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回到劉俊峰安排的宅院中,面對阿古裡斯老人那有些憤怒的面孔的時候,小夏有些心虛和不好意思。原本他還以為耽擱上一陣子,讓阿古裡斯老人自己冷靜一下會好得多,但現在看來他還是小看了這位歐羅老人的正義感和執著,經過了這頗長一段時間之後,他那憤怒和急迫之情居然是有增無減。
所幸的是這位歐羅老人再如何憤怒,也沒有失去風度,微微表示了一下不滿之後馬上就延續了之前的話題:“夏先生,雖然你的無故失蹤讓我一度感到有些失望,但現在你的重新出現又讓我明白了我之前的猜測完全錯了。我對曾經對你的誠實品質的懷疑表示歉意。那麽,現在可以請你陪我去見執政官大人了麽?”
“這個...”小夏大撓其頭之後,發現這居然是個繞不過去的坎,便也只能點頭了。“好吧。”
“對了,之前你的朋友,那位幫助我們擊退魔鬼信徒的勇士銀河先生也來這裡找過你,不過發現你不在之後,逗留了一會也就離開了。”
“勇士銀河先生.....”這個有些令人無語的稱呼其實是出自小夏之口的,但隔了一陣子後乍一聽到,連小夏自己也是呆了呆,然後才明白說的是天河鬼。劉俊峰當真按照之前所說的讓他來這裡護衛,看來這位州牧大人對那不知所蹤的兩個雍州軍參讚還是心有顧忌。
對此小夏也沒在意,只是正當要和阿古裡斯一起出門的時候,天河鬼也忽然出現了。面色略有些陰沉地問了問小夏的去向。小夏隨口敷衍了幾句說去城中閑逛,天河鬼也不多問。只是默不作聲地和他們一同上路。
“夏道士,天河鬼這人有些奇怪了。好像在他身上發生了些什麽事。”明月找了個機會,悄悄地在小夏耳邊說。
“有什麽事?有什麽奇怪的?”小夏也能看出天河鬼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
“他心中的戾氣,憤怒,還有迷茫很重。雖然之前也有,但卻遠不是這樣的。”
看著小夏有些驚訝和詢問的目光,明月一笑,從黑木林回來之後,她便顯得隨和溫柔了許多,但眼神深處也多了幾分明快銳利。她輕聲說:“他心通是佛門**,就連淨土禪院中修習到高深之處的和尚都屈指可數,我從舍利子中繼承來的更只能是皮毛了。看不出別人在想什麽,但是大概的氣息還是能感覺到。”
小夏點頭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問了個明月以前最喜歡說的問題:“那你說他之前是好人還是壞人?現在又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時候的明月卻只是淡淡一笑:“哪有那麽多的好人,又哪有那麽多的壞人。”
好在並沒有等小夏枉費心思去猜測什麽,天河鬼很快就主動來找到了他。
加上同行的兩名小吏,這一行共有六人,劉俊峰準備的馬車坐不下這麽多人。阿古裡斯老人也不願自己坐車讓別人跟著,於是一行人便這樣在洛水城中徒步行去。走了沒多久,原本面無表情和兩個小吏一起走在最前面的天河鬼忽然放緩了腳步,走到了小夏身邊來。低聲說道:“姓夏的道士,我有句話想要問你,希望你老實回答我。”
“天河兄盡管請問。”小夏咳嗽一下認真回答。
天河鬼的聲音壓得很低沉。不過也不知是他不願還是不會,並沒有用以內力凝練聲音傳音入密這種方式。小夏身邊的阿古裡斯老人雖然聽不懂。但看他的臉色和聲音,也笑了笑之後就快步而上。走到了前面那兩名小吏身邊用這段時間學來的神州話和著手勢和他們交流起來。
明月卻是不為所動,像是沒看到也沒聽到一樣,依然還是那樣淺笑著自然隨意地跟在小夏身邊。天河鬼也好像對這一介女流並不怎麽在意,徑直問:“你說,我能報得了我三弟四弟之仇麽?”
“......”小夏一時無語,倒沒想到天河鬼忽然問起的是這個。他仔細想了想,還是只能老實回答:“...大概很難...”
