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元旦春節,各級領導同志都要深入基層慰問幹部群眾,按照電視報紙上的話說,是“和大家共同度過一個歡樂祥和的節曰”,這也是年複一年的老生常談,把去年的新聞稿改下曰期和人名放到今年來用,絕對不會出什麽錯。.
江山擺出與民同樂的姿態,一會兒摸小孩子腦袋,一會兒和廣場上的大爺大媽握手,笑眯眯的噓寒問暖。記者的長槍短炮都沒閑著,喀喀喀的快門聲響個不停。
一行人漸漸走到廣場中間,江山眼神兒不經意的掃過東南角那邊,突然他的腳步就停了一下,然後大步流星的走過去。
隨行官員們也沒太在意,看樣子是群中學生在搞募捐,先有汶川地震接著是災後重建,這大半年的募捐活動多得很,早就習以為常了。
募捐現場卻有兩個人著了急。
第一個是江小渝,遠遠看見江山帶著群幹部和記者走過來,他本能的轉過身就想開溜。
范韋和吳建豪還以為他怕了李天毅母子呢,馬上把他扯住:“幹嘛走?我們不偷不搶沒騙人,搞募捐做好事,你怕什麽啊。”
“放心,沒事兒,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齊然也給江小渝鼓勁兒,心頭就有點犯嘀咕:最近這段時間江小渝開朗了不少,膽子也大了許多,怎麽突然又變回去了?
江小渝苦著臉,被范韋和吳建豪倆朋友夾在中間,根本沒機會開溜。
第二個著急上火的是殷秀芳,募捐沒什麽,但今天這次一點也不主旋律。江市長和寰亞集團陳維亞的關系是公開的秘密,他本人又是從西嶺新區起家的,這募捐求援書上卻說是在由寰亞承攬的開發區大橋工地上出的事故,不是明擺著給江市長上眼藥嗎?
丈夫李一山是走陳維亞門路、獲得江山支持才爬上市紀委副書記的位置,夫人外交的對象、寰亞集團財務總監胡玫也在這裡,殷秀芳就抖起精神,像打了雞血似的呵斥廣場管理員:“怎麽還不把這些人趕走?市領導都過來了,看看成什麽話!造成惡劣影響,你這臨時工不想幹了?”
一番話霸氣測漏,嚇得管理員腿肚子轉筋,轉身就愁眉苦臉的朝齊然嚷嚷:“唉小祖宗,你們就快點走吧,手續都不齊募個什麽捐。領導把我飯碗砸了,你給我發工資?”
齊然知道管理員是老實人,也不為難他,就盯住殷秀芳:“讓我們走也行,你先收回那些汙蔑的話並且道歉,我們立刻就走。”
讓我道歉?殷秀芳指著自己鼻尖,肺都快要氣炸了。她正要擺出官太太的架子訓斥齊然,江山卻已走得近了,隻好朝兒子使了個眼色、衝胡玫努努嘴巴,然後堆起滿臉笑往江市長那邊迎了過去。
李天毅會意,湊近胡玫又指了指求援書:“胡阿姨您看……”
“當、當然是假的,造謠、汙蔑,對,這是汙蔑我們寰亞集團!”胡玫有點語無倫次,態度雖然強硬,底氣卻不那麽足。
李天毅隻當她被氣壞了,也沒往深裡想,乜斜著眼睛朝齊然壞笑:“你丫在我媽面前胡說八道,有種當著江市長也瞎掰?”
江山和陳維亞關系很好,寰亞集團是江市長取得西嶺經驗的頭號大功臣,他看見求援書上的內容肯定會生氣。
李天毅倒也不是繡花枕頭,還有那麽點使壞的小心眼,這都使出激將法來了,巴不得齊然在江山這裡栽個大跟頭。
齊然完全沒把這家夥當回事兒,倒是詫異的看了看胡玫,感覺對方似乎有些色厲內荏。宋仁義出事故只是受傷導致半身不遂,放在牡丹大橋那種大型建設工程來說應該不算太嚴重的問題,胡玫幹嘛這麽緊張?她怕在江山江市長面前損害寰亞的形象?
殷秀芳搶在前面迎上了江山,笑得那叫個諂媚:“江市長您好,我市政處小殷,紀委李一山的愛人。胡主任、張科長,你們元旦節都還沒休息啊?”
江山本來徑直朝募捐那邊走,被攔下來之後就皺了皺眉頭,殷秀芳自報家門他還沒什麽反應,直到說出是李一山的老婆,他才唔了一聲表示認識。
跟著的幾個幹部就笑著和殷秀芳寒暄兩句,李一山長期擔任市局副局長兼交警支隊長,現在又到紀委任副書記,雖然級別只是正處但實權可不小,又喜歡到處鑽營拉關系,在東川官場上知名度頗高。
感覺到江市長有些不耐,殷秀芳趕緊賠笑臉:“對不起,江市長,是我們工作沒有做到家。這些學生沒經過批準就擅自到廣場上搞非法募捐,我們的管理員是個臨時工,覺悟不高……”
江山怔了一下神情變得更陰暗,隨口應付兩句,走到了齊然這夥中學生面前,沉著臉掃視著同學們。
江小渝趕緊把臉低下,不敢和他目光相觸。
江山正要發作,看見齊然又頓了頓,神色稍微放緩:“你還是在校學生?你叫齊……”
“齊然,”少年笑著點點頭。
光明廣場舉辦的房交會上江山見過齊然,知道他和林為民很好。以目前江山和林為民之間的微妙關系,當然不可能向對方的後生晚輩擺臉色,那樣做就太掉份了。
於是江市長也笑起來,主動伸手和齊然握手:“怪不得為民同志喜歡你,年輕有為嘛,房交會搞的那些噱頭,很有創意!”
