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黑透,吳孝良獨自一人來到半山腰,此地不同於吉林境內的針闊葉混交林,乃是一水的落葉松,山坡不知何故林木稀少,因而才長出不少灌木,只有山腰這塊空地,立著一棵兩人都難以環抱的美人松。
吳孝良靠在美人松下,淡淡的松香混雜著戰場的硝煙,思緒卻穿越到一年半以前,一樁樁一件件事歷歷在目,就像昨天才發生一樣。他想起了杜鵑,想起了安娜,又想起了徐自冰,到底哪一個在他心中更要重一些?他問了自己三遍……
灌木枝沙沙生響,有人來了,吳孝良忙將身體隱到樹乾的陰影處,借著依稀的月光觀察動靜。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身穿翻毛羊皮大襖,穩健的向空地處走來。
“李大哥!”吳孝良聲音有寫顫抖。
“是吳兄弟嗎?”李振清努力看清松樹陰影下的人,依稀便是他當年在吳家趟子綁上山的小兄弟,一個箭步竄山上前來,看清了吳孝良的臉,一拳碰在他肩上,不可置信的道:“真的是你!”語氣中卻是充滿了高興。
誰都沒想到,兩人再見面竟會是戰場相向,說起這一年多的經歷,都是唏噓不已。
原來這李振清,自與吳孝良分手後回到四方頂,倒也安生過了幾個月,轉過年開春,奉天張大帥有感於匪患橫行,派兵剿匪,奉吉黑交界的輝南街便首當其衝,一大批綹子被殺的七零八落,避難到偏遠的金川街四方頂。
此後,四方頂人越聚越多,直到引起了奉命剿匪的奉軍二十五旅的注意,於是李振清就在金川街四方頂帶領大家夥和二十四旅狠狠的幹了一場,結果不分勝負,二十四旅旅長曲東豐惱羞成怒放起了大火,山火由榆樹川直蔓延到四方頂,大夥無奈之下,向東挺近,進入俄羅斯境內,先後和老毛子的幾股土匪打了幾場硬仗,最後在興凱湖畔扎下老營。
入秋後,又殲滅了一股化妝成浪人的滿鐵守備隊小分隊,自此鎮東洋名號在綏芬河興凱湖一帶打響。
聽罷李振清的講述,吳孝良感慨道:“李大哥手下訓練有素,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軍校畢業呢。”
李振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回應道:“吳兄弟晉升之路,世所罕有,該是為兄恭賀你才是。”如果單單講到這裡,也不過是一般的虛應故事,但他話鋒一轉:“你掌握了這綏東軍,就等與擁有了掌握千萬人命運的權力,可想好了該如何運用嗎?”
“孝良畢生之志就是收復失地,為國家為民族而戰鬥。”
李振清點點頭,又搖搖頭,語重心長的歎道:“兄弟啊,你有此志向,是好事,但是你可曾想過該如何做嗎?有通盤的考慮,與周密的計劃嗎?”
吳孝良默然搖頭:“沒有!”猛地心神一陣,這老哥氣場好強,自己此來目的是勸他加入綏東軍,如何能被牽著鼻子走?
“李大哥,孝良能力確有不逮,所以代表綏東軍正式邀請你來參加。還希望李大哥同意啊。”
李振清似乎早料到吳孝良會有此一提,語重心長的道:“兄弟啊,我李振清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但是,自從入了胡子這一行,雖然自詡殺富濟貧,懲惡揚善,但手上畢竟多了許多無辜之人的鮮血。你軍校正途出身,前程似錦,有我這樣一個盟兄弟在身邊,定會遭人非議,是禍非福啊。”
吳孝良也早就料到,李振清不會輕易答應自己,卻沒料到,他所拒絕自己的理由竟是自己本身。
“孝良年少,據此高位,遭人非議還少了嗎?又豈會在乎他人聒噪,李大哥你勿須多慮,綏東軍翹首盼你加入。”
李振清還是淡淡的笑著,擺擺手,不以為然的道:“北京政府那些大人物一句話就能免掉你頭上所有的光環,我身為東北巨匪,在張作霖那裡都是掛了頭號的,得罪的奉軍、吉軍將領不勝枚舉,你得我助力的同時也要得我仇人,和奉軍為敵就等於後方被斷,你孤懸國外,又如何能放開施展手腳?”
李振清這番話的確分析的鞭辟入裡,吳孝良略一思索,他又跟著道:“你還是猶豫了,為了我這樣一個土匪頭子,和整個奉軍、吉軍為敵,這樣的代價也太大了。”
吳孝良哪裡是猶豫,他只是在思索李振清所言之理,聽李振清如此指責,大有吐血衝動。
“……”
李振清伸手在吳孝良肩上拍了拍,繼續打擊他:“兄弟,到了你這個層次,想在進一步就不能隻盯著打仗,政治是很複雜的東西,用好了事半功倍,用不好就有可能萬劫不複。”
“……”吳孝良徹底沒了脾氣,這李振清滔滔不絕,思維跳躍之快,讓他摸不到頭腦,話語主動權始終被其牢牢的掌控在手中。
“兄弟,你給哥哥些時間,也給自己些時間,好好考慮是否真的需要我李振清加入綏東軍,這是不能從個人情感的角度去看的”
吳孝良知道今天想說服李振清加入綏東軍徹底沒有希望,歎口氣:“既然如此,綏東軍會讓開道路,都休整一晚,明日孝良親自送李大哥回興凱湖。”
李振清這一次沒有拒絕,發出爽朗的笑聲:“好,一起去也吧,安娜那丫頭,日夜都念叨著你。”
張二狗最後那一嗓子救了六個人的命,士兵們上來將他們雙臂反綁,押著向林子深處走去。其中斷後的士兵被樹杈子絆了個跟頭,礦工李三皮趁機拔腿就跑,張二狗見機會來了,一頭撞向離自己最近的士兵……
反抗是徒勞的,六個人很快被抓了回來,並被狠狠的揍了一頓。張二狗不明白,他們趁機逃跑,為什麽就這麽被輕描淡寫的放過了。
他們在密林裡走了大約一刻鍾時間,來到一片開闊地,原木和枯枝搭成的簡易窩棚,看樣子已經有些時日。張二狗仔細觀察了一番,這夥士兵加起來,總數也不過十余人,他卻更加糊塗,瞅著像綏東軍的士兵,卻如何行事像土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