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然、林嫣為首的同學們有禮有節的提交意見之後，一中校方很快谘詢衛生部門得到了解除禽流感預警的通知，於是立刻從善如流的取消了封閉式管理的各項規定——這種調調由各年級組長、各班班主任向全校學生口頭傳達的情況通報。

  但全校師生都非常清楚，米慶玲搞封閉式管理，根本不是為了預防什麽禽流感，只不過當時正好抓到這個借口。

  她做夢也沒想到，這個本來很完美的借口竟然因誤報變成了笑話，封校管理在道理上就再也站不住腳。

  齊然掀起了風潮，同時又恰到好處的控制住節奏。如果黃偉燦在齊然說出禽流感誤報的新聞之後仍然堅持強硬立場，那麽再鬧出事就不是江市長需要的遷校理由，純粹變成了校方管理不善。

  江市長剛拿下張樹森，換上的米慶玲就捅出簍子，林為民一方還不窮追猛打？而且又沒有完成江市長交待的任務，到時候米慶玲就得裡外不是人。

  身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官僚，米慶玲別的什麽都可以不在乎，唯獨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最要緊。當時齊然在上千學生面前說出誤報疫情的新聞，黃偉燦沒有立即做出正確的反應，底下鄒小櫻李天毅這夥臥底似乎還按原來的計劃蠢蠢欲動，米慶玲就嚇出一身白毛汗，趕緊跑到樓下宣布取消封校。

  不僅封校被取消，體育器材室恢復正常，就連食堂的飯菜也有所改善。可惜大夥兒不領情，仍然到校外去吃飯。

  經歷了這場風波，無論老師還是學生都越來越懷念過去十年的張樹森時代。寬容的學習氛圍、嚴謹的教學作風、先進的辦學理念，已經深深融入了這所百年名校的靈魂。只是並非每個人都能清晰的意識到這點。

  直到張樹森被雙規，師生們除了驚詫和惋惜之外也沒有太多別的想法，畢竟這是一個功利浮躁的社會。大家平時尊敬張校長，覺得他既有本事又有趣。但要說多麽深的感情那就誇張了——就連為了切身利益支持張樹森反對遷校的教師們，也不過如此。

  可是現在，經過了米慶玲一通瞎折騰之後，人們越來越懷念那位背負著受賄汙名失去自由的前校長。過去的十年裡，一中已經留下了屬於他的烙印，當校長從教育家換成了官僚，人們終於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了。越來越多的同學在課間加入齊然、林嫣的朋友圈子，討論張樹森的案子。猜測他下一步有沒有可能放回來，學校貼吧和班級q群也總是冒出類似的言論，大家都希望張校長這次能平安過關。

  就連那些老師也會趁班級活動和林嫣林大班長去辦公室拿資料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把話題朝這上面引，希望能從林為民女兒的嘴裡得到點內幕消息。

  張樹森是林為民多年的知交好友，老張栽進去了，林副市長豈會坐視不管？要知道去年工業局呂治國也曾經栽過水，到最後人家可是堂堂正正從紀委走了出來的，反而是春風得意的雷正福進了班房。

  沒人能從林嫣這裡得到確切的消息，少女總是不著痕跡的岔開了話題。雲淡風輕。

  事實上林嫣知道的情況比師生們也多不了什麽。她私下告訴齊然，林為民的身份比較敏感，目前案件還在紀委手裡。雖然他側面做了不少工作，但是不可能直接插手進去。

  只能耐心等待。

  這天早晨齊然剛走進教室就發現氣氛不大對頭，同學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吳建豪把報紙鋪在課桌上，好幾個同學圍著看，發現齊然過來了，他就招手喊：“喂，老大快來看，張老頭事情大條了。”

  齊然走過去就看見登在四版的新聞，《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東川一中前校長張樹森受賄案移送司法機關》，說市紀委調查初步掌握了張樹森違法違紀的相關證據。經市委研究決定開除黨籍，市人大終止其人大代表資格。移送司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

  終於到這步了……齊然並沒有像同學們那樣驚訝或者憤懣，心頭反而有種懸了很久的壞消息終於落地的踏實，甚至小小的籲了口氣。

  吳建豪覺得有點奇怪，推了他一把：“老大，你說張老頭怎麽這麽倒霉啊？啥壞事都往他頭上來了，這次不會真的要坐牢吧？”

  同學們都看了過來，就連剛才自覺心虛而低著頭的江小渝，也睜著兩隻眼睛等齊然發話——張樹森為人怎麽樣，大家心頭都是有底的，江山江市長操作的打擊報復太明顯了，就算涉世不深的中學生也看得明明白白。

