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上坡還真有點陡,齊然幫宋剪梅把三輪車推上去雖然沒費太大的力氣,大冬天裡也弄得渾身都在發熱,額角出了層細密的汗珠。
宋剪梅也好不到哪兒去,瓜子臉紅紅的,像小貓一樣輕輕的喘著氣,真不知道她平時一個人是怎麽把三輪車推上來的。
“你……”齊然和宋剪梅同時開口,然後都讓著對方,話到嘴邊又給吞回去。
愣怔了幾秒鍾之後,他倆相視而笑,都覺得彼此間的那份小心翼翼,顯得那麽的刻意和尷尬,還不如乾脆什麽都不說。
“我叔叔家就在那邊,從這裡過去都是平路了,”宋剪梅低著頭挺不好意思的,兩隻手捏著衣角。
她借住在叔叔嬸嬸家裡,貿然帶個男生過去肯定不方便,但就這麽和齊然告辭,好像又太那啥了,人家幫她推了一路的車呢。
齊然笑笑,裝成恍然大悟的樣子,伸手抓了抓頭髮:“啊,對了,我也要趕緊回家把作業寫了,今晚看英超,阿森納對曼聯。那麽,再見吧!”
剛轉身走了兩步,宋剪梅把他叫住:“喂,等等,給你菜。”
一大把青菜,幾根香蕉,幾顆紅蘋果,裝在塑料袋裡遞給他。
齊然稍稍猶豫那麽兩三秒鍾,小姑娘就不樂意了,把袋子往前遞了遞,眼神兒有那麽幾分倔強。
好吧,齊然訕笑著接過來,本來只是找個借口好幫她搭把手,結果人家太當真,最後反而是他佔了便宜。
宋剪梅的眼神忽然稍變,臉上露出幾分尷尬。
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從街對面走過來,正是宋剪梅的嬸嬸冉尚蘭,手裡替孩子拎著書包。她兒子宋小強剛上初一,長得胖乎乎的,比堂姐宋剪梅足足寬了大半圈,正不懷好意的打量著齊然,小眼睛滴溜溜的轉。
冉尚蘭穿著帶大毛領的呢子大衣,踩雙高跟皮靴子,瘦刮刮的白臉兒,顴骨很高嘴唇很薄,一臉的精明市儈,瞧著齊然的眼神兒讓人很不舒服,簡直跟防賊似的。
“小梅,這是什麽人呐,你同學?”冉尚蘭把齊然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見他穿著打扮非常樸素,手裡拎著的蔬菜水果明顯是從自家那些批發貨裡邊拿的,她臉上就掛出了三分不樂意。
齊然也不知道這是哪位,就看了看宋剪梅,剛才她說叔叔嬸嬸都是農機廠的下崗職工,可說話這位打扮得不像下崗職工,倒像做生意發了點小財的個體戶。
不等宋剪梅開口,冉尚蘭又非常不屑的撇了撇嘴巴,劈劈啪啪說話像打機關槍:“哎小梅呀,本來有些話我當嬸嬸的不該當著外人說,但是你爸媽就不放心你自個兒到城裡讀書,我也不敢跟他們打什麽包票,是你說老老實實聽我們的話……哎呀,這城裡不三不四的人太多,你從鄉下過來,稀裡糊塗上了什麽當,我也不好跟你爸媽交待嘛!”
剛見面連話都沒搭上一句,齊然就被賞了頂“不三不四”的帽子,聽口氣對方還真是宋剪梅的嬸嬸,弄得他拎著裝蔬菜水果的塑料袋,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夠嗆,挺尷尬的。
宋剪梅紅著臉:“嬸兒,他是我們班上同學,齊然。”
“阿姨您好,”齊然很熱情的打招呼,冉尚蘭態度不好他也沒往心裡去,初中時候就知道,有些女生家長是把任何男同學都當成賊來防的。
少年雖然不是什麽大帥哥,笑容足夠陽光燦爛,真摯的眼神加上八顆閃亮的牙齒,假如面前的是陳怡,她早就樂得合不攏嘴了;就算換成對他嚴防死守的祝雪晴,也會矜持的微笑著點點頭,然後肚子裡犯嘀咕:別看這傻小子長得沒多帥,笑容倒是挺招人喜歡的,可得把女兒盯緊些,別被他拐走了。
可惜現在對面這位冉尚蘭,連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翻翻白眼,鼻子裡哼了一聲。
宋小強圍著齊然饒了一圈,齊然正納悶呢,小胖墩就很大聲的對宋剪梅說:“姐,你這同學不怎樣嘛,上次那個尤大哥多好啊,全身名牌,還答應給我買耐克鞋呢,結果被你趕走了……對了他還來不來啊?”
齊然一口氣噎在了嗓子眼,這死胖墩才十二三歲就這麽勢利,真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聽他口氣,尤燦生還到這裡來糾纏過宋剪梅?也不知道是在食堂打架那件事之前還是之後。
宋剪梅也氣得直咬嘴唇,瞪了宋小強一眼,可小堂弟根本就不甩她這個表姐,還衝她吐舌頭做鬼臉,看來平時就被冉尚蘭寵壞了的。
冉尚蘭不耐煩的揮揮手,讓齊然滾蛋:“快走快走,小梅她是鄉下來的不懂事,老娘在城裡幾十年,你這號小王八蛋見得多了,別想在我這兒討什麽便宜!”
