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綿長有風雨,許麟的一劍指向了棄劍而立的明遠。
他看著他,感受著劍尖處熟悉而又無比陌生的氣息。
清虛真人為人剛直,其人如劍,不屈不撓,威武不失莊重,所以他的一劍,有風起雲湧的波瀾壯闊。
反觀許麟,其人其劍,不僅僅冷血無情,而是無盡的毀滅**,那一劍的風起之時,明遠仿佛看到了洶湧血海下的無盡冤魂的嘶吼與怨憤。
於是他笑了,看著近在咫尺的許麟,熟悉的面孔上有著猙獰的陌生,而在此刻,不知道為什麽,明遠又非常懷念先前的許麟,盡管他知道那個明如是假的,盡管他明白那一絲的笑容是冰冷的,可他明遠,還是希望能死在那個“明如”的手上。
一人一劍,一劍搖曳如春風楊柳下,卻有了平地起驚雷的龍吼之音,那一雙血目的凶惡,死死的鎖定在明遠的身上,然後便是轟然而下。
明遠已棄劍,終究也沒看見那個他所希望的那個“她”,卻又在生死的一瞬裡,他仿佛看到了那片桃花裡,和那個靜靜的身影。
恍惚間,許麟的瞳孔縮了一下,在這個決定生死的時刻裡,本不該有的刹那,許麟的心也隨之一抖的同時,他看到了一道光,從靜立等死的明遠的身體發出,劍鳴陣陣,余音嫋嫋不歇。
“你有一劍滾龍碧,我有一心殺人劍,一養數年,隻為給你看啊小師弟!”
瞬息裡,劍氣磅礴如潮,轟然對撞在許麟一劍成龍再成龍碧的劍息之中,許麟沒有瞪大了眼睛,盡管內心有出於此一劍的震驚,許麟反倒是眯起了眼眸,嘴角咧開的嘿了一聲:“人劍!”
以百年身化成一劍,隻為殺他,許麟不退反進的再踏前一步道:“分!”
本是一劍龍蛇的滾龍碧當中,居然在許麟的這一聲呼喝聲中,分而化九,九九成龍蛇,再成九道龍碧,卻是將金蛇劍陣中的一劍化九,化成了九道龍碧,至於對面一身白光的明遠,此時此刻,卻是漸漸的模糊了自己的影像。
而他,就僅僅是一柄劍,劍起時,鋒刃無光,瞬時炸開了道道白芒,一頭扎進了許麟在自身構成的九道龍碧當中,一往無前!
哈哈狂笑的許麟,一頭黑發狂舞空中,一身血袍更是錚錚作響,那一劍在持續搖曳著,九龍飛揚半空,齊齊包裹住那一道沒有了光亮的人劍,每一次洶湧,都有龍鳴驚天的炸響,還有哀鳴之後的破碎虛空的亂流齊揚。
“真不怕死?”許麟猙獰道!
那一劍沒有任何回響!
“是真的想死?”許麟嘴角咧開的更大!
那一劍卻是一劍斬龍頭!
許麟默然無聲,面貌再變時,恍若惡鬼臨世道:“那就去死!”
九龍合碧!
昆侖山上,桃花園林,粉色桃花落,一個身穿藍布道袍的小丫頭,奇怪的抬起頭,順手接過那隻漸落眼前的桃花,睜大了眼睛,看了好半天,猶疑著再瞅瞅那桃樹,撓撓頭道:“剛開花就落,這樹病了?”
然而讓小丫頭沒想到的,隨著她的話音剛落的一瞬,整個桃園的桃花,紛紛起舞半空,而後又冉冉而落,好似春天的棉絮,卻又有桃花的粉紅,成為了花海,讓小丫頭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
有風起,就在小丫頭伸手接過不少落下的桃花之時,那風無聲的來,吹盡了滿園,花海再飛,齊齊的向著一個方向飄去,小丫頭更加驚奇了叫了一聲,一路小跑的跟著,可還沒跑幾步,她便已經停下了腳步,有些膽怯的望著那個花落的屋舍,喃喃道:“好一場花雨!”
青竹屋舍裡,那個女子似有所感的推開了身前的門窗,望見那一片紛紛而落的花雨時,眼眸之中卻是泛起了一陣漣漪,沒有出聲的靜靜望著,而在眼角處,有淚珠滾落,晶瑩剔透的潸然而下,卻只有一滴。
清虛真人捧起地上崩碎了玉蝶,看著破裂的兩個字,他的頭髮又白幾縷,黯然歎息的坐下,小心翼翼的將那些還沒有拾起的碎渣,逐一撿起的同時,忽然的笑了起來,聲音悲愴,一傳千裡。
明遠站在許麟的身前,一手成劍指,直指許麟的眉心,卻再也沒有前進分毫,反觀許麟的劍,早已貫穿了他那略顯單薄的身子。
明遠的臉色黯淡,許麟的表情滿是複雜。
先前的一劍九龍合碧,卻是許麟這些時日以來,參悟出的最強一劍,以金蛇劍陣,再用一劍滾龍碧加以融合,成就的九龍合碧,竟然被明遠的人劍,一氣貫穿於此,如是明遠能夠真正的踏出那一步偽境,成就真人金身,此刻的生死兩判,卻不知是如何的一個結果。
明遠的手松開了,在許麟的驚懼下,他的手終於落了下來,目光裡再沒有了決絕的殺意,而是一種解脫後的釋然。
於是他的手落在了他的肩上,就好像當初的王大柱一樣,明遠費力的又往前了一步,他抱住了許麟,用力的抱著。
許麟竟然木然的沒有掙扎,盡管在內心裡他已經恐懼到了極點,雖然他不知道他在害怕著什麽。
久久的,明遠沒有說一句話,許麟亦然,他甚至不敢挪動一下身子,就那麽僵硬的站在那裡,任由明遠抱著自己,還有那已經染紅在右手上的鮮血,是溫暖的。
黑暗中,遠處依舊火光衝天,在這片地底世界的盡頭,火山的邊緣,那具雕滿人眼的巨大棺槨的遠處,明遠的身子開始漸漸的癱軟了下來,眼眸中的生命之火,也在逐漸的熄滅,直到許麟反應過來,本能的將他的身子抱住的時候,那個人,終究沒有說一句話的,睡了過去。
許麟沒有哭泣,根本沒有當初殺死王大柱的悲傷,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而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那張或許已經安詳的面容,不發一語。
“小師弟!”許麟記憶起了那時溫柔的呼喚,想起了在那間樸素的屋子裡,是眼前這個男人,在為自己講解劍道之法,也是這個男人在自己第一次下山時的種種維護,許麟這一次,閉起了眼睛,許久,許久!
他忽然想起了一壺香,想起那位白衣軒宇,想起了魔主給自己酒壺時的笑意,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酒醉迷離時的狀態,於是他輕輕的將那個身體放在了地上,伸手拿起了那個酒壺,酒香撲鼻,酒香迷人醉!
他不再看那具已經沒有生機的屍體,而是看那頭頂上的火山,那具雕有人眼的青銅懸棺。
第一步時,他笑問十方天地,可有神仙?
舉步喝酒!
第二步落地,他看壁頂無星辰,火山地裂如黃泉,可有惡鬼?
再舉步,再喝酒!
第三步落,他看青銅懸棺,看那奇怪人眼,隻問,可還有情?
懸棺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