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夏老哥你是從豫青那邊過來的啊。不過你可能來早了些,這現在還剛剛是三月初,要等到初夏的時候雲州蠻子才會從海路將貨物送來。現在你來這裡可沒什麽機會。這荊南也不像其他地方有江湖幫派打死打活,天師爺坐鎮著呢。我們先一步來這裡也只是有些關節需要預先打點。”
“哈哈哈哈,無妨。便是當來走親戚的,先玩玩好了。我這兩個表兄妹一直都在這荊南山裡,這次帶他們出來走動走動見見世面也是好的。來來來,幾位兄弟不用客氣,喝酒喝酒......小二,他媽的我們叫的豬頭肉怎的還沒來?”
不用一個時辰,小夏就已經在客棧的大堂中和幾個人搭上了話,接上了交情,這幾個有的是外地來投宿的客商,還有一個是閑逛喝酒的本地人,幾壺燒酒喝下來,話題便天南海北地多了。這些客商四處奔走,本來也喜歡找人打聽各方消息,那個巫溪本地人則是個破落戶,仗著和掌櫃有些親戚關系便要來賒酒喝,和夥計爭吵了幾句被小夏聽到,小夏馬上請他過來喝酒吃肉,那人自然也樂得吃白食,馬上過來坐下一邊吃喝一邊聊了起來。
至於十方和明月就只能坐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著,一個百無聊賴地吃著水果,一個傻呆呆地小心翼翼地抱著幾隻雞鴨,當真是兩個從來沒見過世面的村姑傻蛋,完全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對了。這位王兄弟,最近這荊南之地和這巫溪城一帶可有什麽值得一說的事麽?”都不用小夏開口,那幾個行商便主動開口向那姓王的破落戶打聽消息了。
“那當然是有的了。”那姓王的破落戶嘴裡吃著酒肉。感受著其他幾人落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心中也難免得意。“首先便是兩日前,天師爺他老人家禦空飛行回龍虎山去。那場面你們幾位可曾親眼看見了麽?飛行絕跡,風雷相伴,當真是神仙中人啊!也只有我荊南之地的百姓能有眼福看見如此景象了。”
“這個雖沒親眼見到,可也是聽人說過了。張天師統領天下道門,也當有這等神仙氣派和天人修為。”幾個客商也是連連點頭。“不過這也沒什麽?張天師施展法力又關我們什麽事了?”
姓王的破落戶一笑:“這便是你們幾位不知道的。須知天師出行。從來儀仗隨從什麽的上下不少於數百人,沿途接受百姓香火跪拜,這才是道門第一人的氣派。但當日天師忽然施展法力丟下隨從獨自趕路。那必是有什麽急事了。”
“那會有什麽急事?”
“這...我又怎能知道?大概龍虎山上有什麽事?雖然我親家的侄子也是在龍虎山弟子,但也沒聽他說過什麽...”姓王的破落戶支支吾吾起來,好像是又有些不甘心就此沒話說,再不被其他人關注。想了想。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說。“不過依我猜...說不定是因為這裡出了什麽大妖怪所以張天師才急著趕回來......”
“妖怪?”那幾個客商一聽之下,和小夏一起都哈哈大笑起來。“這可是荊南之地,龍虎山下。哪裡會有什麽能驚動天師的妖怪,王兄弟你莫不是喝醉了麽?”
