頓都要吃一大碗飯,要熱飯熱菜,細嚼慢咽……”
顧琇之連聲道是。
顧瑾之就讓他和煊哥兒坐到船尾去玩。
她又問陳煜朝:“公子也是暈船?”
陳煜朝瞧顧瑾之給顧琇之治療,看得津津有味,那股子惡心勁兒,好似沒了。
他還是道:“船家不知道是不是有魚爛在船艙裡,我聞著就覺得腥膻,特別難受想吐。還有水的腥臭……”
顧瑾之笑了笑,點頭示意他把手伸出來,給他搭脈。
陳煜朝後面的話就打住,把手伸在她身前的小案幾上。
顧瑾之的手指暖融融的,是方才給顧琇之揉按發熱所致。
陳煜朝就感覺有股子暖流,從手腕一直沁入心頭,他居然感覺臉上有熱浪直直蓬上來。
耳根也熱。
他面皮白,可能現在都紅了臉。想著,他自己先尷尬不已。
顧瑾之倒神色不變,安靜替他號脈。
陳煜朝的心,這才慢慢靜下來,臉上的熱浪也緩緩褪去。
“你大約是因為水土不服,飲食不合腸胃,乃至於噯氣納少,濕邪中阻,脾胃失調,所以胃裡不舒服。”顧瑾之笑著道,“不知秦太醫帶了藥不曾?你的病,比較簡單,吃兩劑藥就好。”
這是把他推給秦申四去治。
可陳煜朝想讓她治。
他便道:“為何我在陸上一切都好,偏偏上了船就這樣?”
“雙腳離地,五髒失和,大家多少有點不適。素來健朗的,很快就適應。因公子原是就是小疾,不宜察覺,上了船就感受明顯了。”顧瑾之耐心跟他解釋。
“我現在就難受,能不能也給我按按?”陳煜朝道,語氣裡有些忐忑,生怕她不答應。
“行。”顧瑾之倒也乾脆。
她抓起陳煜朝的手,目光停留了一瞬。這雙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很是好看。雖然細嫩,虎口處卻有老繭。
那應該是用劍或者用刀所致。
他這麽斯文清秀的人,原來也習武。
習武健身強體,倒也不錯。
顧瑾之認真替他推拿,然後交代他:“你和琇哥兒的病不同。他是常年累月飲食不調,你卻是小疾,吃兩劑藥就好。我給你開方子,傍晚停船,倘或是小鎮,你就下去買了藥,在船上煎了吃,千萬別拖,小病成了大病。”
語氣柔婉,似喁喁柔情,陳煜朝居然聽著有些呆了。
他忘了接話。
直到顧瑾之的聲音落了,他才反問:“什麽?”
顧瑾之也不見惱怒,又心平氣和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陳煜朝連連點頭,道好。
傍晚的時候停船歇息,正好是在小鎮的碼頭。
陳煜朝跟顧延臻夫妻打了招呼,就帶著陳伯,下船去買藥。
剛剛進了鎮子,倏然感覺有人在盯著他。
陳煜朝連忙望去,又沒了蹤跡。
“薑大人,你可有覺得不對勁?”他低聲問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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