天河鬼不說話,只是臉上的陰沉之色越發地重了。半晌之後他又問:“你說,我若是請劉大人替我主持公道能行麽?”
“...州牧大人即便是願意,大概也做不到吧...”小夏覺得天河鬼問的問題都是廢話,這些事他自己應該也清楚。劉俊峰就算是一州州牧,但相較於何姒兒背後的南宮家和茅山派,唐輕笑背後的唐家來說依然不算什麽。
天河鬼閉口不言了。這些問題的答案他確實也是知道的。
“天河兄之前去了哪裡?我聞你身上似乎有酒肉的香味,可是去哪裡喝酒了麽?”
“...遇見個以前認識的,應邀隨便喝了喝酒,聊聊當年的一些事罷了。”天河鬼回答,橫肉叢生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啊,原來如此。”小夏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歎了口氣說。“天河兄其實也不用糾結於這個問題。江湖人江湖事誰能說得定,來日方長焉知以後沒有轉機?你看,前幾日你還困頓在那客棧中不見天日,如今已是州牧大人幕下賓客,一拳擊潰雍州將軍府妖人,名震青州,人人無不高看你一眼。說不得等你日後武藝大成天下無敵,再立下不世之功業,那何道姑和唐家小子也有主動來負荊請罪求你原諒的時候,當下何須如此煩惱?”
天河鬼雖然知道小夏是刻意來開解他,說的這些也都是沒可能的瞎話,但終究臉上的橫肉間還是泛起一絲乏力的笑容。他看了看前面的阿古裡斯老人,問:“這蠻夷老頭鬧騰著要去見劉大人是想要做什麽?”
說道這個小夏就不禁揉了揉額頭:“這位歐羅老丈說劉大人對那兩個紅葉軍參讚的處置太輕了,他堅持要去勸說劉大人。說對這種魔教妖人一定要毫不容情地趕盡殺絕才對。”
“這蠻人老頭當真是無理取鬧。劉大人日理萬機,整日間忙碌得很。怎麽有空去聽他胡扯?”天河鬼哼了一聲,頓了頓後忽然又問小夏:“對了。你說那將軍府的魔教余孽到底是些什麽人?”
“聽說都是些瘋子。”小夏回答。
嗯了一聲之後,天河鬼再也不說話了,只是面無表情地繼續朝前走著。
在他身後,小夏和明月對視了一眼,明月緩緩搖了搖頭,看著前方天河鬼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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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州牧大人在洛水城的府邸書房之後,足足又等了半天,阿古裡斯老人才等到了劉俊峰。
這並不是州牧大人的架子足夠大,而是因為他真的很忙。天河鬼所說的日理萬機並不是一句虛話。如果要比出洛水城中最忙的人,州牧劉俊峰絕對是其中的一個,甚至要比很多四處奔波隻為混一口飯吃的貧苦百姓更忙。
州牧一職名為天子守牧一方,執掌一州的軍政大權,似乎便是一州中最為頂尖可說一不二的人物,但事實上卻不見得真的如此。即便是在朝廷力量最強的中原三州中,朝廷官府在面對各大門派各大世家的時候都是妥協和暗中交易居多,有什麽動作大都交給影衫衛暗中進行,少有正面衝突硬來的時候。更別說是在這新興之地青州了。
青州從西狄諸部的手中逐漸脫離出來,重新煥發生機不過數十年,但隨著南下的運河開通,水運的便利導致商賈往來興盛的勢頭便越來越盛。從中衍生出的利益也自然越來越多。青州江湖早些年間為爭奪地盤的腥風血雨可不見得少了,等稍微穩定下來之後,各大勢力又將觸手探了進來。不斷相互試探相互博弈。可說若論江湖情形之複雜之紛亂,青州可堪稱天下九州中的第一。