無論動物還是草木,只要積年累月吸取天地之氣,沐浴日月星辰之靈光,都能靈智漸開。能力見長,從普通動物草木化成了妖物精靈。大多數妖怪都是對人有相當的敵意。加上還有隨時可能從死人上生成的冤魂惡鬼等陰物,所以普天之下,就算是人跡最為鼎盛最為繁榮的中原三州都不能說完全沒有妖魔鬼怪之厄。這也是所有的縣城中都必定會有佛寺道觀的原因,修煉武藝捶打身體的江湖好漢們倒不至於對付不了那些成精的妖物,只是若沒修煉到先天之境,就很不易察覺那些動物身上的精氣變化,對付起那些有形無質的冤魂惡鬼也是有力難施展。無論是察覺還是對付那些妖魔鬼怪,終究還是要道門的法術或者佛門神通才是最為有效的。
而天師教能在荊南之地有如此地位,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這荊南根本就是依靠著龍虎山才能有如今的繁華。張道陵立教於此之後,不只幫忙設城立寨,祛除瘴氣,修建水渠疏通河道,最重要的還是驅逐消滅了原本出沒於此的無數妖魔,這才有荊南之地今日的繁華安定。而天師教自此興盛之後,荊南之地的道士無數,一旦有任何的妖怪生成就給發覺消滅了。二十多年前那從雲州轉來的大妖已是數百年才一見特例,而且也鬧得天翻地覆無人不知,現在這人卻說這荊南又出了大妖怪,其他人自然都要大笑。
那幾個商戶在笑,小夏也是在大笑,只有坐在小夏身後抱著雞鴨的十方卻是眼睛一亮,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顧忌了一下又吞了回去,好在從頭到尾都沒人注意到他,加上他的樣子呆傻,就算看到了也不大會在意。
姓王的破落戶滿臉通紅尷尬無比,左右看了看,好在沒什麽人注意他們這一桌,連忙壓低聲音說:“幾位莫笑,且聽我說,且聽我說...其實這也只是我的一點猜測罷了,不過這也絕不是胡猜亂掐,我可是有些證據的。而且這事說起來還確實有些古怪。”
小夏這時候也擺了擺手,對幾位客商說:“幾位老兄也莫要取笑,也聽聽王老兄怎麽說。”
姓王的破落戶想了想,說:“其實這事要從一個月前說起......是有一個我熟識的朋友忽然間不見了。頭一天晚上我們才約好要一起去縣城外去辦點事,但次日我去找他卻找不著人了。他獨居一處。家中看起來毫無異狀,連桌上都還有半碗飯沒有吃完,詢問之下周圍鄰居也說當晚回去之後便沒見他再出來過。若只是這事也就罷了。但這一月之間,我卻又聽說了有兩宗和這一般莫要的怪事,全都是獨居一處的人莫名其妙的消失。這等怪事在我巫溪城從未有過,加上張天師他老人家急匆匆地趕回來......這幾件加在一起,難道不會是出了什麽妖怪麽?”
“當真有這事?”幾個商人面面相覷了一會,臉色都有些難看。“這巫溪城中當真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當然是真的。”姓王的破落戶左右小心張望了一下,又好像有些後悔不敢如此說。“不過此時幾位可千萬莫要聲張。若是被龍虎山的道長們聽到了,萬一查到我頭上說我造謠有妖怪我可擔當不起。”
但幾個商人的想法卻並沒落到妖怪之上,只是相互看了看。面色不善地說:“不會是有什麽黑道上的朋友謀財害命,劫了人口去打算索要贖金?沒有報官麽?看來這巫溪也不大太平的樣子。”
“自然是報了的。不過那些官府捕快有什麽用,平日間查查蟊賊維持下場面什麽的也就罷了,遇見這等怪事根本找不出什麽名堂來。還有失蹤這幾人家中也都沒損失什麽銀錢。尤其是我那朋友根本就家徒四壁。怎麽可能有人去劫他的財?”
“也說不定是魔教余孽所為呢。”
一直只是聽著的小夏忽然沉聲開口。這一句話立刻就將幾個商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有兩人連連點頭表示讚同:“也對也對,若事情當真如此詭異,確有可能是魔教妖人所為。那些魔頭行事詭秘,殘忍好殺,聽聞專門喜歡用人的精血魂魄來祭煉法術邪功,這麽說張天師著急趕回來說不定也是有所察覺。”
那姓王的破落戶聽了也是一愣,旋即點了點頭:“對。說起來也有可能是那些魔教妖人。”
說起魔教,這幾個商人的臉色更難看了。其實普通百姓和一般江湖人並不真的清楚魔教是什麽。只知道是導致前朝崩滅的元凶,一幫窮凶極惡拿人血肉魂魄練功的妖人,凡是行事詭秘害人的都歸之魔教便大概不錯。而且對於行走江湖的商旅而言,相較之下土匪強盜求財,妖怪也只是求個飽腹,卻還是可以接受可以理解的,反而沒有這些不可杜測的瘋子來得恐怖。
