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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騷》第三百四十一章 蘇幕遮
  心情愉快,才有欣賞幽情雅趣的從容心態,那隔水庭院的靜夜笙歌,讓張原興致勃勃,所以想讓王微也吹一曲洞簫,初無他想,但看到王微那水汪汪的雙眸和嫣紅的唇,就不怎麽想娛耳了,說道:“子時初刻了,那就早點歇息。”

  王微斂眉輕笑:“還是先吹簫。”

  小婢蕙湘趕緊取了簫來,這是建州德化窯瓷簫,白如天鵝絨,滑膩如脂,溫潤如玉,好似美人肌膚——

  王微道:“蕙湘,你自去睡,不須你侍候了。”

  蕙湘答應一聲,捂著嘴,打著哈欠去了。

  王微掩上書房門,坐在短榻上,執簫在手,纖指與簫管瑩然一白,修長的指節伸縮按捺,清越的簫音嫋嫋而出,吹的曲子是《梅花三弄》,這種瓷簫很珍貴,燒製一百支瓷簫只有一、兩支合調,但若合了調,那吹奏起來音色之純遠在竹簫之上,而且能吹出竹簫吹不出來的高音——

  一曲吹罷,萬籟俱寂。

  紅唇離開白簫,睫毛輕揚,眸光如水,抬眼望著立在榻前的張原,問:“相公可還要聽曲否?”

  張原看著王微唇間沾染的津唾亮色,心中一蕩,伸手指替她揩去,柔唇觸手嬌嫩欲融,心想若是如此那般,可知有多**,說道:“且到枕上再品。”

  王微偏過頭,用臉頰輕輕挨擦張原的手,美眸斜睨,媚態橫生,輕喚一聲:“相公——”半羞半嗔,聲音柔細,瓷簫亦無此嬌音。

  張原牽了王微的手,端了琉璃燈到隔壁臥室,見月色入戶,明明照在床邊,乾脆就滅了燈,兩個人就在床上品獨眼簫、撫無弦琴,閨房之樂,妙不可言,王微七歲被揚州養瘦馬的人家收養,學琴棋書畫、打雙陸、抹骨牌、梳妝打扮、坐臥風姿,到十一、二歲時,又按照《如意君傳》、《玉房秘訣》學習枕上風情,自幼耳濡目染,深諳床笫間的種種情趣,現在委身心愛之人,自然是媚態盡顯,風情萬種,讓張原稱心如意,其樂如登仙——

  良久,臥室才安靜下來,先前朗朗照在床頭的月光已退出窗外,張原輕笑道:“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坡翁此詞正為我二人寫照,不過我們更厲害一些,明月都害羞退卻了。”

  王微白羊一般側臥著,喘息未定,嬌軀輕顫,猶有**的余韻,伸臂搭在張原胸前,指尖輕劃,不知在寫什麽字,聽張原這麽說,吃吃膩笑,說道:“相公大才,平日也談詩論藝、品評當世詩家,但除了時文和古文,未見相公有詩詞大作,今夜興致好,相公不妨吟詩一首——”

  張原心道:“這時候還要吟詩哪,這女文青還真不好侍候。”手擱在女郎高低起伏的腰臀上撫弄,說道:“我是眼高手低,能品評鑒賞,卻拙於自作。”

  王微道:“初作拙又何妨,多作幾首不就漸入佳境了,且吟一首讓修微聽聽。”

  張原心道:“你這是逼我做文抄公啊,也罷,閨房床笫之間,抄一抄無妨,哄哄愛妾。”想了想,說道:“《蘇幕遮》一闕,聽好了——枕函香,花徑漏。依約相逢,絮語黃昏後。時節薄寒人病酒,剗地東風,徹夜梨花瘦。掩銀屏,垂翠袖。何處吹簫,脈脈情微逗。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王微聽了,半晌無語。

  張原問:“修微,睡去了?”

  王微“格”的一笑,問:“相公這詞妙極,不過相公是在思念誰呢?”

  張原雙臂一緊,說道:“思念之人已在懷抱。”

  王微歡喜得心發顫,緊緊抱著張原的腰,腦袋似要鑽到張原心窩裡去,語帶嗚咽:“相公這詞是在修微離開山陰後填的嗎?”

  張原“嗯”了一聲,心道女郎妙解,現在是刮西風刮北風了,滿地黃花才對,哪有東風和梨花,解釋成三月間王微離開山陰時作的那就圓滿無破綻了——

  女郎王微一顆心滿滿的甜甜睡去。

  ……

  次日一早,那些新投靠的婢仆家奴就趕到“解元第”牌樓前等候家主使喚了,昨夜少主張解元回來,神色間似對他們有些不滿,所以他們今日來得更早了,個個備有禮品進獻——

  辰時初,牆門打開,張原陪著父親張瑞陽走了出來,身後是來福、石雙、符成、符大功諸仆,張瑞陽當眾說了不接受這些人的投獻,相關田契地產全部還給這些人,請這些人以後各安本業,不要再來東張侍候了。

  真如晴天霹靂,這些捧著禮盒的婢仆全懵了,百度雅騷威武,隨即跪倒哀求,說是生為張家人死為張家鬼,今日就是死在牌樓下也決不離開——

  張瑞陽心有不忍,皺著眉頭,看著兒子張原。

  張原對這些人誇張的表現很反感,心道:“又不是在我家待了幾十年的老家人,有這麽深的感情嗎,還生為張家人死為張家鬼,無非趨炎附勢而已。”說道:“家嚴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各位鄉親就不要再囉嗦了,我張家不接受投獻靠身,若缺人手的話會立契雇傭,不需要你們投靠侍候,這些田契家嚴與我俱未背書,還是你們的,都領回去。”

  這六戶人家死活不肯領回各自的田契,要賴在張原家。

  張原作色道:“難道各位要我請縣衙的典史人來處理這件事嗎!”