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青州的民政也沒有因此而拉下半點,反而發展迅速之極。身為州牧的劉俊峰正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個原因。正是有他在各大勢力間的斡旋乾預,平息紛爭主持公道,當真有了不妥之時又能以雷霆手段果斷重壓之,這樣下來才能讓江湖紛爭不影響到民生內政,甚至借助江湖門派之私心來行公事。
如此一來,州牧大人每日間要處理的事物也自然多不勝數。就算劉俊峰識人善用,不用事必躬親,但一些重要的場合他必須親自出面表態,一些重要的決斷必須他親自勘察,判斷,下決定。事務一多起來忙個腳不沾地也是常事,甚至每天休息的時間也不過寥寥兩三個時辰,這是在洛水城中呆過一段時間的人都知道的。
所以也正是如此,對這樣一位州牧大人,阿古裡斯老人才會佩服有加,天河鬼這樣的心有傲氣的草莽人物也才會在一見之下甘心投靠。甚至可能就連胡長海門主那樣的人也會衷心對其讚賞不已,畢竟讓地方繁榮昌盛讓大家有錢可賺這總是好事。
“執政官大人,我知道勤於政務的您非常地繁忙,但是這件事情也確實非常地重要。也許他不能直接地產生什麽影響和改變,但是對事物的影響卻是根本性的......對那兩個魔鬼信徒您不能有絲毫的大意和放縱,必須要盡全力來搜捕和消滅他們。人心和信仰才是所有人類秩序存在的根本,那些邪教徒們會不斷依靠各種方式來腐化人心,褻瀆信仰......”
聽了小夏吃力的翻譯之後,劉俊峰以手搓揉著額頭閉目思索,好像真的對這個問題很頭痛似的。半晌之後他才點點頭,看向阿古裡斯老人說:“人心信仰方是社稷基石,這位阿古裡斯老丈所言不差,果然極有見地。”
這話讓心中一直忐忑的小夏一愣,還是照樣給阿古裡斯翻譯了,老人一聽之下頓時兩眼放光,大聲說道:“我就知道英明的執政官大人您一定能明白的,那麽就請您......”
但是劉俊峰卻不等小夏翻譯,就徑直將自己的話說了出來:“但是對於雍州軍那兩人。我現在也只能這樣。在對方沒有率先挑起爭端的情況下我絕不能主動去處置他們的。”
“為...為什麽?您為什麽明明知道他們的危害......”
“關於其中緣由,說來實在是繁雜深遠。劉某口拙舌笨又俗務纏身,一時間無法與老丈細細分說。不過好在不日便有一大賢長者前來青州。他大概也興趣和老丈坐而論道,即時請老丈問他吧。”劉俊峰說著看了一眼小夏。“清風道長也請在這幾日間不要離開,那位長者也想要見你一面。”
“咦?”小夏微微一驚。“不知是哪位.....?”
劉俊峰微微一笑:“到底是誰,容我暫且先賣個關子。清風道長也無須擔心,劉某也擔保這絕不是壞事。而且有他開口,清風道長所擔憂的些許煩惱再也不是問題。”
“多謝大人,那我便在洛水城中靜候了。”小夏口中答應,心中納悶。能在這如此短的時間裡探知自己行蹤,而且還擔得起劉俊峰口中一句大賢長者的。這人的身份絕不尋常,但心中將認識知道的所有人隱約都過了一遍,卻好像都沒有合適的。不過以劉俊峰的身份和品性,絕沒有陷害他的可能,若這位長者真能讓他安心在這裡等到下一班去瀛洲的海船,甚至請神水宮的人特意護送,那自然更是再好不過。
向阿古裡斯老人轉達了劉俊峰的話,再勸說了幾句之後,小夏才拉著不情不願的阿古裡斯老人離開。
劉俊峰端起桌上已經冰涼的清茶喝了一口。看見依然守在書房門口沒有一同離開的天河鬼,問:“天河壯士可還有什麽事麽?”
“是。”天河鬼抱拳,長吸了一口氣。“小人心中一直有些話,有些事想請教劉大人。只是患得患失間不知如何開口。今日難得大人有空,小人便說了。還請大人不要見怪。”
劉俊峰抬了抬手:“但說無妨。”
“這個...小人在江湖上頗有惡名,曾有弑師叛門之舉。不知大人可知否?”
