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憤怒之下,夜嬰寧甚至氣得全身顫抖,手心全是冷汗,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害怕。
面對死亡,沒有人敢自稱毫無懼色,她承認自己是個懦夫。
但是,她隨即明白過來,欒馳這是故意當著鍾萬美的面,和自己極力地撇清關系。這樣,等他親手解決掉了自己這個大麻煩,討得她的歡心,以後的他還能繼續做她的裙下之臣,入幕之賓,享受著她給予的物質利益。
“你……簡直是,無恥之極。”
她從牙縫裡擠出來最後一句回應,然後,夜嬰寧看見,欒馳的嘴角微微下沉,他的手指緊扣了一下扳機,槍口依舊是穩穩地朝著她此刻站立的方向!
到底,他還是下了手。
那一刻,夜嬰寧反而不害怕了,而是心生惋惜,也心生慶幸。
她惋惜的是,那麽相愛的兩個人,仍舊抵不過時間和金錢的種種誘惑,曾經情深似海的男女,竟然能夠走上你死我活的不歸路。
她慶幸的是,自己並不是曾經的夜嬰寧,她替她享受了優渥的生活,也替她背負了這樣的傷痛。
如果她是真的她,想必現在會更痛苦吧?看著自己深愛的男人,朝著自己開槍,送她上路……
複雜的心緒一閃而逝,甚至,只是零點零幾秒的時間而已。
夜嬰寧閉上了眼,如果這就是她的宿命,那她只能妥協。一刹那,有一張熟悉的臉浮現在眼前,她整個人猛地一顫,心頭泌出了苦澀:原來中午時分離開他的身邊,這一別竟是訣別。
她還不曾告訴他,她其實是愛他的,即便曾恨他,恨他的自大,蠻橫,恨他欺騙過她,恨他連在愛情中也要佔盡上風,不吃一絲一毫的虧。
“什麽?”
欒馳臉色大驚,難以置信地收回手,低頭看著手中的消音手槍。
其實,從他剛剛一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兒。欒馳也已經算是玩槍的老手了,他十幾歲的時候就同一眾好友在爺爺的部隊裡用教練彈打啤酒瓶,所以,剛剛子彈出膛的同時,他就分辨出來了,槍裡的子彈是有問題的!
他連忙下了槍膛,倒出裡面剩余的子彈。
果然,這是一把比五四式還小一圈的改良過的小手槍,裡面塞入的子彈的的確確是教練彈,彈殼體有三條非常明顯的縱向壓痕,連彈頭都是塑料的。
“你……”
欒馳的太陽穴還在激烈地跳個不停,手心裡全是汗,險些要握不住手裡的槍和子彈。
對面的夜嬰寧已經跌倒在地,她再平靜,也不可能做到毫無反應,子彈射過來的一刹那,她已經雙腿發軟,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欒馳故意失手,還是因為她在子彈射出的同時改變了原本站立的姿勢,總之,子彈射中了她的肩膀,而不是頭部、胸口和腹部等要害部位。
教練彈裡沒有填充火藥,外包裝同真的子彈一模一樣,而且連塑料彈頭的重量也是一比一仿真的,對人體的傷害幾乎為零。
“你給我的子彈是教練彈,根本不會打死人?!”
回過神來的欒馳猛地抬起頭,看向一旁的鍾萬美。
她早就按捺不住,聽他這麽一問,更是咯咯地笑起來,十分暢快的模樣,笑得樂不可支,前仰後合,似乎忘記了平時的優雅和高貴。
“哈哈,我實在是忍不住……小欒,你剛才的表情,哈哈……好認真哦!”
鍾萬美一手捂著嘴,一手捂著肚子,像是剛剛欣賞了什麽異常幽默的喜劇一般。
坐在地上的夜嬰寧搖搖頭,似乎也明白過來——一切,都是鍾萬美精心設計的一場戲,她故意要讓欒馳左右為難,故意要看自己糗態百出。
真是一個狠毒,又有心機的女人!
她撿起地上的那枚“子彈”,攥在手裡,因為摩擦的緣故,塑料的彈頭摸起來還有些微熱,貼著她的手心。
肩頭微微有些疼痛,畢竟被擊中,不可能完全沒有感覺,夜嬰寧緩緩起身,輕輕地活動了幾下右肩。
欒馳特地避開了左邊的肩膀,因為挨著心臟太近,他一點兒也不敢冒險,也許自己的手一抖,她就會真的死在自己的面前。
誰知道,都是假的!
“這樣的玩笑你覺得很有意思嗎?”
他忍不住沉了臉色,將手裡的槍猛地扔到鍾萬美面前的地上,槍身和大理石地磚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人家無聊嘛,最近酒吧生意一般般,那些做大官的都不敢過來玩,生怕被中紀委盯上。我隻好自己找點兒樂子打發時間嘛……”
鍾萬美勉強止住笑意,拽住欒馳的手臂,輕搖了幾下。
這次,他果斷地推開了她的手。
她也不生氣,依舊笑吟吟地看向對面的夜嬰寧,主動道歉道:“對不起,夜小姐,讓你害怕了。你看你臉色都青了,估計是真的嚇壞了,我向你道歉。我馬上叫司機來接你回去,你這樣子是根本不能自己開車的。”
說罷,鍾萬美真的掏出手機,給自己的司機打電話,讓他來這裡接人。
夜嬰寧幾乎已經虛脫,後背都是汗,黏黏的,身上穿著的欒馳的白襯衫貼著脊背,非常難受。
面對鍾萬美的所謂的道歉,她根本連一個字也不想回應。這樣的玩笑簡直太惡劣了,非一般人所想,她不想原諒,也無法原諒。
反倒是她的話提醒了夜嬰寧,她眨眨眼,抬起手擦了擦額頭,心說自己真的是糊塗了,剛才怎麽沒有想起來給楠姐打電話來接自己呢。
她踉蹌著起身,雙腿還是軟綿綿如面條,憑著記憶,夜嬰寧找到了隨手放在一樓的自己的手袋,從裡面拿起手機,撥通了楠姐的號碼。
電話裡,她什麽也沒有多說,只是報上這裡的詳細地址,請楠姐盡快趕過來。
一旁的欒馳走到冰箱前,掏出一罐啤酒,拉開拉環,一口氣全都灌下去。這還不解恨,他將空罐朝地上用力一摔,又狠狠踩扁,然後再掏出一罐新的。
冰涼的啤酒暫時壓製住了他心頭全部的後怕。
鍾萬美冷冷地看著他,間或又看向夜嬰寧,眼神裡充滿了玩味。
就這樣,三個人,各據一方,誰也不再開口。好像剛才的事情,只是一場夢,或者一個人的幻覺,而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一樣。
直到,楠姐開著夜嬰寧的車,停在了別墅外。
一直緊盯著窗外的夜嬰寧一刻也不等,飛也似的衝出了別墅,如驚弓之鳥一樣坐上了車,快速地離開了這個危險之地。
楠姐果然見多識廣,她一個多余的字也沒有問,隻低聲對夜嬰寧說了一句“坐穩了”,就猛地發動起車子,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