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之要回去,大夫人親自送她到垂花門口。
剛過了穿堂,便聽到有人急急喊七妹。
顧瑾之和大夫人都停住了腳步。
只見大堂哥氣喘籲籲趕了來。
他快步到了跟前,喘了幾口氣,才道:“聽說七妹來了……我正有事找七妹呢。”
大夫人就笑著問他:“什麽事?既然有事,你怎麽不去三叔家裡說,專等七妹來?”
大堂兄顧辰之道:“一點小事。準備明日去說的,哪裡知道今日七妹過來了……”
大夫人站著不動,等他說。
顧辰之卻支吾,笑著道:“娘,您裡頭不忙嗎?您先回去吧,我替您送送七妹。”
這是連大夫人都不肯告訴,要單獨和顧瑾之說。
顧瑾之笑了起來。
大夫人也笑,啐了聲:“我也不稀罕知道你的事……”轉身就走了。
顧辰之送顧瑾之出門,在垂花門口將人都遣了,隻兄妹倆說話。
他對顧瑾之道:“祖父醫術,將來還是要傳給家裡的孫兒?”
顧瑾之點點頭。
“七妹,我想跟你學醫。趁著祖父尚在,指點幾分……”顧辰之道。
顧瑾之微訝。
顧辰之就連忙道:“我知你心想,我年紀大了,只怕學不精。可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也不是四十才開始學藝的嗎?古人也隻說‘人生三十不學藝’。我才二十三,又是念過書的。我也不急,學個十來年無所謂……”
顧瑾之聽他這樣說。足見並非一時之意氣,乃是深思熟慮的。
顧家家學,自然要先背熟醫書。
四書五經是底子。
顧辰之念了十幾年四書五經,也中了秀才的。功力應該不錯。他學醫,至少不用像煊哥兒、琇哥兒那樣重新打底子……
這樣,倒也省了一半的功力,可以直接背藥書。學號脈問診。
“大哥願意學藝,的確不晚。我這裡也無異議的。”顧瑾之道,“祖父那邊,我也能勸說他。只是,大哥跟大伯和大伯母說了嗎?嫂子呢,她同意嗎?”
顧辰之沉默了下。
想到他方才避開大夫人,才跟顧瑾之說這些話,足見他尚未跟家裡提。
顧瑾之就笑了笑,道:“要不。大哥先和大伯商量商量?這是大事。大哥是宗族長子。將來要繼承家業。你跟著咱們去學藝。大伯未必肯……”
顧辰之也笑。
他道:“原是想等你先同意了,再和父親說。”
顧瑾之就笑著說好。
她回到家,將這件事告訴了母親宋盼兒。
宋盼兒蹙眉:“你大伯不可能同意的。他就你大哥這麽一個兒子,將來他的爵位也要給你大哥的。你大伯不同意。還會怪你多事,你不該松口先答應你大哥的。”
“祖父的醫術是顧家的,又不是我個人的。”顧瑾之笑著道,“大哥也是顧氏子弟,醫術他也有份。我不曾勸說他,這點我問心無愧。大伯同意不同意,就看大哥如何說服了。”
宋盼兒有點擔心。
顧瑾之又把宮裡娘娘的事,也說給了宋盼兒聽。
宋盼兒稍微放下的心,又是一提。
“這不是糊塗嗎?”宋盼兒氣得大罵,“想吃什麽就吃什麽!非不給吃,難道公主就能變成皇子嗎?皇上年輕,宮裡也才兩個公主,生個公主也無妨的,太后和皇上一樣的疼愛。比起那麽多沒孕的妃子,只有她有了身孕,這才尊貴呢。偏偏想十全十美,這樣折騰,只怕這胎都不穩。”
“她很頑固,太后娘娘派了很有經驗的嬤嬤照顧她,嬤嬤們勸她,她不聽。她隻堅信,熬過去就好了,定要生個皇子;我的話,她更是聽不進去。我告訴了大伯母。大伯母和她們相處的時間長,總有法子對付她……”顧瑾之道。
德妃的心思,顧瑾之也能理解。
只是她的作法,實在難以苟同。
好在不僅僅是她,宮裡的太后也緊張這一胎,也許還能保得住……
要是太后不管,這胎只怕會有危險。
“你大伯母自己只有一雙兒女,兩個都聰明爭氣。又沒有小妾生的庶子女,以為這輩子不用替孩子多操心。哪裡知道,天生就是該操心的命。二房這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宋盼兒道。
顧瑾之沒接話。
“……你三嫂,過門一年多了,肚子沒點動靜;你四姐也是;當初你大嫂進門兩年,才得了惜姐兒。顧家也不知道哪裡損了陰德,子嗣這樣難。偏偏德妃娘娘福運高照,進宮就先有了身子。可她又不知道珍惜,一味想著母憑子貴。將來也是像你二伯母一樣,疼孩子遠不及疼自己。”宋盼兒道。
二伯母沒有兒子,總指望閨女替她爭氣。
女兒就是她爭氣的工具。
所以,她的幾個女兒,教養都不得法。
而德妃娘娘,那麽恨自己的父母,大概並不想像二夫人那樣。
可瞧著她這麽折騰,拚命想生個皇子。那麽,她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孩子呢?
