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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風雨夜
穆真真將船頭的一盞燈籠摘下,走到踏板邊,挑燈籠高高照著,這踏板長一丈有余,寬不過一尺,夜間上船若是不小心就容易踩空落水,尤其是喝了酒的人——
然而等了好一會,卻不見有人來,湖岸景色昏蒙,十步外就已難辨,穆真真奇怪了,方才明明聽到少爺說話笑語的,應該就在十余丈外,怎麽走了這麽久還沒到岸邊?
穆真真對王微道:“王姐姐,我到岸上看看——”,提著燈籠正待走上踏板,忽覺水下有異,低頭看時,忽然船邊湖水湧起,冒出一個腦袋來,叫道:“饒命——”
穆真真嚇了一跳,趕忙伸燈籠去照,然而燈籠光照到之處,湖水湧動,先前冒出水面的腦袋不見了,穆真真覺得詭異,伸手去裙底摸小盤龍棍——
那掛在艙門的黑羽八哥聽到“饒命”二字,也淒厲地叫起“饒命”來,王微“撲哧”一笑,說道:“真真妹子,叫饒命的是燕客相公,他們在戲耍我們呢。”
王微旁聽者清,她沒看到水底湧出的腦袋,單是聽到叫聲,辨出是張萼的聲音——
“饒命”之聲又在船這頭叫起來,張萼遊到這邊來了,叫道:“見死不救嗎,王微姑救我,書生落水,美人救之,良緣佳話啊——”
又傳來張原的聲音:“三兄你可小心點,不要一冒頭就挨一悶棍。”
穆真真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的小盤龍棍都已經握在手上了——
傍晚天氣悶熱,張原等人在同裡酒樓飲酒時出了一身熱汗,張原道:“今日莫喝太多酒,我們去同裡湖游水,那湖水甚是清澈。”
張萼一聽,熱烈響應,他們自幼都是在投醪河玩水長大的,范文若貪杯,還想繼續喝,但見張氏三兄弟興致勃勃要去游水,便隻好讓仆人將這壺沒喝完的蘇州三白酒帶回船上去,他要慢慢獨酌。
來到湖邊,范文若、宗翼善都不肯下水,隻張原、張岱、張萼三人,還有武陵、能柱幾個仆人,找了一處平坦的湖岸悄悄下水,往浪船這邊遊來,張萼說是要嚇一嚇船上的王微——
張萼還在水裡一湧一湧地向著船頭叫王微姑救他這落水書生,卻聽王微清泠泠的聲音道:“燕客相公,若按戲文小說俗套,小女子救了你這落水書生,那你以後是要中狀元並娶我為妻的,你能中狀元否?”說到後面,忍俊不禁地笑。
張萼叫道:“那你快救我,救了我我必中狀元,並娶你為妻。”
王微道:“你可是定下了祁氏女郎為妻的,怎好反悔。”
張萼叫道:“救人怎好這般囉嗦,早淹死了,快救我——”
張萼在與王微調笑時,張原也遊了過來,從水裡仰望船頭那盞燈籠,沉沉天幕下,那盞燈籠如昏黃的月,燈籠邊上就是穆真真那張白白的臉,便伸手道:“真真,拉我一把。”
穆真真見到少爺遊來,綻開笑臉,“嗨”的答應了一聲,將手中燈籠交給邊上的綠梅,俯下身,一手撐著船舷,一手伸下去抓住少爺的手,用力往上一提,竟把百把斤重的張原凌空提上船頭——
張原赤著上身,下面隻穿一條遮膝褌褲,渾身**,用手抹了一把臉,笑道:“真真好大的力氣,釣魚一般就把我釣上來了。”
穆真真經常服侍張原洗浴,張原這精赤上身是看慣了,不過在人前還是有些羞澀,忙道:“少爺趕緊去換衣服。”
張原“嗯”了一聲,跟著穆真真進艙室,走過王微身邊時,見這女郎一雙嫵媚的眸子略有些好奇地看著他,似乎對他這般模樣頗感稀奇,張原便做了一個健美展現肌肉的動作,哈哈大笑,走進艙室去,摸摸小腹,可憐,腹肌還沒練出來,以後得多鍛煉,這世道,手無縛雞之力可不行……
水裡的張萼見張原上船去了,更是大喊大叫,王微道:“小女子可沒有穆真真那麽大的氣力,釣不動你——姚叔,你拉他上來。”
張萼不要姚大漢拉他,卻叫:“綠梅,綠梅,拉我一把。”
張萼的貼身侍婢綠梅趕緊將燈籠交給蕙湘,慌慌張張趴在船舷上向張萼道:“三少爺,婢子拉不動你呀——”
張萼喝道:“少囉嗦,快拉我上去,拉不動也要拉。”
綠梅隻好哆哆嗦嗦伸手下去,被張萼一把攥住,使勁往下一拽,“撲通”一聲被拖下水去,嚇得大聲尖叫:“三少爺,婢子不會游水的——啊——咕嘟——”
張萼狂笑不止。
綠梅在水裡亂撲騰,哭叫救命,接連喝了好幾口水,張萼這才過去托起她,笑道:“放心,淹不死你,有少爺在呢,別亂動——”
張岱遊過來道:“三弟,別亂來,這湖水極深,又是夜裡。”
張萼滿不在乎道:“就在船邊,能出什麽事。”說著,托起綠梅,上面的素芝和王微將綠梅拽上船,張萼自己隨後攀爬上船,看著嚇得半死、癱軟在地上的綠梅,他覺得著實有趣,大笑不止。
王微一雙妙目瞪著張萼,問:“燕客相公,你覺得這樣很有趣?”