  “壞消息嗎？嘿嘿，”齊然冷笑，伸出手指頭彈了彈報紙：“到底誰該坐牢，現在可說不清楚！”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張樹森案進入司法程序固然離江山那夥所期待的結果更進一步，但之前紀委雙軌階段林為民不便插手進去的難題也不複存在。以劉鐵衛在政法系統的手腕和人脈，至少可以進一步深入了解案情，尋找替張樹森洗刷不白之冤的機會。

  齊然想到這裡就下意識的看了看林嫣，少女眉頭微蹙，低著頭不知道想著什麽，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美麗的眼眸。

  感覺到齊然的目光，林嫣抬起頭來，秀眉微蹙，牙齒輕輕咬著嘴唇。

  喂、喂，齊然眉頭提起表示驚訝，張樹森案遲早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林嫣知道得比誰都清楚，之前討論時她的思路非常清晰，怎麽現在又？

  憑著彼此間早已熟悉的默契，林嫣立刻就明白了齊然的疑問，她把課桌上的報紙翻過來：“看看一版吧。”

  頭版是時政要聞版，齊然眼神粗粗一晃，最後停在了版面最下方的新聞標題，《市委常委會聽取並審議城市總體規劃調整方案》。

  仔細看下去，果然在新聞中找到了“調整布局規劃”、“中心老城區人口承載力有限”、“遷移一批發展空間受限的重點教育、衛生單位”等字句。

  最終還是來了！齊然心頭一緊。

  林嫣點了點頭，輕聲說：“昨天下午開的常委會。”

  江山以市長身份，首先在市政府這邊主持製訂了規劃調整方案，然後提交市委常委會審議討論。江山借張樹森案向林為民施加壓力，而包括市委書記在內的其他常委也相信江山強行把gdp搞上去的能力，林為民隻好保留意見，規劃調整方案得以通過審議。

  “江山這人……”齊然說到這裡又停下了，因為江小渝就在旁邊，當著兒子說父親的壞話，這可有點不得勁兒。

  早自習鈴聲響了，齊然慢慢走回自己座位，以他越來越成熟的心態，分析著目前的局勢。

  江山江市長、寰亞集團陳維亞這夥人的最終目的是通過雙河新城項目大撈一筆，攫取政治利益經濟利益。

  而要在短期內使寂靜的郊區農田迅速變成人氣旺盛的新城，光靠基礎建設是不可能的，把老城區這邊成熟穩定、人民生活必須的企事業單位搬過去，就成了最方便的捷徑。

  這些原來運營得好好的單位，會不會大傷元氣？老百姓要上學要治病要辦事得憑空多跑那麽遠，是否煩難？這些問題，江山一夥才不會考慮。

  一中校址搬遷就是試水破冰頭一步，江山拿下了不肯合作的張樹森，把米慶玲放到校長位置上，就堂堂市長而言做到這步也盡夠了，接下來米慶玲能不能成事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米慶玲的失敗，在江山那裡並不算什麽大挫折，一中在全盤計劃裡邊只是個點，他還有線和面。搞雙河開發區憑空多出來一大堆幹部崗位，又有大量經濟利益可以用來交換，再加上gdp出政績，江山很容易在常委會上取得優勢，甚至連市委書記陸原的風頭都被他搶了，要推出規劃調整方案並不困難。

  可惜沒有一中作為范例，這個規劃調整方案就顯得有點底氣不足。不過江山已經借張樹森案立威，規劃調整方案和張樹森移交司法在同一天發生，個中滋味就任由體會了，恐怕其他學校和醫院的頭頭腦腦們，未必有張樹森這樣硬的骨頭。

  張樹森移交司法、調整規劃方案，好一招雙鬼拍門。江山這夥官商勾結的利益集團，絕對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想著這些事情，齊然思緒煩亂的上了兩節課，課間十分鍾人多口雜也不好去找林嫣商量。

  第二節課後，收到了周笙傳來的短信：小帥哥，上課嗎？有空回我電話。

  周笙？齊然一拍腦門。

  把最能吸聚人氣的好學校、好醫院，還有老百姓辦事要去的行政中心，通通搬到雙河新城那邊，除了給老百姓帶來不便，還直接傷害了盛然地產的商業利益。

  身為盛然地產的真正老板，自己竟然是在周笙發來短信之後才想到這點，咳咳，還真是甩手掌櫃不上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