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錦程從前那些時有時無的溫柔,這段時間全都給了申璿,不是陰晴不定的,而是持續不斷的,他會送花給她,還故意讓花店的小妹來送,裡面放一張粉色的素紋卡片,手寫的字跡,很是浪漫。
偶爾一朵,也會有一張卡片,等她簽收不到一分鍾,便會收到他的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暖又性感,緩慢卻又如大提琴一般悠揚,“一心一意的意思哦。”
那樣成熟的聲音末端帶著“哦”字,是那麽的孩子氣。
她總是誤認為自己泡在蜜罐裡,黏稠的蜜糖害她怎麽也跑不出去,粘得緊緊的,想要溺死在罐子裡。
這段時間來不能頂著一張花臉出門,爺爺也讓生叔把帳先查一遍再交由她審查,免得她太累影響養傷。這倒讓她清閑了不少,而心情飛翔過後,就特別容易沉靜,沒事就看看書,學學花藝,廚藝,別的那些豪門太太的生活,她也可以享受一段時間。
人總不能隻受不授,她把花插進花瓶裡,便進廚房開始做飯,鍾媽是個好老師,總能在她即將犯下錯誤的時候加以提點。
美味可口的午餐,總能在十一點四十五分左右準時到達錦程控股的樓下,申璿不肯下車把飯盒送上樓,裴錦程便下樓到她車裡吃飯。
車子後座,一人吃,一人看。
“太太的手藝日益漸漲啊。”
“謝謝先生的誇獎,我會再接再勵的。”
“不開心就別做,宅子裡那麽多事情。”他還在為了那封信耿耿於懷。
她噗哧一笑,“開心著呢,哼著歌兒炒著菜的美好主婦生活。”
裴錦程心裡是真怕申璿提及“主婦”一詞,這種新時代的女性,估計得急,於是馬上替她辯解,“你哪是什麽主婦?一宅子的事,比公司裡的總經理忙多了。”
將飯盒裡的牛肉粒揀起來,喂她,“你明天多帶點,我們一起吃。”
申璿噘著嘴搖頭,身子都朝後仰去,“算了,我吃的東西好多忌口的,不想帶太多盒子,懶得裝。”
裴錦程一想,他怎麽一吃起來就給高興忘了,現在牛肉是她忌口的,牛肉粒放進自己嘴裡,又嫩又鮮美,如果剛出鍋的,味道定會更好,“我跟你吃一樣的就行。”
“不行,你得吃得有營養一些。”
裴錦程端著飯盒,停了一下,看著申璿穿了短袖,短褲,頭髮扎成馬尾,心裡松了松,一定是比前段時間開心了,否則她肯定會穿著長袖,把自己捂得實實的再出門。
反正這段時間他們都很開心,就夠了。
申璿認為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都在這段時間,只是因為鏡中自己醜陋的皮相而覺得這美好太不真實,女為悅己著容,可是她的容如今殘破至此,實在是連照鏡子都需要勇氣。
更何況裴錦程這樣天天的看著她。
一想到這些,難免會慪氣,會偷偷歎息。
會照著他說的,在他面前不用穿太多,卻在他吃完飯上樓之後,把薄外套披上,頭髮放下來,墨鏡卡在臉上。
其實,她只是想,一個人要做到不在意任何的目光,該有多難?
曾經年少無知的時候不在意,不過是因為有資本罷了。
如今資本都沒有了,哪裡還有底氣叫囂我的個性我作主?
好在因為當家主母身份在此,裴宅的下人倒不敢對她的容貌有微詞。
可申璿雖然是當家主母,卻也是孫媳婦,兒媳婦。
季容看著申璿一張粉色花痕的臉就真一看一咬牙,那天晚上是因為老爺子在,雖然已經不是家主,但余威尚存,她不敢說什麽。
車子停在裴家的停車場,申璿從副座的袋子裡抽出一長片藏青的面料,只需要在腰繞一圈,就是一條長裙齊踝。
如此一來,她又全副武裝了。
碰到季容的時候,申璿馬上把墨鏡摘下來,因為她知道戴墨鏡和人打招呼很不禮貌,更何況這是她的婆婆。
季容約了一幫姐妹一起喝茶,打扮得很是高雅,她在她的朋友圈子,已經不需要戴大克拉來顯示自己的地位了,從裴宅走出去的女人,哪怕是白珊這樣的身份,在一圈朋友中,照樣會被捧著。
所以季容妝容很淡,看到申璿下巴卻微微揚著,“你一天怎麽會這麽閑?沒事總東跑西跑?”
“媽媽,我剛剛給錦程送飯去了。”
“喲!你還會做這樣的事了?千金小姐不是不愛下廚嗎?”
