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聲音,小夏和滅怒和尚兩人都是一臉的愕然。
這一聲大喝聽起來至少離他們還在百丈開外,以李大俠這樣刻意地一聲大喝,他們這裡也只是勉強能聽清楚而已,而他們只是在這裡的以平常聲交談,周圍也不是溶洞之類的密閉空間,聲音無論如何傳不出二十丈之外去,那位李大俠是如何聽得見他們的話語?難道說這位李大俠也修成了佛門天耳通的神通?抑或這怒吼根本是在對別人發出的?
但是以李大俠的資質,慧根,恐怕就算釋迦牟尼佛親自教誨,也多半是修煉不出什麽佛法神通來的。至於那是不是對別人怒吼的,也肯定不會是了,因為小夏和滅怒和尚臉上的驚愕還沒褪去,就看見李大俠從那邊遠處的樹林中隱隱現身,正飛奔而來。
飛奔到兩人十多丈開外的地方,李玉堂這才停步,呼哧呼哧地大喘起氣來。他怎麽說也是有一身內功,這百丈距離就能跑得喘氣,可見確實是用了全力。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噌的一聲拔劍在手,李玉堂怒目瞪視著兩人。
很怒,確實很怒,甚至比滅怒和尚的那張已經被固化了的怒臉還要更怒,李大俠臉上的怒容,眼中的怒火都已經達到了人的五官所能表達出來的怒意的極限。看得出來如果不是用莫大的意志力控制住,李大俠隨時都會撲上來活生生把他們給咬死嚼碎吞下肚去消化成大便再拉出來跺上幾腳。
終於喘得緩過了氣,理順了點心氣,李大俠才陡然爆發出一聲怒吼:“好禿驢~~~~!!”
原來他一直瞪視的不是兩人,而是滅怒和尚。這個時候小夏和滅怒和尚兩人才發現這一點。但是他們兩人臉上的驚愕卻沒有稍減,甚至更甚,還互相對望了一眼,都以茫然回應。滅怒和尚到底對他做過些什麽,做了些什麽,能做些什麽。小夏想不明白,滅怒和尚自己看起來也不知道。
“好禿驢~!是非不分!顛倒黑白!莫名其妙!虧我還敬你們淨土禪院乃名門大派才尊稱你一聲大師,卻如此的胡言亂語,毀我清譽俠名~!狗屁大師~!”李大俠怒吼連連,虛指向滅怒和尚的劍尖也是抖了又抖。“居然說我沽名釣譽~!?好名好利~!?你知不知道青州江湖說起我李玉堂人人都要稱一聲大俠?人人都知我坦蕩磊落,行俠仗義,義之所致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每年都要捐數百兩銀子給義倉流民~!連你們淨土禪院這次青州法會我也捐了五十兩~!早知如此,便是拿去喂狗也不便宜了你這些是非不分的禿驢~!”
原來這位大俠是惱怒之前滅怒和尚對他的評論定語。小夏和滅怒和尚臉上的愕然稍減,不過面se卻更顯的古怪,小夏甚至有些想笑,如果現在實在不是適合笑的時候的話。
還有一個身影也從李玉堂飛奔來的方向緩緩而來。棱角分明的外形,行走間略顯僵硬的動作,看起來好像一個巨大的牽線木偶。是胡茜。
對於胡茜的出現小夏沒有怎麽吃驚,李大俠當然不會是一個人在那邊,他順便瞥了一眼滅怒和尚,滅怒和尚似乎也沒有怎麽吃驚,至少遠沒有比聽到李大俠的怒吼的時候吃驚。
和李大俠的飛奔而來相比,胡茜走得很慢,好像一點都不著急。她一邊走著一邊好像手裡還擺弄著什麽東西。慢慢地走進了,才能看清她一隻手裡裹著一團閃閃發光的細線,細線的一端上系著一個喇叭狀的金屬薄片,另一端一直拖到地上,她一邊走一邊把那地上的細線收起裹攏,一直到了離這裡不過十丈的地方,她才從一棵樹的背後拖起一個碗狀的金鐵薄片來,那細線的另外一端就連接在背後。
雖然第一次見,小夏想了想還是明白了那東西是傳聲用的。他在蜀邊的礦山礦坑裡看到過裡面的礦工用連接起來的竹竿傳聲,一些高級的青樓裡也在ji女床邊裝著銅管用以偷聽一些恩客的私密事。這東西應該也是同一類的,只不過做得更為jing巧罷了,那碗狀的金鐵片上隱約還能看見篆刻得有符籙。他們兩人大概就是借用著這個東西在百丈之外偷聽他和滅怒和尚的對話。
將收攏來的兩片金鐵薄片折疊了一下,和那團細線一起往身上那套機關鎧甲的左肩處一按,這套偷聽用的小玩意就全被收入到盔甲中去了。然後胡茜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不動也不說話,連正午的陽光似乎也穿不透她那頭盔下的yin影,讓她的模樣表情都依然的朦朧難見,看上去宛如一隻寄生在這盔甲yin影裡的鬼魂。
小夏手中的神行符化作一團青光滲入自己的雙腿之中,然後緩緩朝後退去。他敢確定如果要動手,自己大概不是他們這任何一人的對手,就算是看起來似乎重傷的滅怒和尚都一樣,而李大俠似乎腦子有些不大夠用,但既然能夠被洛水幫花重金邀請來,那手上的功夫應該是很夠用的。
好在現在已經知道了出陣的方法,滅怒和尚已經重傷,胡茜的機關獸已經廢了,有這神行符在身,全身而退應該沒問題。只是小夏心裡還是隱約感覺哪裡似乎有些不妙。
“阿彌陀佛。想不到兩位施主居然設計來偷聽我們說話。那你們如今已經知曉了出陣的方法,難道折返回來就是要取貧僧xing命麽?”滅怒和尚歎一口氣,搖搖頭,用力地咳嗽兩聲,嘴邊和喉間一起震得滲出血來,更顯得淒慘。
“住嘴!禿驢!休得要假惺惺地裝好人~!”李玉堂一聲大喝,怒容已經逐漸被滿臉正氣掩蓋下去。“你當我不知道你搞的什麽鬼麽?你先是故意將那雲州蠻子的妖魂鎮壓在體內,又帶著我們在這樹妖陣中亂轉,借口出去探查,其實就是想用那逐漸妖化的蠻子來借刀殺人。幸好胡香主機智過人,看穿了你的yin謀詭計,令你和那蠻子自相殘殺,最後再以機關術將那蠻子除掉。你落得如此下場正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如今還顛倒是非,意圖汙蔑我和胡香主。還想著靠那臭小子去給你找救兵?妄想!”