她心裡瞧不起自己的生母,記恨生母的偏心,恨生母利用她們姊妹。最後,她也在走這條路。
有些人,並不是很愛自己的孩子。
愛自己的孩子,是舍不得利用孩子為自己謀取利益的。
前世的朱仲鈞,他就不怎麽愛榕南……
顧瑾之沉默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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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宋盼兒母女猜測的那般,顧辰之跟大老爺說起自己不想去念書了,要跟七妹學藝,大老爺狠狠將手裡的茶盞砸向了他。
大老爺咆哮道:“你是被豬肉蒙了心?好好的侯府世子爺不做。跑去學藝,做下等營生!把你養這麽大,就是讓你如此忤逆不孝?”
顧辰之就跪到了大老爺腳邊。
“我不需要您給我請封世子。”顧辰之道,“將來您的侯位。傳給孫子就是了!爹爹,人各有志……”
“人各有志,也是百行孝為先!”大老爺道,“你這個不孝的東西。老子只有你這麽個兒子。你自己還沒有兒子,老子哪裡來的孫子?你不思孝順,整日想些歪門邪道……”
“咱們家就是靠醫術起家的,怎麽是歪門邪道?”顧辰之一步不讓,頂著大老爺的暴怒,“祖宗的排位都擺在那裡,爹爹敢去祠堂這樣說嗎?”
大老爺的手,就氣得哆嗦了起來。
他恨不能一下子就打死顧辰之。
裡屋的床頭,掛了把寶劍。是驅魔鎮邪之用。
大老爺踱步了幾步。進去將寶劍拿了出來。
大夫人嚇得臉都變了。
她一開始坐在一旁。想勸又不敢。
此刻見大老爺動了大怒,居然要殺顧辰之,她就連忙跪下:“老爺。咱們可就辰哥兒這一個兒子!”
大老爺一腳踢開了她。
他倒沒有要殺顧辰之,只是拔了劍。把劍丟在地上,拿著劍鞘當鞭子,使勁往顧辰之身上打。
他一邊打,一邊大罵:“你這個逆子!你這個畜生!老子生你一場,養你一場,就是為了今日嗎?既如此,還不如活活打死你!”
這把劍鞘,是用黃銅鑄的。
那鐵打在身上,骨頭都要斷了。
顧辰之滾到了地上,抱頭躲避,仍是躲不開。
大老爺劈頭蓋臉的打,打得又狠。
大夫人隻得又上來,抱住了大老爺的腿:“您息怒。辰哥兒不懂事,您慢慢教他。這麽重的東西,他如何受得起?”
大老爺打得累了,又被大夫人絆住,心裡又急又氣,手裡的劍鞘就滑了。
他無力坐到了坑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氣得太急了,身子都沒了力氣。
大夫人哭著,在一旁幫著順氣。
顧辰之被打得身子發疼,跪都跪不住,半趴在地上。
見父親不打了,他才支撐著,半跪了起來。
“孩兒自幼就無鴻鵠之志。”顧辰之見母親在一旁抹淚,心裡酸得厲害,又疼,眼淚不禁下來,“這世間百姓,為生計所苦,為病害所苦。孩兒不能濟世救民,沒有匡扶社稷的本事,隻想做個大夫,開間小小的藥廬,平素施藥救命。錦衣玉食,從來都不是孩兒的追求。爹爹知道外頭的人,活得有多辛苦嗎?咱們躲在這高院琉瓦裡,心裡踏實嗎?”
大老爺好不容易平複的心,又一次被挑動起來。
怒氣攻心,臉都變了!
他的拳頭,捏的咯咯作響。
他是個重權欲、重享受的人,他實在無法理解顧辰之的想法。
外頭的人活得好不好,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今日的地位,都是他努力獲得的,不是旁人送給他的。
他憑什麽要去悲天憫人。
“好,好,好!”大老爺怒極反笑,“你是不知這世間疾苦,讀了書,成了個呆子!你要學藝,做下等營生,也容易。從今日起就搬出去,帶著你媳婦和她的嫁妝,有多遠滾多遠。勞資的家業,你一分都別想!”
“是!”顧辰之磕頭道。
這一聲是,又把大老爺氣得半死。
“孩兒告退。”顧辰之掙扎著起身。
他被打了多下,身上的骨頭都在疼,走路顛簸。
“讓他滾,讓他滾!”大老爺在後頭咆哮,“沒吃過苦,沒受過罪,不知天高地厚!讓他滾出去,等他沒得吃沒得喝的時候,看看他還想不想濟世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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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失眠,不知道什麽緣故。早上起來喝了咖啡,坐下來碼字,仍是頭暈暈的……所以這一章磨了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