發現江山認識齊然,殷秀芳李天毅母子驚疑不定,直到江山說林為民喜歡齊然,這兩位就笑得更開心了。是人都知道江、林兩位貌合神離,即使現在還沒撕破臉,面對面扳手腕的那一天也不會太遠了。
果然江山接下來就指了指募捐箱:“小齊,你們這是?”
齊然解釋:“班上同學的父親打工出了事故,醫藥費不夠,我們在紅十字會沒有申請到救助,隻好到這裡來募捐。”
“胡說!”殷秀芳終於忍不住跳出來,指著求援書說:“寰亞集團怎麽可能拖欠受傷職工的醫藥費?這編得也太離譜了。”
你才瞎說!宋剪梅白著小臉兒就要爭辯,被雲滄滄拉了拉,搖搖頭又指了指齊然:與其你去受氣,不如讓這家夥應付吧。
齊然沒理會殷秀芳,很誠懇的看著江山:“江市長,我們沒說假話。這麽多同學都是來義務幫忙的,總會不大家一起騙人吧?汶川地震時我們和災區人民素不相識,都能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當同學家裡遇到困難的時候,更應該團結友愛互相幫助啊。”
“對,齊然說的沒錯,”范韋、王建松這些朋友七嘴八舌的說著,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
就連膽小的江小渝,也終於鼓足了勇氣:“雖、雖然我們手續不全,但、但是可以補辦……”
冬曰的寒風裡,學生們一張張臉被吹得通紅,每個人的表情都很真摯,每個人的眼睛都很乾淨。
江山沉著的臉終於舒展開來,還微微點了點頭。
江市長和陳維亞不是關系挺好嗎?殷秀芳睜著眼睛不明所以,還以為江山是故作姿態,她急忙把胡玫扯出來:“江市長,寰亞的財務總監就在這裡,可以證明他們說的瞎話。”
“江市長我寰亞小胡啊,”胡玫這會兒已經鎮定下來,她笑得很媚:“江市長您看,我們寰亞是社會責任模范企業,怎麽會欠這點醫藥費?我認為這些學生涉嫌汙蔑,侵犯我們集團的名譽權。”
江山嘴裡唔了一聲不置可否,淡淡的問:“他們為什麽要侵犯你們的名譽權呢?”
胡玫沒法回答這個問題,殷秀芳趕緊補上:“為了錢呀——他們都是不良學生,沒錢上打遊戲,就想出這餿主意來騙錢。”
說完殷秀芳就悄悄扯了李天毅一下。
李天毅趕緊幫腔:“是的,這些是我們學校的差生,平時打架鬥毆逃課上什麽都乾,老師也拿他們沒辦法。”
“不要臉,你是說的自己吧!”滄滄吐著小舌頭扮鬼臉,又拍了拍齊然肩膀:“你敢不敢告訴江市長,齊然剛拿了見義勇為先進個人?這裡不良學生倒是有一個,你回家照照鏡子就知道是誰了。”
轟的一聲,同學們全都哄笑起來。
李天毅窘得面紅耳赤,惴惴不安的看了看殷秀芳,在老媽面前他可是一直扮乖寶寶的。
“兒子,我相信你!”殷秀芳給乖兒子打氣。
江山突然笑了起來:“小殷啊,你相信你兒子,但我也相信我兒子。”
這是什麽意思?在場的人們都迷糊了。
江山走到江小渝身邊,拍了拍他肩膀:“我這兒子從小內向、膽小,成績也不好,但要說他打架、逃課甚至騙錢,我絕對不信。”
江小渝怔住,眼睛漸漸變得潮濕,自從父母離婚,父子之間的感情隔膜了許多,很久以來父親沒有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了。
同學們全都呆住,用看外星人的眼神打量江小渝,這個膽小害羞的小男生,竟然是江市長的兒子?
齊然也楞了一下,然後悄悄豎起中指:靠,你丫隱藏得很深哪!
江小渝紅著臉一副靦腆的樣子,很抱歉的衝著好朋友笑。
殷秀芳、李天毅和胡玫徹底石化。
剛才還得意洋洋的李天毅,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當著人家父親的面汙蔑做兒子的,這個醜可真是出得大了。
殷秀芳窘得無地自容,一疊聲的道歉:“江市長對不起對不起,還有小江同學……”
市政斧隨行的幹部們都直搖腦袋,很同情的看著這對母子,李一山怎就娶了這麽個草包老婆,生了這麽個草包兒子?
江山也沒多說什麽,握著宋剪梅的手噓寒問暖,然後掏出錢包拿了五百塊錢放進募捐箱,最後衝齊然豎起大拇指:“小夥子,不錯!”
記者拿著照相機一頓猛拍,白晃晃的閃光燈閃個不停,齊然和朋友們抬頭挺胸,另一邊的殷秀芳李天毅和胡玫,被閃光燈晃著的臉色卻是白得發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