張萼道:“那是當然,這傻女子,她有穆真真的力氣嗎,卻也來拉我,哈哈,肯定要落水的嘛。”
綠梅喘息了一陣,坐起身來,哭道:“我若不拉你,你肯定責罵我,所以,明知三少爺要——”
王微轉身回艙去了。
張萼見綠梅在哭,也覺得無趣了,說道:“好了好了,不就是戲耍了一下嗎,你又沒有怎樣,起來。”拉著綠梅站起來,半摟半抱著回艙室去了。
張原換了衣裳,穆真真在為他梳頭髮,聽到綠梅的哭聲,問知是張萼作弄綠梅,張原搖頭道:“三兄就是這樣的脾性,惡作劇。”
來回話的武陵道:“三公子近來脾氣算是好很多了,以前更惡劣,常常無緣無故打人。”
張原笑道:“這次得怪我,是我讓真真拉我上船,三兄這才想到戲弄綠梅。”
穆真真道:“這哪能怪少爺,那三公子一直在叫王姐姐拉他呢,他是想把王姐姐拉下水——”
武陵道:“三公子想戲弄王微姑呢,王微姑不睬他。”
張原道:“好了,不要多說。”走到艙廳,與大兄張岱閑談、喝茶,問三兄張萼?張岱笑道:“張燕客大發溫柔,在逗弄綠梅呢,他就是這樣,喜怒無常,好起來時對那綠梅取冷熨身都可以,先前卻又戲弄她落水,只顧由著性子來。”
張原喝了一盞茶,回艙室作了一篇小題八股,給宗翼善看,宗翼善道:“介子兄的製藝與去年我在山陰東張作客時相比,純熟老辣了許多,幾無瑕疵,不過在下有個提醒,介子兄要注意行文莫帶匠氣。”
張原是一點即透的人,點頭道:“翼善兄提醒得極是,八股文作多了,是容易囿於匠氣,千篇一律,露斧鑿痕,這就要練熟還生,這樣才能保持文章的新意和生氣。”
宗翼善笑道:“介子兄心裡明鏡似的,早就想到這些了,在下是多嘴饒舌。”
張原道:“最近作文是隱隱感到困惑,若非翼善兄一語道明,我自己一時還想不明白的,翼善兄之才,不參加科舉太可惜了,翼善兄莫急,待我從容布置。”
宗翼善道:“若論製藝,我實不如介子兄,我見識是有,筆下卻無,可算是眼高手低,我也很清楚,科舉我是參加不了的,董氏不會容我科舉為官,改名換姓也不行,除非我落第,只要我補生員、中舉,那就瞞不過董氏的耳目,這只會給介子兄添麻煩,介子兄莫要操心此事,我只求奉雙親終老,介子兄日後為官,我為幕僚,我們好友,相知一生。”
張原道:“翼善兄莫要悲觀,我會想到穩妥辦法的。”
……
六月初三夜格外悶熱,張原睡不著,到船頭納涼也沒有一絲風,那抹娥眉月已被濃雲遮掩,船工道:“這夜裡應該會有一場大雨,下了雨就會涼快一些。”
但左等右等,雨就是不下來,張原又回艙室,這時已經快三更天了,屏風另一邊的宗翼善等人都睡下了,來福的鼾聲很不小,在船上是沒辦法,只有忍受——
穆真真還坐在莞席上整理衣物,她每次都要等張原睡下後才會歇息。
張原脫去長衫,隻穿小衣睡下,搖著扇子道:“真真睡。”
穆真真答應著,吹熄了燈,在張原身邊的莞席上躺下,一動不動,沒半點聲息。
張原對著黑暗說道:“真真莫要想太多,有朝一日,穆叔會衣錦還鄉的。”
穆真真應了一聲,再無二話,似乎整個人沉浸在黑夜中變得虛無。
張原慢慢搖著扇子,熬不過困,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被隆隆雷聲驚醒,那暴雨終於下來了,雨點打得篷頂“劈哩啪啦”響,風從窗隙灌進來,艙內暑熱頓消,湖上起了風浪,船也有些搖晃——
風雨聲中,忽聞若有若無的抽泣聲,船艙依然昏黑一片,張原輕喚了一聲:“真真——”
那飲泣聲頓時沒有了,也沒聽到穆真真答應,張原不知穆真真在不在身邊,慢慢伸手過去,摸到那墮民少女的臉,那張臉微微顫抖著,張原摸到這臉濕濕的,是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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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雨,江西近期暴雨成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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