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寵天戈一進門,夜嬰寧就察覺到了一絲古怪。
平心而論,他是一個很擅長掩飾內心情緒的男人,很少有人能從他的眉眼間看出什麽端倪,更難以揣測他的真實想法。
不過,這些都是針對其他人,夜嬰寧要被排除在外。
如果說,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夠看穿寵天戈的內心,那也只能是夜嬰寧。
吃過晚飯,她果斷地扯過他的領帶,拖他上樓。
關上臥室的房門,沒有其他人的打擾,夜嬰寧平靜地問道:“發生了什麽事,直接說吧。你知道的,我現在基本上每天都是與世隔絕,外面發生了什麽都不清楚。”
寵天戈懊惱地抬起手拍了一下額頭,一整個下午,他都在思考,這個話題該怎麽提起,怎麽推進,怎麽起承轉合,最重要的是,該怎麽應對夜嬰寧的情緒。
她微微仰著頭,美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似乎想從寵天戈的眼神裡讀出什麽來。
“我……我想說……”
被她看得有些發毛,從未怯場過,但此刻,寵天戈卻有些難以啟齒,重複了幾個字,還是說不出來。
如果夜嬰寧知道欒馳已死,她會如何,痛哭,暈厥,呐喊,抑或是默默垂淚……
他有些不敢想象,卻又沒法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如果一味瞞著她,到最後還是要落下埋怨。
“你先坐下,我慢慢和你說。”
拉著夜嬰寧的手,寵天戈讓她坐在床邊,自己則彎下身體,降低高度,和她四目相對著。
“聽我說,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這個消息。沒有給你電話,是因為我覺得當面說比較好一些。你必須鎮定,為孩子考慮……欒馳,欒馳他……上面已經確認了他的死訊,追加他為烈士……”
夜嬰寧的手一抖,卻沒有從寵天戈的手中抽出來。
她的嘴唇也跟著嚅動了幾下,但同樣,沒有說出話來,看起來,整個人像是泥塑一樣,一動不動。
“是真的,是國安內部的文件,我也是從朋友那裡聽說的。雖然這個消息不會傳出去,可是我能保證真實性,我沒有故意騙你……”
他也顯露出著急的神色,擔心她會認為自己在撒謊,故意說欒馳死了,好令她死心。
她下意識地點頭,喃喃道:“我知道。”
寵天戈連忙將夜嬰寧抱在懷中,不停地輕拍著她的後背,生怕她有事。
過了好久,她終於抬起手來,抱住他,輕輕啜泣起來。
“欒馳……欒馳還那麽年輕……他、他怎麽就這麽沒了……”夜嬰寧抽噎著不停地問著自己,雖然之前就預料到他可能遭遇不測,然而現在得到了這個確切的消息,她還是痛苦不已,心如刀絞。
那種感情,和男女之情無關。
就像是一個認識多年的老朋友,或許沒有時常聯絡,也沒有定期碰頭,但是關心卻總是深埋在心底,在某個特殊的時間或地點,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對方,默默祝福他(她)一切都好。
可現在,他卻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自己再也見不到了。
“別哭……”
寵天戈抱緊懷裡的女人,他能深刻地感受到她的無助和傷心,然而除此之外,他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夜嬰寧松開雙手,而保持著這個動作許久未動的寵天戈雙腿雙腳都已經徹底麻痹,他強忍著,在原地狠狠地跺了跺腳,才恢復了知覺。
“抱歉。”
夜嬰寧紅著雙眼說道,然後起身去了衛生間,關上了門。
很快,從裡面傳來了嘩嘩的水聲,以及女人的嚎啕大哭。
寵天戈並沒有闖進去,也沒有阻止她,他知道,這一刻,她需要盡情的發泄。
*****
欒馳的葬禮是在一個陰雨綿綿的上午進行的。
欒金謝絕了欒馳領導的好意,沒有將他的骨灰安放在烈士陵園,而是將他安置在欒家已故長輩的陵墓旁。欒馳的爺爺已經發話,等他自己百年後,也要緊挨著這唯一的小孫孫,守護著他,守護著欒家的這份無上榮光。
欒金親自邀請夜嬰寧出席欒馳的葬禮,這一舉動,令她十分驚訝。
電話中,欒金的聲音滿含憔悴,當她遲疑地詢問他,自己真的可以出現嗎的時候,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道,你是他最愛的女人,如果你不去送他,他是不會安心的。然後,他便掛斷了電話。
握著手機的夜嬰寧再一次淚如雨下。
她雖然答應出面,但考慮到種種原因,還是等到稍晚時間才到了墓園,前來參加葬禮的親友此刻大多已經離開,只剩下欒馳最親近的幾個家人。
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穿著黑色寬松連衣裙的夜嬰寧慢慢走到了墓碑前。
看到她體型臃腫,欒金吃了一驚,他以為夜嬰寧懷著的是欒馳的孩子,這個認知令他的一雙眼睛霎時出現了光彩。
但很快,夜嬰寧朝他搖了搖頭,她看穿了他的心思。
欒金的眼神立即又很快黯淡了下去,扭過臉去,沉默地落淚,不斷後悔。如果自己當時能夠不那麽強硬地阻止欒馳和這個女人在一起,說不定此刻,自己已經能抱到孫子了。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我能和他單獨說會兒話嗎?”
夜嬰寧問道,很快,周圍的人紛紛散去,只剩下她自己。
她艱難地蹲下來,撫摸著面前的那張照片,照片中的欒馳,年輕而俊美,笑得格外張狂,好像全世界,天老大,他老二,誰也越不過他去。
“欒馳……我來送你……而且,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很愧疚……我早就決定,只要能夠再見到你,一定會親口告訴你……但是現在……對不起……其實我並不是夜嬰寧……不是你的愛人……”
夜嬰寧喃喃地,低聲將事情的全部,對著冰冷的墓碑,敘述出來。
等她將這些都說完,慢慢起身,才發現,之前不大不小的雨,已經停了,甚至,在天邊還出現了一道極為罕見的雙彩虹。
對於中海這樣空氣質量極差的城市來說,見到彩虹已經實屬不易,更何況是雙彩虹。
兩條緊緊挨著的彩虹,冥冥中,像是在暗示著什麽。
夜嬰寧深深呼吸了一口雨後的空氣,好像胸口所有的積悶,都已徹底消失不見。
她回頭,照片上的男人,笑容燦爛。
夜嬰寧收起傘,沿著來時的小路,一步步走回去。寵天戈坐在車上等著她,見她回來,連忙幫她推開車門,讓她坐上車。
“我已經向他道別過了。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的,不會因為他的離開尋死覓活。”
她平靜地看向前方,輕輕吐氣說道。
寵天戈點點頭,放下心頭的強烈擔憂。他知道她不是個無情的人,只是,人總要向前看,繼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