再喝了幾杯,這幾個被嚇到的商人就匆匆起身離開,看起來似乎是要去商量對策抑或找本地的合作商家詢問細節。小夏繼續和這姓王的破落戶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全沒理會十方在他身後咳嗽連連如坐針氈,直到將這人給灌得半醉之後,小夏才好像隨口說起一般的問道:“對了,王兄弟可否再說說那些莫名失蹤的人的詳細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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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虎山上,一道金光劃破天上的雲海直飛而來,在太清大殿前降落下。
相對於張天師禦空飛行的風雷之聲和宏大氣象,這一到金光無疑就低調了許多。而廣場之上也沒有一個人來迎接,有幾個道士抬頭看到之後也只是站在原地。
金光散去,露出一臉疲憊之色的伏魔真人張禦宏。從雲州深處的神木林到龍虎山有千裡之遙,他能在兩天之內趕回來,幾乎已是將法力修為發揮到了極致。而他站定落下之後連氣也沒喘一口,就快步朝大殿旁的天師府走去,沿途幾個道士對他拱手施禮,他只是點頭示意。
天師府門口的道童看到他的時候早就飛跑進去通報了,張禦宏也只能等在原地通傳。就算他是禦賜名號的伏魔真人,在天師府門口該有的規矩也一樣要有。好在沒過多久道童就跑了出來,他這才跟著道童走了進去。
大廳中,張天師神態端莊自如,氣度恢弘地端坐在那裡等著,兩名隨侍的道童手持拂塵靜立身後,四周還有幾位老道。看見張禦宏一進來,張天師便點點頭微笑道:“禦宏終於回來了,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禦宏見過天師。”張禦宏端端正正地上前躬身行禮。“雲州之行無功而返,那些神木林的道人對天師的提議全無興趣。禦宏辦事不力,還請天師發落。”
張天師微微一歎氣,搖頭道:“神木林那些道人食古不化,卻是不關你的事。只可惜了本天師的一番好意。這一路要你千裡跋涉而去雲州卻是辛苦了。如今有了事還要急招你回來,只因禦宏你才是我龍虎山最為得力的棟梁啊。”
“天師謬讚了。這些都是禦宏分內之事。符鶴上所說的地靈師走脫之事具體如何,還請天師示下。”
張天師微微一擺手:“本天師其實也剛從五陰山回來不久,此事具體如何還是元通來說。”
張天師身後的元通道人走上前來說:“地靈師走脫是在二十五日之前......具體情況便是如此了。”
張禦宏的臉上閃過一抹怒色:“地靈師事關我天師教名聲和祖師顏面,居然會在這等重要之事上出了差錯,究竟是誰玩忽職守?”
“...是劉洪德師兄。”元通道人說。
張禦宏一聽之下卻是一驚,滿臉的難以置信:“怎可能是劉洪德師兄?劉洪德師兄月余之前便和我一同前去雲州神木林,如今還正在回來的路上......這地靈師走脫怎能和他扯上關聯?”
元通道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回答道:“地靈師走脫之後我們便對所有情況都細細勘查了,便發現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一年之前修整地靈殿之時出了差錯,所用的符籙有不少都是殘缺不全,以次充好的廢符,於是導致符陣損壞,地靈師才能有機可乘...當時負責指揮修整地靈殿的便正是劉洪德師兄。”
默然了半晌,張禦宏開口說:“劉師兄做事向來穩重,天師也是清楚的,否則也不會被天師委以重任,和我一起去神木林。地靈師的守護符陣如此重要的事,他怎可能疏忽大意到用廢符去布陣?”
“...也不一定是疏忽,也有可能是有意為之。畢竟地靈師這數百年來都是安安分分的,那些靈符又都價值不菲...”元通道人的臉上還是毫無表情,像是背書一樣地念道。“當時的帳本,設置符陣的道士的口供都已經核實過了,卻是是如此。”
“劉師兄絕不會做出這等事的。”張禦宏的臉上已經有了微微的怒色,對著張天師一抱拳。“此事還請天師明察。”
張天師點了點頭,歎了口氣:“我也知洪德師弟行事素來穩重,我也不願這些事是因他而起。”看見張禦宏似乎還要說話,張天師擺了擺手。“到底有沒有錯怪他暫且不說,如今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尋回地靈師。地靈師法力深厚兼之狡詐無比,放他在外一天便會多傷一天的人命。而且淨土禪院也不知從哪裡知曉了地靈師的蹤跡,居然派出了那十方和尚來我荊南之地,若是被他將地靈師降服了,無論他是否將其中秘辛傳揚出去,我龍虎山從此在淨土禪院面前便抬不起頭來。偏偏此事不宜讓教中尋常弟子知道,所以你必須獨自行事,盡快將此事給控制住。天師教千年威名能否不墜,就看禦宏你了。”
“這......”張禦宏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一躬身。“領天師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