“錦程喜歡,所以就學了。”
季容嗔了申璿一眼,想想自己兒子那風神俊朗的樣子,身邊居然站著這麽一個醜八怪就來氣,夾槍帶棒起來便毫不客氣,“以前不是看不慣小珊去送飯嗎?現在倒是積極了,是不是現在變得醜陋不堪了,知道討好男人了?怕男人不要你了?真是作!”
季容說完,根本不管聽的人受不受得了,脖子高傲的側過,走向自己的車子,她的司機已經等在那裡,替她拉開了車門。
申璿聽著停車場油門踩響的聲音,車子從她身邊開過,出了停車場,消失在視線裡。
她用力的呼氣,吐氣,反覆默念著,“沒關系,沒關系,錦程對我好,爺爺對我好,錦悅對我好,錦瑞對我好,大家都對我好。”
把墨鏡重新卡在臉上,她不能曬太久的太陽,所以,她穿這麽多,也不過是為了恢復得好一些。
如此想來,她的下巴也仰了起來。
梧桐苑還沒有走到,便看到依舊素雅的白珊,對方轉過身來,申璿沒穿高跟鞋,卻未作停頓的迎了上去,在她面前停下來。
白珊看到申璿便微微含笑,聲音淡柔,“阿璿,你有沒有發現錦程是個很好的男人?”
申璿沒有摘下墨鏡,卻亦是一笑,“他很好,我很珍惜。”
白珊又是一笑,只不過這一笑,倒不似她的氣質,顯得高深莫測,“他是很好,總是有很濃重的同情心,連我爸爸都說他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
申璿眸色微沉,卻掩藏在墨黑的鏡片下,唇角依舊勾著自信的弧光,“對,但是不管他是不是重情重義的人,在了解他之前,我就愛上他了。”
“呵。”白珊哂笑,“沒事,你愛不愛他,有什麽關系,重要的是你現在毀了容,他會照顧你一輩子,會對你好一輩子,就是這麽簡單,真好,你用他的愧疚,一輩子拴住了他,我還是輸給你了。”
申璿的拳頭想握,卻逼著自己沒握,她只是揪緊了自己的心,沉吟半晌,唇角笑意依舊不改,“是啊,在我毀容之前,他就說過,他愛我,不管是不是愧疚,你都輸了,我在乎的是結果,至於什麽原因,我根本無所謂。”
白珊眼裡的光微微一暗,卻又瞬間亮起,她呵呵的笑,不似那個茉莉似的白珊,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強勢,這份強勢又被她的外在狠狠隱藏似的,讓人看不真切,“我沒說要你有所謂,今天到這裡來,不過是恭喜你罷了,其實你用不著天天送飯去抓他的心,你只要往他面前一站,讓他看到你滿身難看的傷痕,他就會可憐你,同情你,然後安慰你,對你好,他本來就是這種男人。”
白珊與申璿擦肩而過,不忘笑著附贈一句,“恭喜你,大太太。”
譏誚,嘲弄,同情。
一句話六個字而已,她這樣說出來,讓這六個字完全變了味道。
申璿“呵”了一聲,“謝謝你,白姨太。”
甚至不在姨太前面加上數字,冠以白姓,這無疑就是“禮尚往來”,而人家的禮實在太大,她怎麽能隻回六個字的禮,於是微偏了頭,連身子也沒有轉,籲聲淺歎,略帶惋惜,“多謝你提醒,哪怕我毀了容,哪怕錦程是可憐我,同情我,安慰我,對我好的原因不過是基於我毀了容,但我始終是他的大太太,你?始終是個姨太太,而這個位置你坐不坐得穩,都尚是未知,不如你也去毀個容,把這個位置狠狠的坐穩了?”
她再次“呵”笑了一聲,先白珊一步抬了步子,離開。
無論是同情,還是可憐,她隻記得那時候,他把她拉到他的位子上,卡好安全帶,摸著她的臉跟她說,愛她,很愛她。
他跟她說,韓啟陽還活著。他跟她說,如果懷了他的孩子,生下來,若是不想看見,就送回裴家養,給他留個念相。
一個念相,他想保住一個念相,便把他的位置讓給她,那是生與死的距離,她不相信那個時候的他是一時衝動,一如那時候的自己一樣,絕不是衝動。
她不知道自己後來會毀容,或者還會活著。
她隻記得那時候他說過的愛。她相信,那便是他對她的愛。
白珊不過是嫉妒她罷了,嫉妒她罷了!所以故意說些尖酸刻薄的話。
明明是白珊嫉妒,為什麽自己卻要哭呢?為什麽淚會流下來?
......今天陪女兒去了少年宮,所以晚上很晚才回家,有娃的傷不起,親們晚安,咱們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