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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半個多月,張原照常在王思任那裡學八股,從小題到大題,從四書題到春秋題,與小題相比,大題更需要對儒家經義精深的體悟和強大的概括能力,大題八股有些是取一個經義段落作為題目,題意明確,這就限制了作者的自由發揮,考試時大家破題都差不多,考官若不仔細閱卷,很可能就遺漏了好文,這就是有些八股名家屢試不第的原因——
所以王思任要求張原破題一定要奇句奪目,使考官一見驚歎,不敢棄卷,然後是終篇大結時要有妙語振起全篇,讓考官執卷流連,這樣的製藝,豈有不高中之理?
王思任傳授的製藝方法極具針對性,這正是張原所需要的,製藝八股是進身之階、是步入仕途的敲門磚,你要是真以為自己可代聖賢立言、要以八股匡濟天下,那你讀書就讀傻了,先秦時的聖賢能解決晚明的危機?
只是破題要奇句奪目、終篇要妙語振起,這話說得容易,真要動筆可知有多難,所以王思任要求張原在明後兩年內不間斷地訓練,每日都要作兩篇製藝,這樣在三年後的杭州乙卯鄉試才有中舉的希望,在王思任看來,張原在童子試連捷補生員是不在話下的,他王思任的親傳弟子怎麽可能連秀才都不中!
這些日子王思任很少外出,一心輔導張原,所以王嬰姿小姐難得有露面的機會,這讓小奚奴武陵很遺憾,不過武陵堅信,王老爺總要出遠門的,《西廂記》怎麽能有頭無尾呢——
十月十一黃昏,石雙來接張原回家,主仆三人走過杏花寺前的一個腳夫行時,就見一群腳夫圍著一個瞽者在夕陽下聽說書,一堆人影拖在地上——
那瞽者懷抱三弦,“錚錚琮琮”彈幾下,用蒼涼的嗓音半說半唱道:
“方思鯨吞,又想鳩佔,奸人偏有多般惡。話說那姚黑心見自己學館的儒童都走了,轉到了一個名叫柳英才的生員學館,姚黑心認作是柳秀才搶了他學生,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便雇了兩個光棍,一個叫蔡大虎,一個叫李二虎,都是凶神惡煞、滿臉橫肉,平日隨身帶著流星袖棒、秤錘尖刀,好勇鬥狠,橫行霸道,在山陰是人見人怕,那姚黑心吩咐道:‘蔡大虎、李二虎,你二人去那柳秀才回家的路上候著——”
張原主仆三人駐足傾聽,張原笑著心想:“這說書瞽者編得不錯,連兩個行凶喇唬的名字都考證出來了,還知道喇唬帶了什麽凶器,親眼所見一般,姚訟棍有了個新綽號叫姚黑心,呵呵,有意思。”
有個腳夫插嘴道:“那柳秀才我認得,就是山陰城北華舍村的人,現在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路,窮困潦倒,可憐哪,姚黑心真是黑心啊。”
“趕緊閉上鳥嘴,聽書,聽書。”便有其他腳夫呵斥說不要打擾了瞽者說書。
張原立在腳夫圈外聽了好一會,聽到瞽者說姚複誣陷魯雲谷叔母的事了,這瞽者添油加醋,說那周氏如何美貌、如何端莊,姚複見色狂亂,思謀鳩佔,說得繪聲繪色——
斜陽從錢肅王祠那邊墜下,雜亂的人影消失,腳夫們聽書的興致不減,一邊聽一邊罵姚複,張原見天色已晚,便讓武陵賞那說書瞽者二十文錢,轉身離開時聽到幾個腳夫在背後小聲議論:
“咦,這位少爺好象就是要與姚黑心賭八股文的張公子,山陰狀元第的。”
“嗯,沒錯,這張公子在王季重王老爺府上求學,經常在此路過——王季重王老爺你們聽說過?”
“怎麽會不知道,咱們會稽最年少的進士,八股文第一的、又會說笑話的王老爺,誰人不知。”
“這張公子上月贏了姚黑心的外甥,這月不知能不能贏那姚黑心?”
“肯定贏啊,王老爺何等才學,王老爺的學生怎麽會輸給姚黑心。”
……
走遠了,聽不見腳夫們的議論了,小奚奴武陵笑道:“少爺,姚黑心這回是出大名了,到處都在說姚黑心。”
石雙道:“是啊,小人前兩天去鑒湖田莊督促佃戶交二季稻租糧,也聽到有老者坐在田頭說姚秀才的醜事。”
張原心道:“鄰縣的傳聞已經流布到山陰,姚複想必也聽說這事了,現在應該是坐立不安了,也難說,姚訟棍皮厚無恥,或許不把這些當一回事,強自鎮定呢。”
張原主仆三人前腳剛到家中,後腳張萼就來了,一見張原就捧腹大笑,笑了一陣才說話道:“介子,告訴你一件大好笑事,我們派去鄰縣的不是每人隻帶三冊姚複醜史嗎,每縣只找三個說書人,據那些家仆回來說,一傳十,十傳百,其他的說書人以為時下流行說姚複醜史,就爭相說姚複——我起先還不大相信,以為那些奴仆誇大其詞,昨日我去會稽繁華地轉了一圈,就發現有七處在說姚黑心的事,哈哈,笑死我也,這些人都是瞎起哄啊。”
張原笑道:“會稽人肯定說得更起勁,因為他們都知道姚複此人,三兄可知本縣反響如何?”
張萼笑聲不絕:“那還用說,這幾日越傳越廣,竟扯出很多我們當初沒查訪出來的姚黑心醜事,其中有一件——上月我不是對你說過嗎,我用望遠鏡看到姚複大白天把一個青年婦人拉到房裡去,當時我也不知道那是誰家淫婦,介子你可知那淫婦是誰?”
張原光著眼道:“我怎麽會知道。”
“你猜?”張萼賣關子。
這事怎好亂猜,張原道:“姚訟棍居喪時還納妾,與婦人通奸也算不得什麽了。”
張萼忍著笑,低聲道:“別的也就算了,偏這婦人還是他表外甥女,雖是遠房,也是血親啊,嘿嘿,你現在知道那淫婦是誰了。”
張原愕然道:“楊尚源之妻?”
張萼笑道:“那還會有誰,我說這姚訟棍荒淫無恥勝過西門慶哪,哎,介子,你讀過《金瓶梅》全本的,那西門大官人有沒有亂倫胡來的,前面三十回好象沒看到。”
西門慶似乎沒怎麽亂來,西門慶的女婿陳經濟比較亂來,張原道:“姚訟棍是比西門慶還惡劣,世間事遠超書本描述啊。”
張萼道:“姚訟棍的醜事這兩天突然就沸沸揚揚起來,有人說姚訟棍派了家奴到處打聽看是誰傳出來的,查來查去說是從外縣傳來的,姚訟棍無可奈何了,對了,還有一事,去杭州的家仆福旺回來說,杭州有個新來的說書人叫柳逢春,號敬亭,人都叫他柳麻子,這柳麻子把姚訟棍醜史編了一下,那叫說得一個精彩,活靈活現,哪天我讓人去把柳麻子請來,到我們山陰來說書,說姚複醜史——”
“柳敬亭,柳麻子。”張原心道:“柳敬亭說書,很有名的,柳敬亭這時就已經在杭州說書了嗎?”
就聽張萼又道:“介子,你說那姚訟棍現在是不是茶飯不思、坐臥不寧啊,嘿嘿,明日我攜望遠鏡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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