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不見天ri
具喜善傷勢已然痊愈,梳得高高的發髻裝飾著翟冠,眉目神采與往ri不同,邊上的一位內侍向綾陽君和兩位天使介紹說具喜善昨ri被王大妃賜封為五品至密尚宮,至密尚宮又名待令尚宮,負責王大妃的起居生活,是王大妃的貼身親信——
這麽說具喜善已是仁穆王大妃駕前紅人了,張原微笑道:“恭喜具尚宮。 ”
具喜善含羞鞠躬道:“大人恩德,小女子不知如何報答——”
張原道:“何談報答,你有今ri,也是你忠毅剛烈之心所致,我亦肅然起敬。”
阮大铖暗暗納罕,當初這個傷重垂死的平壤舞女竟成了朝鮮宮廷五品尚宮了,這舞女與張原之間似乎還有些不清不白,阮大铖還不知道那個啞女就是貞明公主,不然更要驚得目瞪口呆。
綾陽君李倧急著讓張原說服王大妃,問:“王大妃在何處?”
具喜善又鞠躬道:“王大妃在西堂,奴婢引路,殿下請、兩位天使請。”
綾陽君李倧、禮曹判書禹煙和張原、阮大铖四人來到慶熙宮西堂,慶熙宮是去年新建的宮殿,光海君還未及入住,政變之後,綾陽君李倧為彰顯對仁穆王大妃的禮敬,請仁穆王大妃從原先囚居的慶雲宮遷居慶熙宮。
具喜善入內通報,殿前已然垂下竹絲編織的寬簾,張原四人稍等了一會,聽得侍女尚宮唱道:“王大妃駕到。”
十余名宮人排列兩邊,垂簾內窸窸窣窣響過一陣後,隨即是一聲清咳,綾陽君李倧和禮曹判書禹煙聽到這一聲咳,立即撩袍跪倒,李倧很響亮地說道:“侄孫倧恭請王祖大妃聖安。”
張原和阮大铖躬身舉手齊眼,朗聲道:“大明使臣張原(阮大铖)拜見仁穆王大妃。”
垂簾後傳出一個頗為尖厲的女聲:“兩位天使不必多禮,看座。”漢語說得有此生硬。
便有宮女搬來錦杌請張原、阮大铖二人坐下,李倧和禹煙則是站起身侍立,過了片刻,具喜善出來搬了錦杌請李倧坐。
簾後的仁穆王大妃向兩位天使表達了感激之意,待說到光海君李琿的罪惡,王大妃的情緒立即激動起來,歷數李琿如何把她老父、長兄、幼子殺害,這數年來她的痛苦噬心撓肺,若不把光海君父子二人首級祭奠她的父兄和幼子她寢食難安……
李倧看了張原一眼,鄭重點了一下頭,那意思就是拜托張原勸導王大妃。
張原於是起身陳詞,說目下政局的急務是穩定人心,若殺了光海君父子,朝鮮恐陷入混亂,大明朝廷也很難認同綾陽君殿下的擅自廢立之舉,這必將造成朝鮮國長期的政局動蕩,反而給了光海君的親信手下煽動作亂的機會……
卻聽簾後的仁穆王大妃道:“未亡人自會向天朝皇帝上疏陳情,天朝的一應責難都由未亡人承擔,與綾陽君無關。”
張原默然,李倧與阮大铖、禹煙面面相覷,仁穆王大妃話裡的意思是非殺光海君不可了,被仇恨噬心的王大妃已無法理喻,隻想著殺死光海君父子泄恨,至於其他就不管不顧了。
慶熙宮別堂沒有半點聲音,氣氛一時異常緊張,半晌,張原開口道:“王大妃若一意要處死光海君,勢必造成大明與貴邦不和,張原作為出使朝鮮的使臣,歸國後定會受懲處,所以懇請王大妃三思。”
張原對王大妃和貞明公主有恩,仁穆王大妃當然要考慮張原的感受,垂簾後的王大妃沉默了好一會,卻道:“未亡人想與張天使說幾句話。”
綾陽君李倧一聽,立即躬身道:“侄孫暫且告退。”
仁穆王大妃道:“你們陪阮天使在東堂稍待片刻。”
與王大妃單獨交談容易引人猜忌,但王大妃既已開了這個口,張原自不好拒絕,當即拱手恭立。
李倧、禹煙、阮大铖在宮人引導下去了慶熙宮東堂,西堂上一時寂靜無聲,過了一會,聽得有持續不斷的“嘎吱”聲響起,張原抬眼看時,卻見低垂的竹簾正緩緩卷起,不禁訝然——
竹簾很快就卷升至半人多高,就見兩個身穿白se大裙的女子拜倒在地,左邊的白裙女子雙手交疊在地上,額頭輕解手背,哀聲道:“未亡人偕小女貞明拜謝天使大恩——”說著,嗚咽悲泣。
張原踏前半步,趕緊也跪倒,說道:“王大妃折煞張原了,公主殿下,快快請起,快扶你母后起來,具尚宮,趕緊扶王大妃起來。”
貞明公主今ri也是一襲白se大裙,不再是男子的發髻,而是梳著豐盛的大髻,清麗如白玉蘭,跪伏在地,抬起臉,如水明眸看了張原一眼,又低頭叩拜,這才起身,與具喜善一起把母親仁穆王大妃攙起來。
張原雖未刻意看,但仁穆王大妃的容貌已在眼裡,這位命苦的朝鮮王后竟是一頭白發,雖也梳著整整齊齊的大髻,卻與身邊貞明公主烏黑的發髻形成鮮明對比,王大妃雙頰瘦削,臉se白得沒有血se,但皺紋並不明顯,顯然年紀並不大,應該沒過四十歲,只是這一頭白發讓人驚訝,伍子胥一夜白頭,這喪夫、喪父、喪子的王大妃又是經過怎樣的痛苦煎熬才白了頭的?
