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的腰間挎著一個酒葫蘆,一搖一擺的流浪人間。
不問世事浮沉,只看滄海桑田。
也是那一年,曾經的書童伴當,為他戰死在昆侖山上,酒醒過後,卻還是這個人間。
以為可以忘卻的事情,卻終究無法逃避。
還是那一年,仙府之內,他以一壺香酒祭老友,曾經的崢嶸歲月,也只剩下滿目的蒼涼。
於是一劍萬裡,在天外,在這個他早已看膩的人間,他在腰間重新擺上了長劍,對視的,還是曾經的那個人。
昆侖山下,看著隱藏在雲霧之間的恢弘殿宇,看著密集的彩雲虹光,他想起了當年萬劍歸宗的洗劍閣。
昆侖山上,一襲白衣長劍,卻已是滿頭白發,站在黃字門廊上,站在曾就故友的墳前,婆娑著無字石碑,只是寫下了洗劍閣,趙小林六個大字。
倒上一壺香,酒香飄渺於霧間,注目良久,那六個字,卻如刀一樣的刻在他的心頭上,猶記得當年的情景,卻早已是流水往事,不再......
簡陋屋舍,清淨的院落,梔子花芳香滿園,映著朝霞虹光,白黃之色,有點點露珠滴落,好似珍珠一樣的光澤。
他看到了他,趙小林最後的弟子,那個讓人生厭的青年,正端坐屋中,正在閉目打坐。
時至今日,他還是無法喜歡這個人,盡管那是趙小林的選擇,可他還只是瞥了一眼,便扶搖而上,昆侖的正殿,他一人而來,不同於當年,那時候,小林還活著,抱著他的劍,一步步的跟在身後,一臉慌張。
忘記了一壺香,舍棄了曾經的想要忘記的迷醉人間,他還是拿起了他的劍,再一次站在了這裡,這一次不是為了洗劍閣,更不是為了整個人間,而只是為了他自己而已。
屋舍裡,許麟睜開清亮的眼眸,似有感應的望向窗外,嘴角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方才那股如有山嶽倒塌的威壓,絕非偶然,卻是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
恍然了一陣,許麟緊皺的眉頭才又漸漸的舒展開來,魔主的對手,也只有他夠資格站在彼岸的對面。
院落中,通明的跌跌撞撞,引來了大黑驢的一陣嘲笑,在被通明狠狠的瞪視一眼後,依然如故的齜著那幾顆白裡透亮的門牙,嘲笑著小胖子的狼狽。
授業解惑,這不是許麟所熟悉的事情,可現在的他很喜歡,是因為當年的趙老頭兒,也是唯一能夠讓許麟緬懷的人。
昆侖山下,一位面貌英挺的中年男子,頭頂金冠,腳踏雲靴,正一步步悠遊自在的走在一條羊腸小道上,而在此刻,霍然停步間,舉頭上觀,目光直視雲深不知處的昆侖山,臉上的表情,卻是有著一抹難以置信的神色。
身後的親隨,見主人停步不語,面色一斂,小心翼翼的不發一音,而在他的身後,則是跟隨著浩浩蕩蕩的妖庭大軍。
“沒想到這世間還有如此人物!”妖主嘴角一翹,然後嘿嘿一笑的又是喃喃自語道:“十萬大山呆久了,倒真是有點井底之蛙了。”
連霞峰上,身坐廣陵殿深處的那位老者,此時已然起身,大踏步的走到了廣場之上,偌大的一個方圍之外,只有一位一襲白衣的老者,面色如玉的微笑著。
“老前輩,您終於來了!”
在眾人驚訝錯愕的注視下,如今昆侖地位最高的玄德老祖,很是恭敬的拜服一禮,連同著清宏真人在內,所有昆侖門下的弟子,在短短的愣神之後,也都學著玄德老祖的模樣,恭恭敬敬的拜服下去。
雖然難以置信,修行界講究的就是論資排輩,這在正門當中,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門檻,禮法為眾生之法,人正是因為懂禮,才稱那些方外之物為妖魔鬼怪。
可生而天地,眾生平等,佛說,道曰的一切自然法,這是在感悟天地規則上,論在眼前的白衣老者身上,當年的玄德,如今已然成為了老祖,這讓白衣老者有些感慨的同時,不由得望向遠方。
浩然如日月,雲霧飄渺的深處,自有光華起落,那一眼,卻是穿過了無數的歲月,也看穿了重重雲障,最終落在了他的身上。
北方,搖曳著一肩的白發,眼眸中垂落出的星辰,在白日裡,依然能使萬物失色的光暈中,有著淡淡的笑意。
遊戲,終於變得有意思起來啦!
望月峰,黃子門廊下,一頭大黑驢,晃晃悠悠的一步三搖的走了過來,極其不滿的打著鼻響。
許麟雙腿用力一夾,笑罵道:“憨貨,還不快走?”
一聲極其悠揚的聲音,頓時響徹在山腳下,這大黑驢還真來了脾氣,只顧著在原地打轉,就是不肯上前一步,看在許麟的眼中,更是笑意十足道:“我是不急,這山你始終都要上,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不如早先一步落的輕松,來的更實在。”
大黑驢放棄了,泄了氣一樣的向前一步步邁起,可每當抬頭看向那長長的階梯之時,腦海裡總是不由得生出一種悲鳴之音,讓驢始終打不起精神來。
收斂笑意,許麟的目光,落在腳下的階梯上,每當黑驢邁出一步,頭頂總有一股威壓籠罩在身體上,如芒在背。
重新鑄建的黃字門廊,遠不如先前,在許麟的感知中,劍意即使依然凌厲,卻反倒被自身的劍意所壓,兩相抵消之下,才由得黑驢變得有些艱難的步子,一步步上前的邁著。
這一日,許麟告別了通明小胖子,騎著他的黑驢,來到了黃子門廊下,許麟覺著,總要上去看看,那便去瞧瞧。
黑驢很不樂意,不時的驢叫著,許麟恍若未聞的悠然笑道:“書中有言,高手不都是騎著驢嗎?”
翻了個白眼,黑驢又連續的叫了幾聲,被許麟一巴掌拍在腦門子上,兩眼直冒金星的老實了許多,卻聽許麟罵道:“驢眼看人低,你卻不知,你家主人如今有多高,將來則會更高更高,高到你個驢腦袋都看不見為止。”
黑驢沒了反應,耷拉個腦袋,悶聲悶氣的往前趕,許麟則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當中,他想要很強,也必須更強,但身前的大山一樣的高度,一座接著一座,可許麟有信心趟過去,在不久的將來,在這個亂世的開始,一切都將回到原點。
不由得笑了幾聲,聲音陰沉,冰冷刺骨的猶如寒風吹過,讓胯下的大黑驢冷不丁的打了機靈。
自從與許麟相遇以來,它越發的明白,這個小主人,冷不丁透露出的氣勢,已經不是原來的可比,在那張平靜如水的臉皮下,則有著一顆無比瘋狂的心,所以黑驢腳下的步子,也就邁得越加的小心翼翼。
直到通到了峰頂,已經氣喘籲籲的黑驢,伸出長長的大舌頭,沒精打采的掃視四周,卻在漫天虹光的落處,看見了一抹嫣紅,綻放出亮麗如新的色澤,勾人心魄,可它不是人,是驢,卻依然被其深深的吸引,倒是忘記了繼續前進,僵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