  這六戶人家見張原父子態度決絕,不敢再堅持,領了各自田契、提了禮盒,垂頭喪氣回去了,這幾日他們已經向四鄰誇耀他們靠身張解元家了,哪會想到今日會被趕出來,沮喪、羞惱、憤恨……

  張瑞陽看著那些人離開,歎道:“倒把這些人給得罪了。”

  張原道:“該得罪還是要得罪,不做老好人——今日是衙門休沐日,父親與我一道去拜見徐府尊和劉縣尊。”

  張原和父親張瑞陽先去西張拜見張汝霖,張汝霖已經聽說早間張瑞陽斥退那些投獻者之事,心道:“這定是張原的主意,張原有大志向啊,未雨綢繆,這是要避免他日被人抓把柄嗎?”笑道:“我山陰張氏解元、狀元都有了,放眼江南,數一數二人家。”又問了董、汪造謠之事,說道:“只怕還有主使者,錢謙益是東林黨人,宣黨最忌他,歸安韓敬視錢謙益如寇仇——”說到這裡,忽然失笑:“張原,你出身山陰張氏,打著浙黨的烙印,但現在房師楊漣、座師錢謙益,都是東林黨人,東林二君鄒元標、高攀龍又對你大為賞識,你會很尷尬啊,入京之後要看你自己的交際手段了,切忌兩面討好,那樣只會兩面得罪。”

  張原唯唯稱是,想說而沒有說的是“我一個人當然勢單力薄,但我可以自立一黨,合縱連橫,左右逢源——”

  巳時三刻,張瑞陽、張原父子來到紹興府衙拜見知府徐時進,獻上給老師的贄禮,徐時進是張原府考時的考官,也算是張原的老師,張原能高中解元,徐時進當然也很高興,怎麽說張原也是他的門生,看張原這連捷的勢頭,明年春闈極可能高中,張原今年才十八歲,前程不可限量,所以徐時進對張瑞陽、張原父子極為客氣,要留二人用午飯,這時離午飯時間尚早,張原婉辭道:“學生還要去拜訪劉縣尊,順便向縣衙禮房呈報申請參加會試的谘文。”

  山陰劉知縣見到張瑞陽父子,更是滿面笑容,稱張瑞陽為“泉翁”,稱張原為“介子賢弟”,並直言說以後若有什麽事就請張瑞陽直接來縣衙找他,這擺明是給張瑞陽請托的權利嘛,張瑞陽謙遜道:“除了諸如義倉賑災這樣的地方公益,治民絕不敢入公門,前幾日投獻的民戶,治民也好言勸他們回去了,就是怕惹是非。”

  劉知縣半信半疑,很少有鄉紳能做到不入公門請謁居間的,當下誇讚泉翁高風亮節,今日縣禮房本來不辦公,劉知縣讓人把禮房書吏叫來,給張原填寫好了參加會試的谘文,等到下月初五日前收齊本縣舉人參加會試的谘文再一並送到府上去,估計下月底省裡批複的“公據”就會發至各縣——

  這日傍晚,張瑞陽在“解元第”牌樓前的空場上擺了六十席宴請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酒食都是請十字街兩家酒樓直接備辦的,對那些送了厚禮的鄉鄰,張瑞陽一一婉謝,只收三錢銀子的賀儀——

  王炳麟今日也來東張喝酒,席散後張原送他回去,王炳麟道:“介子,我明日傍晚置筵席謝眾親朋,你和宗子一定要來。”

  張原道:“師兄的喜酒,弟怎敢不來,正打算明日來拜見師母呢,老師不能回來嗎?”

  王炳麟道:“袁州離此兩千裡呢,哪能回來,還不知道接到我的書信沒有。”又道:“小妹要看你的鄉試製藝,你明日帶來。”拱拱手,上轎而去。

  張原回到“解元第”,見一個民信局的腳夫從牆門裡出來,問是哪裡來的信,說是南京寄來的,張原進去一看,是姐夫陸韜從南京寄來的,趕緊持信入內院交給姐姐——

  張若曦拆信一看,搖頭苦笑:“又落榜了。”

  張原熟識的親朋諸如張岱、王炳麟、祁彪佳、黃尊素等人都高中龍虎榜,現在聽說姐夫陸韜落榜,還真有點不適應,應天府鄉試舉人名額比浙江多,有一百六十人,但包括了南京國子監的考生,競爭是極為激烈啊,陸韜製藝算不得優秀,落榜也不稀奇。

  陸韜在信裡說楊石香、馮夢龍、金琅之、洪道泰、夏允彝等人也都落榜了,但翰社同仁高中的亦複不少,如桐城阮大铖、常熟許士柔、上海徐轉訊、華亭翁元升等,總計十八人上榜,翰社名聲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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