仁穆王大妃淚流滿面,對張原說道:“若非天使拯救,未亡人今生都難見天ri,就連我女貞明也難見一面,天使恩德,未亡人粉身碎骨難以報答。”
張原道:“王大妃吉人天相,貴邦臣民深知王大妃之冤,被光海壓製,終有爆發之時,張原何敢居功。”
張原畢恭畢敬,垂首作揖,不便正視,但仁穆王大妃卻是居高臨下仔細打量著張原,微微點著頭,又命令堂上的其他內侍宮人暫避,隻留下具喜善和另一個老宮人,貞明公主侍立在母親身邊。
仁穆王大妃開口道:“未亡人已知天使與綾陽君在黃海訂下的合約,但不知ri後坐鎮平壤監護小邦的大明使者是否就是張大人?”
張原答道:“監護貴邦是有先決條件的,那就是奴酋侵略遼東,但究竟由誰來監護那要看大明朝廷的委派,張原豈能擅專。”
仁穆王大妃道:“合約說是由我邦向天朝請求監護,建奴若真敢犯遼東,那屆時就讓綾陽君向天朝皇帝上疏請求張大人來朝鮮監護,想必天朝皇帝會恩準。”
張原眉頭微皺,這年頭交通不便,來一趟朝鮮要好幾個月,這樣的長路他實在不想再走一趟,而且聽仁穆王大妃話裡似乎還有別的意思,他可不願深陷在朝鮮,朝鮮太上王對他並無吸引力,江南才是他的歸宿,說道:“若貴邦指定要張原來朝鮮,必將使張原為言官彈劾,反為不美,監護貴邦的人選得由兵部推舉、內閣報批才行。”
仁穆王大妃明顯感到失望,看了看身邊侍立的女兒貞明,沉默了下來。
張原心道:“綾陽君是請我來勸導王大妃不要處死光海君父子,這事必須今ri解決。”正要開口,卻見仁穆王大妃說道:“張大人放心,未亡人不是不識利害不可理喻的人,光海就交由綾陽君處置。”
原本非要處死光海君不可的仁穆王大妃突然一個轉折,變得這般通情達理,這讓張原又驚又喜,趕緊躬身道:“王大妃仁慈聖明,這是朝鮮百姓之福。”
仁穆王大妃微微一笑,說道:“不過我想見光海一面,當面數落其罪孽,請張大從對綾陽君說一聲,綾陽君是怕光海一進慶熙宮就被我下令亂棍打殺。”
綾陽君李倧和阮大铖、禹煙三人再次來到西堂,聽了仁穆王大妃所言,李倧便命人去把光海君李琿押到慶熙宮,李倧是想有張原、阮大铖兩位天使在此,仁穆王大妃總不至於當場下旨處死光海君。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光海君李琿由平山節度使李貴親自率人押解到慶熙宮,今年四十三歲的光海君比仁穆王大妃還年長幾歲,堂堂一國之主,一旦成了階下囚,打擊之大實難承受,這時被內侍押上西堂,面無表情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一般,站在那裡蓬頭垢面目光空洞——
仁穆王大妃原本蒼白的臉這時漲紅了,拍案而起,厲聲道:“光海,你也有今ri!”
光海君視若無睹,聽若無聞。
仁穆王大妃走到光海君身前,咬牙切齒痛罵光海君,張原幾人知道仁穆王大妃曾遭受的痛苦,對光海君這般刻骨仇恨也很正常,那光海君卻如癡如傻,任憑仁穆王大妃百般辱罵,他隻站在那裡兩眼上翻看著大殿橫梁,漠然無言。
仁穆王大妃罵得氣急,咳嗽起來,叫道:“取茶來。”
具喜善捧上一個大瓷甌,仁穆王大妃接過瓷甌,就在張原幾人以為仁穆王大妃要喝茶潤喉之時,意外突然就發生了,仁穆王大妃猛地把瓷甌裡的水潑到光海君臉上,張原嗅到石灰的氣味,這是石灰水!
光海君瞬即以手捂臉,淒厲地嚎叫起來,先是蹲在地上,繼而倒地慘呼,叫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在光海君的慘叫聲中,仁穆王大妃尖聲大笑道:“光海,我饒你不死,但我也要讓你終身不見天ri!”
光海君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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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