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烽火呆呆的看著山谷中間的屍體，忽然覺得眼角有些冰涼，伸手摸了一下，竟然是眼睛裡滲出來的水漬。這是一種讓他自己都費解的生理反應，流淌下來的是淚水，風一吹，涼意滲進骨頭裡。

  走投無路？命運？掙扎？回歸？

  或許這就是掙扎之後的命運吧，自殺的九名印藏特種邊境部隊士兵之所以選擇自殺，大概是因為他們徹底無路可走了吧。在忠誠的牽引下，他們堅定的執行帕拉留下來的命令：回家。

  可是還能有家嗎？沒有了，起碼在他們的心裡已經沒有家了。既然連家都沒有了，為什麽還在這裡掙扎不休？沒有必要了，與其死死掙扎，不如就此徹底解脫。

  顏烽火的淚水不是為了這幾名士兵流淌，而是為了帕拉流淌。他終於明白帕拉為什麽選擇自殺了，因為帕拉無路可走了，連家都沒有了。

  在帕拉眼裡，唯一的精神支柱覆滅了；在顏烽火眼裡，帕拉還能有選擇，自己會盡最大努力幫助她的。

  可顏烽火是顏烽火，帕拉是帕拉，兩個人生活的環境不一樣，完全分屬不同的兩個世界。一個生活在流亡的夾縫中，一個背後依靠著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的祖國母親。天壤之別，誰都沒有過過對方的生活，誰都不了解對方囧於自己的處境思維。

  “死了好，死了也是解脫。”顏烽火擦擦眼角，輕聲念叨：“也許你會下地獄，也許你會去天國，總之不會在這人間地獄煎熬。”

  人間地獄，人間本來就是地獄，地獄本就是人間。只要是能夠具備獨立自主思維的地方都是地獄，因為有思維才會受到各種煎熬，有思維才會感到種種禁錮。

  或許每個人在十六七歲的時候都會提著酒瓶子站在山頂，衝著天空齜牙高吼：我命不由天！

  也許二十六七歲的時候依舊瘋狂的要去改變自己的命運，站在城市的最巔峰，抽著香煙，俯覽眾生，仿佛一切都在自己腳下。

  可到了三十六七歲的時候，卻寧可淋著大雨把自己灌的爛醉如泥，接受曾經永遠都無法接受的命運。

  因為這裡是人間，這裡是地獄，這是一個真實而殘酷的人間地獄。

  “嗷嗚嗚！！！……嗷嗚嗚嗚……”

  坐在石頭上的顏烽火仰起頭，發出淒厲至極的狼嚎聲，一聲接著一聲，一聲高過一聲。

  聲音充滿無奈，充滿無助，充滿絕望，久久回蕩在山谷之中。

  或許這個時候唯有狼嚎聲才能宣泄出顏烽火此時的心情，或許狼嚎聲才能讓他肆無忌憚的自由奔放，不受任何約束。

  “顏烽火怎麽了？”小酒有些驚愕的盯著遠處天葬台上的顏烽火。

  “或許想起什麽事情了吧。”獵豹若有所思的說道：“我們所有人的感情加一起都不如顏烽火細膩，他是複雜的，是難以控制的。如果他尋死，我們要救他；如果他將死，我們助他。他是一個完美的人，完美的軍人，我們不如他。”

  “完美的軍人？”項宇愣了愣。

  完美的軍人只是一個傳說，任何一名軍人，不管他是怎樣凶猛彪悍的軍人，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完美的軍人，所有的軍人都是殘缺的。

  一種軍人不具備絕對忠誠的品格，這是殘缺；一種軍人具備絕對忠誠的品格，卻隻懂忠誠，是殘缺。是軍人就殘缺，這個職業注定你只能選擇一樣，舍棄更多。

  “大隊長張複基一直都要尋找一個完美的軍人，從而領導我們的血狐大隊。當年我很不明白他為什麽對顏烽火如此看重，更不明白為什麽會傾盡心血培養一個刺頭到胡鬧的家夥，但是現在我懂了。”獵豹苦笑道：“顏烽火就是完美的軍人，大隊長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顏烽火就是他要找的完美軍人。”

  “完美個毛毛球？就我妹夫？”項宇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在項宇的眼裡，顏烽火是最不靠譜的一個家夥。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妹妹死心塌地的要跟著這個家夥，他早就把這個犢子的三條腿打瘸了。

  “記得你剛到血狐大隊我對你說過的第一句話嗎？”獵豹問著項宇。

  “記得啊，”項宇毫不遲疑的說道：“先做人，後做軍人。”

  這句話項宇記得清清楚楚，之所以記得那麽清楚，是因為後來他才知道每一個進入血狐大隊的人都會被告知這句話。很簡單的一句話，先做人，後做軍人。

  “這就是完美軍人。”獵豹歎口氣道：“顏烽火至始至終都在做一個真正的人，一個有血有肉，隻願做自己的人。軍人是他的外衣，外衣下面的他一直都是自己。他具備我們所不具備的情感，他敢於釋放我們死死壓製住的情感，當這種不羈的思維與固守的軍人身份狠狠碰撞的時候，就把他造就成一個完美軍人。嚴格意義上來說，顏烽火已經脫離職業軍人的范疇，不管任何時候，他只能是顏烽火罷了。”

  “他本來就沒有軍籍了。”項宇摸摸腦袋，不解的說道。

  洛龜拍拍項宇的肩膀，衝他搖搖頭。

  這是項宇永遠無法理解的，在項宇的世界裡，衝鋒陷陣才是符合他們身份的，至於其它的……項宇太純粹了，在顏烽火把他引導向職業軍人這條道路的時候，項宇就成為一個最純粹的職業軍人。

  最純粹的職業軍人永遠無法理解什麽叫先做人，後做軍人，就像顏烽火永遠也理解不了一個軍人為什麽懂得情趣不去做一樣。

  忽然間，天葬台的顏烽火向這裡做了一個手勢，讓他們立即撤退的手勢。

  這個撤退的手勢不容置疑，充滿不可逆轉的堅定。透過瞄準鏡，獵豹幾人可以清晰的看到顏烽火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那是一種下定決定的決然，不允許有任何更改。

  除此之外，還有顏烽火讀出的唇語：立刻撤退，所有部隊撤退，否則我絕對不做任何配合！

  “為什麽！”獵豹打出手語。

  “我要把他們送回印度，我要讓帕拉家族在印度重新站穩！”

  一片震驚，獵豹一行人徹底不明白顏烽火究竟要幹什麽了。在如此緊迫、勢在必得的任務下，他竟然要把帕拉家族送回去？這是什麽？這將如何定罪？叛國？！

  獵豹立即打出手語，但手語還沒打完，顏烽火再次讀出唇語：如果不按照我說的做，我保證遍地開花的恐怖活動會開始！

  獵豹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睛裡滿是憤怒和不解。他不明白顏烽火為什麽突然來了一個天大的逆轉，可他卻相信顏烽火決定的事不容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