得,到最後還心疼宋剪梅給齊然的那兜青菜水果,統共不到十塊錢,虧她好意思掛在嘴邊。再說了,宋剪梅的確是從鄉下來的,但東川也只是內地的地級城市,可從她嘴裡說出來那股味兒,比北上廣深的土著還牛呢。
齊然懶得跟她計較,無所謂的笑笑,把塑料袋放回三輪車,說聲阿姨再見,又朝宋剪梅點點頭準備離開。
小姑娘也挺尷尬,很抱歉的衝齊然苦笑。
這時候冉尚蘭突然像打了雞血似的,小跑著往馬路對面趕過去,老遠就堆著笑打招呼:“雷姐,下班回來啦?聽說你跳槽去的新公司,工資又高、待遇又高,恭喜恭喜喲!”
雷春霞拎著兩桶色拉油,頗為矜持的謙虛兩句:“還算過得去吧,新公司和盛然地產有合作關系,這次房交會那些動漫人偶,還有直升飛機啊、動力傘什麽的,都是他們搞的。”
其實剛到齊魯廣告,雷春霞心都涼了半截,本以為上規模上檔次的公司呢,結果就租了一套居民房當作辦公室,從老板到她自己總共六員大將。
幸好她很快就發現了新公司的不同凡響,首先是和盛然地產的關系絕對不像普通的甲方乙方,結款什麽的都特別順利;其次主持公司曰常工作的曹紅霞,居然是以前錦隆集團的銷售部副經理;最後,近段時間總有本地的中小開發商、建築商和建材商主動找上門來,業務不大,七八千、三四萬做點廣告牌什麽的,但多多少少都能談成,人家態度還挺好,簡直像是特地來給齊魯送錢的。
做財務的,了解公司運行又有個捷徑,把財務報表整理出來粗看看,就知道齊魯固然在現階段規模不大,經營狀況倒是非常積極健康,現金流充裕,未來發展前景看好。
雷春霞當年經歷過下崗,內心深處或多或少有那麽點陰影,一天沒工作就空落落的難受。前段時間被老東家炒了魷魚,走在路上都灰溜溜的生怕街坊鄰居們問,總覺得被人背後指指點點,現在能被齊魯接納,她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這片地方的街坊鄰居都是從下崗走過來的,最關心辭職啊找工作啊之類的話題,很快就圍了好幾個中年大叔大嬸過來。他們也不知道齊魯是家什麽公司,聽雷春霞說是房交會上搞飛行表演的,頓時把它高看一大截,七嘴八舌的恭喜她找到好工作。
雷春霞笑容燦爛,不經意的把色拉油放地上,往手裡呵了口氣。
冉尚蘭早就看見她提的色拉油了,這時候才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雷姐,你買兩桶,超市打折啊?”
雷春霞終於可以說出她早想說的話了:“哪兒啊,公司發的福利!”
“唷,你們公司福利可真好!”冉尚蘭羨慕得砸吧嘴。
周圍也是一陣嘖嘖的讚歎聲,在他們這些老職工心目中,福利好是比工資高更值得豔羨的事情。**十年代在廠裡邊上班的時候,大家的工資都低,發多發少也不能拿在手裡給人家看,倒是發了勞保福利,什麽肥皂、洗衣粉、棉手套之類的東西,大包小包的拎著回來,那成就感是杠杠的。
雷春霞被眾人圍著說話,嘴裡謙虛,心頭高興得都樂開花了。
這油本來是趙紅霞開燒烤攤的時候,遇到糧油店虧本打折,就一口氣買了很多,反正做燒烤油用得多。後來她和方家平加盟齊魯,還剩十幾桶油沒用,前些天齊然聽說了,乾脆由公司買下來當福利發給員工。
又和老街坊們寒暄兩句,已經有人在問雷春霞齊魯公司還招不招人了,她見好就收,拎起油準備回家。
乍一眼看見小馬路對面的齊然,雷春霞眼睛一亮,蹬蹬蹬的走過去:“齊總您在這兒啊?這幾天您沒來公司,大家就像缺了主心骨似的……”
雷春霞是真的佩服齊然,最開始還以為是哪家的富二代出來整個公司瞎胡鬧,結果一打聽,盛然那邊的業務是他涵接,廣告創意是他落實,最重要的一點,還是他親自招雷春霞進的公司。
剛才冉尚蘭走開,齊然又和宋剪梅說了會兒話,就是她堂弟挺討厭的,老在旁邊唧唧歪歪。
正準備離開,雷春霞笑著過來打招呼,他也就隨口敷衍幾句,畢竟是新員工,不能冷了人家的面子。
街坊們就愣了,尤其是冉尚蘭,疑惑的看看雷春霞,又看看齊然,不明白這個侄女的同班同學、連一袋蔬菜的小便宜都要佔的家夥,怎麽成了雷姐嘴裡的“齊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