“我知道。”劉俊峰點點頭。這平淡之極的語氣和神態讓天河鬼一呆。“既然我邀天河先生為幕下賓客,自然在事後打聽過先生的過往。”
“那...大人為何還...不怕我這欺師滅祖之輩汙了大人清名?”
劉俊峰歎了口氣說:“我派人去青雨樓打探來的消息。自然要比尋常江湖傳言要詳盡務實許多。夫子雖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首先得君為君。父為父,方有臣子之說。孟夫子也曾言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天河老人的所為實難當得起為師為父之稱,你們殺他實為自保,以直報怨,何罪有之?江湖中人不明就裡,將那莫須有的欺師滅祖的罪名往你們頭上扣,實在是冤枉你們了。我劉某仰不愧於天俯不慚於人,又豈會將那些虛名放在眼中。”
“而且天河先生你們雖然背負如此惡名,被世人不解排斥,卻也沒有依仗一身本領為非作歹或是胡亂投靠助紂為虐,介入江湖爭鬥廝殺也只是為了混口飯吃。時值西狄南侵之時,天河先生也曾與一眾江湖義士力抗西狄,生斃西狄野人十數人,營救下數百百姓。如此威武不屈,貧賤不移,正乃大丈夫是也。劉某尊稱一聲‘先生’非是客氣,乃是因為天河先生確實當得起。”
“大...大人...”天河鬼一直陰沉的臉上終於忍不住浮現出了激動之色,劉俊峰的這番話讓他感覺多年間的冤屈好似一下被化解了許多,曾經所受的所有憋悶苦難都有了意義,心中的舒暢豁然,激動有力簡直難以言喻,連之前一直壓在心頭的陰霾也被驅散了不少。
士為知己者死。一瞬間,天河鬼心中便有了這感覺。以前無論從戲台上詞話小說江湖傳聞中聽說這東西的時候,他都頗為不屑,覺得只是哄騙些初入江湖頭腦懵懂的少年人或者傻子的,但此刻充塞於胸中的那股澎湃感覺才讓他明白,原來真的是有這樣的情懷這樣的衝動的。
“多謝大人厚愛!”深吸了兩口氣,天河鬼好不容易才按下了心中的激動。雖然劉俊峰的話對他衝擊很大,但他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真正要問的問題。“那麽,小人心中有一事不解,還望大人給予指點。”
“請說。”
“大人覺得這世間可有公道麽?”
“有,也沒有。”劉俊峰看著天河鬼。“若說善惡必有報,暫且不論因果宿債天道命運等等存而不論之說,隻論現世間的公正公平的公道的話,那大概是沒有的。殺人放火金腰帶之類的,以天河先生在江湖上的閱歷想必已見得不少。”
“是。”天河鬼點頭。“那大人又為何說有呢?”
“若是沒有,天河先生和我為何又能站在這裡?”劉俊峰淡淡一笑,疲憊之色尚未完全褪去的臉上滿是滄桑。“若是沒有公道,天河先生當年為何舍生忘死抗擊西狄?若是沒有公道,我又何必任這青州州牧整日忙碌?若是真如一些無知小人以為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人都是隻為自身利益,人人相見便只有防備算計廝殺強奪,這天下芸芸眾生便只是無數隻隻知自相殘殺吞噬的毒蟲,那又何來這江山如畫,何來這這百姓漁耕樵讀的處處生機,何來這家國朝廷,何來這傳承不息的道統文化?”
“也許天地公道自有其理,視萬物為芻狗,非是單單以我等的善惡之分能斷定的。我等紅塵眾生也不用去管他,我們所能求的,也只是心中的公道,自身的公道。而那個公道確實是有的。”
默然半晌之後,天河鬼才問:“那請問大人,我三弟被茅山何掌教之女何姒兒無端誤殺,我二弟,四弟,五弟之死其實也都可算被她牽連所致。我該如何才求得了這一個公道?我能求得公道麽?”
ps:哎哎,總難找回碼字的狀態。
ps2:無責任推書時間,《刀塔死亡學院》,金手指不明顯升級合理沒有過不去的毒點,以我dota迷的身份來看真是非常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