李玉堂義正詞嚴地說得正痛快,眼角看到了小夏正在朝後退去,立刻把長劍虛指向他,厲聲高喝:“臭小子給我站住!”
小夏當然沒有站住。雖然也沒扭頭就跑,還是在慢慢地朝後退去。至於李玉堂他看都沒有看,他一直留意的是那邊站著沒動的胡茜。
眼看小夏沒理會他,李玉堂的眼睛一眯,頓時殺氣四溢。他邁步走了過去,卻不是走向小夏,而是走到了白衣少女是身邊,手中長劍放到了白衣少女的身上,再對小夏yinyin一笑,說:“小子。若是你敢跑了,我就將這妖孽的手腳一隻隻全部剁下來,然後將臉也全割花掉。”
“嗯?”小夏一愣,還真的就站住了。這位青州大俠的所作所為確實有些高深莫測,讓人全摸不著頭腦。
“哈哈哈哈哈哈...”李玉堂昂頭一陣大笑,低頭再看小夏的時候雙眼jing光四she,語氣中也滿是一切盡在把握中的自信味道。“早在前天夜間監視到你給這妖孽喝水,我便疑心你這小子肯定被這妖孽迷惑住了。妖孽化人通常都變化得妖豔俊美,就正是為了方便迷惑如你這等心xing淺薄的無知之徒。可憐你這些yin心大動的無恥敗類,連人是人妖是妖都分不清楚,大概還在想著戲台上那些以身相許,雙宿雙棲的把戲?你借口給那蠻子收拾屍體而留下,也定是舍不得這妖孽?這一切怎瞞得過本大俠的眼睛!?”
“這......”小夏的表情頓時變得很jing彩。這位李大俠確實天資聰穎,神機妙算。
不過小夏他也沒繼續朝後退去,這距離也足夠了,而且現在看來,他可能還真的不能轉身就走。
“好了,李大俠,先把正事辦妥之後再說其他。”胡茜終於開口了,還是那樣冷冰冰的聲調。她一直對著樹下盤膝坐著的滅怒和尚,而對小夏她則連看都沒看過一眼,好像那真的不過就只是可以稍後再慢慢處理的‘其他’。
“滅怒大師,事到如今大家都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什麽都不必再遮遮掩掩了。既然我那兩隻機關獸壓箱底的機關都被你逼出來了,你也差不多該把你壓箱底的手段亮出來了。如果還要藏著的話,說不定一不小心就沒機會了。”
胡茜還是站在原地沒動,只是雙臂抖了抖,兩把雪亮的短刀就從手肘處的盔甲中彈了出來。李玉堂也挺了挺手中長劍,一臉的肅然。淨土禪院的護法金剛,無論放在任何時候任何人的眼中都是不能輕易對待的對象,即便是這樣受了重傷也好。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滅怒和尚搖搖頭,又歎了一口氣。今天他歎的氣實在太多,小夏覺得說不定他以後連法號都要改成莫愁才行。“若不是萬不得已,貧僧實在不願如此再造殺孽。但人心險惡,江湖多難,也不知要等到何時,用何種手段才能令眾生安樂,一心向佛......對了,將你們這種隻為一己私立就無所不用其極的惡人都一起殺光便可以了。”
說到最後這一句,滅怒和尚萎頓半垂著的頭忽然抬了起來,彎著的腰也一下挺直了。
其他三人同時都是一怔,倒不是因為他的這句話,也不是他的抬頭挺胸,而是他臉上的怒容突然不見了。那一直盤踞在他臉上,固定得好像天生模樣就長成那樣的怒容現在一下就完全消失了,那被扭曲擠壓著的五官全部平複了下去,浮現出的是一張平實憨厚,好似一個淳樸鄉農一樣人畜無傷的臉。
“你們三位可知道,我是為何去淨土禪院出家的麽?”
一點都不怒的滅怒和尚再開口,連聲音都不怒了,憨厚中帶點靦腆,連說的話都是這麽親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