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馳的問話讓夜嬰寧也感到些許無地自容,她承認,自己剛才的一刹那,的的確確是懷疑他,覺得他的錢根本就不是正道兒來的。
“我……我、我只是關心你,不想驕傲如你,為了一點點小錢做出委屈自己的事情來!”
她深吸一口氣,憂傷地看向欒馳,她沒有完全撒謊,這是夜嬰寧此刻,在心頭真正顧慮的事情。
他從來想要什麽就會得到什麽,而且是最好的,這樣的人生經歷雖然人人欣羨,可是在表面的風光背後,卻也潛藏著無數的可怕之處:他也許不懂人心險惡,也許不知道生活殘酷的一面,也許會被人用花言巧語所輕易蒙騙。
“委屈?呵,他們給的委屈不叫委屈,你給的委屈才叫委屈。”
欒馳話裡有話,但他只是輕聲抱怨了一句,並沒有繼續往下說,總算是及時地中止了這個令人不愉悅的話題。
夜嬰寧站在原地,小女孩兒一樣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余光一瞥,她看見一旁的毛巾架上掛著一個全新的浴球。
“我給你擦背吧。”
她有點兒討好的情緒在裡面,當然不是因為這棟房子而眉開眼笑,只是突然為欒馳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些許心酸。
說罷,夜嬰寧拿起浴球,熱水打濕了,再倒上浴液,示意欒馳坐起來。
他這一次倒是很乖巧,沒拒絕,坐在浴缸裡,任由她幫著自己擦拭著夠不到的背部肌膚。植物的香氣隨著蒸騰的熱氣彌漫在整個衛生間內,滑膩雪白的泡沫沾染到欒馳的大半身體上。
很快,他就不老實起來,先是用手抓著一把泡沫,作勢要往夜嬰寧身上蹭,然後就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在浴缸裡撩起水來。
“你別亂動,濺了我一身,衣服濕了我沒有換洗的了。”
她氣得想要按著欒馳的肩膀,可他渾身都是滑不溜丟,抓也抓不住,反倒險些把自己折到水裡去。
“怕什麽,家裡有洗衣機還有烘乾機,再說沒換的就沒換的,反正男人最喜歡女人穿的衣服不就是‘國王的新裝’嘛。”
欒馳歪著頭,振振有詞,看準時機,拽住夜嬰寧的手臂,就把她成功地拉扯到了自己的懷裡。
所幸,她進門後就將外套脫掉,掛在了玄關的衣架上,不然那件價值不菲的小鬥篷非要被欒馳給硬生生糟蹋掉。
夜嬰寧氣得把手裡的浴球狠狠砸進水裡,濺起無數水花,大半都落在了欒馳的頭上。
她鼓著腮幫,一言不發,顯然在生氣。
“你生氣,我還生氣呢,我憋了一路的火都忍著,憑什麽我還得看你的臉色啊!”
到底是一貫壞脾氣的小少爺,欒馳當即也變了臉色,咬牙切齒道:“你信不信我就在這兒上了你?疼死你!”
他自然還當她至今都未經人事,總想著給她美好的回憶,好好地享受著人生的第一次魚水之歡,讓她快樂,給她最好最多的寵愛。
聞言,夜嬰寧渾身一僵,她慢慢松開手,也垂下了頭。
瞞?不瞞?
瞞著他,他便一直留有這個念想兒,越是吃不到的肉就越是噴香的;不瞞,他必定雷霆震怒,甚至可能因此引發一連串的蝴蝶反應。
可是她的性格就是如此,根本藏不住話,明知道應該拖,能拖一時片刻就拖一時片刻也好過現在就說,但就是做不到。
“欒馳,我和周揚同房了。他身體慢慢恢復了。”
夜嬰寧自己也隱約猜到了八九分,周揚恐怕是私下裡去診治了自己的身體,否則不會好得這樣快。但他不說她也就不主動問,以免雙方都感到尷尬,既然已經治好,總勝過他患有隱疾,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欒馳站起身,正準備衝去全身的泡沫,聽了夜嬰寧的話,他猛地僵住,一動也不能動。
腦子裡似乎“嗡”一聲巨響,繼而無數的電閃雷鳴、狂風驟雨,擊得他整個人幾乎搖搖欲墜,險些腳底一滑,跌倒在地。
“夜嬰寧!”
他狠狠一揮拳,她以為他是要打向自己,不由得嚇得閉上眼。
然而那拳頭卻根本沒有落在她的身上臉上,而是砸向了一側的牆壁,瓷磚和骨節相撞,發出沉悶的響聲——似乎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夜嬰寧一驚,倏地睜開眼。
欒馳的手握成拳,貼著牆壁的瓷磚,一點點滑落下去,刺目的血漬貼著手腕一路蜿蜒下去,很快,有淡淡的血腥氣味氤氳在空氣中。
“欒馳!”
夜嬰寧連滾帶爬地從滿是水的浴缸裡站起來,一把攥住他受傷的那隻手。
觸目驚心。
他竟然將一整塊瓷磚砸出裂紋,而那裂紋又將他的皮肉劃破。
“別碰我!”
欒馳全身都在抖,一開始還僅僅是輕微的戰栗,但是隨著夜嬰寧的觸碰,他竟然像是觸電一般,劇烈地哆嗦起來。
她並不撒手,還想要用一條毛巾裹住他的傷處。
見夜嬰寧不動,欒馳又吼了一聲,然後用另一隻手狠狠地推開了她。她沒有防備,栽入水中,他也晃了兩晃,勉強站穩,兩眼木然,一身是水地走了出去。
“欒馳!”
夜嬰寧是真的嚇壞了,她從來沒見過欒馳流露出這樣的表情,甚至不是憤怒,只有木然。
她從頭到尾全都濕透了,盤好的頭髮全散開,發尾濕黏黏地貼著脖頸,十分難受,但她根本顧不得,爬出浴缸,赤著腳想要追上欒馳。
欒馳進了主臥,“嘭”一聲關上了房門,接著傳來房門反鎖的聲音。等到夜嬰寧趕到的時候,無論她怎麽敲門砸門,他就是不開,也不回答她的喊話。
很快,裡面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桌椅倒地,然後便是各種千奇百怪的聲音,他大概是在砸家具。
夜嬰寧剛才上樓的時候,曾路過主臥,因為好奇,她站在門口向裡看了幾眼。這是整個別墅最大的一間房,臥室連著一間衣帽間。
但夜嬰寧沒有走進去,所以她不知道的是,其實,欒馳還為她特地開辟了一間小小的展覽室,全鋼化玻璃的珠寶櫃,上下兩排,內有溫度濕度自動調控器,確保她最喜愛的設計作品能夠在最適宜的環境下保存。
“嘭!”
“嘩啦!”
房門之內的欒馳從床頭的抽屜裡找到一把瑞士軍刀,用鋒利的刀刃狠狠地,反覆地砸向玻璃櫃。整面的玻璃,終於被他擊打破碎,只是沒有碎成片,而是碎成蛛狀,又被他拿刀尖兒朝著中間全都扎碎,碎片散了一地。
接下來是床、梳妝鏡、窗簾、地毯……
他猩紅著雙眼,將一切可以破壞的全都破壞,然而心頭的強烈痛意,仍舊無處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