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更)
他今天請客,絕不是擺闊來了。擺闊,也毫無意義。
他是在以這種方式,來收攏人心和聯絡感情。作為政府一把手,他的權威不僅體現在工作中,體現在手腕中,還要體現在為人處世上。
請客吃飯,這種方式固然簡單世俗,但卻更加有效。況且這是彭遠征個人掏腰包,好酒好菜地招待著,不要說季建國等人心頭意動,就連黃河和莫書屏這兩顆釘子都感覺訕訕,有吃人嘴短的感覺。
在這一點上,郝建年比彭遠征差得太遠了。他之所以之前能在雲水鎮一手遮天,不是他的工作能力有多強、也不是他的政治手腕有多高,而是他的位置擺在那裡,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威權。後來,他又兼任區委常委,就更加重了威權。
只是這種威權輻射力固然是深重,但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又是最不牢固的。一旦讓人伸進手來,他的威權城牆就會逐步坍塌。
彭遠征則不是這樣。在領導強勢上,彭遠征並不比郝建年遜色多少,甚至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在做人做事上,卻又靈活變通進退有度。能對賈亮這樣的邊緣人給予信任和倚重,能對韋明喜這種刺頭給予真誠和尊重,能給黃河和莫書屏這種對手以寬容和機會。這些是郝建年永遠做不到的。當然,也或許是不屑於做。
彭遠征的威信在一點點一滴滴地積累樹立,而郝建年的威權則同時一點點一滴滴地淪喪下去。不破而不立,己方樹立威信的過程自然就是對方威權幻滅的過程。
所謂喝酒吃飯增進感情和交流,這絕不是一句虛話。開宴之後,從一開始的拘束到後來酒過三巡後的放開,在賈亮和季建國的插科打諢下,氣氛漸漸變得非常融洽。
黃河和莫書屏喝了幾杯酒之後,也帶著酒意表現出了適當的敬意。
“彭鎮長,我敬你一杯。我老黃是個實在人,又在鄉鎮上幹了這麽多年,可以說是一個大老粗,說話辦事直來直去,如果平時有得罪領導之處,還請彭鎮長多多包涵!”黃河站起身來,端著酒杯,面色漲紅,借著酒意半真半假地道。
彭遠征笑了笑,也舉杯站了起來,“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老黃,我也說幾句心裡話。”
“我來雲水鎮工作,其實是各種因素促成的。要說升官——我在這裡說句不太謙虛的話,如果我留在市委機關裡,三五年之後提拔個副縣,一點問題也沒有。我來,就是為了做事。”
“我到任之後,自問做人做事沒有針對任何人,只是為了工作考慮。但,我幹什麽事,都會有人不滿意,都會跳出來跟我唱反調。有的時候,我真是不明白,這到底是看我彭遠征這個人不順眼還是不想乾工作呢?”
“將心比心,捫心自問,我彭遠征不想得罪任何人,更不想跟哪位同志過不去。”
“有一位長輩跟我說過,人可以有私心,但不能因私廢公。拋開這些都不說,我覺得,做人要厚道要仗義,不能把私利看得太重。就比如說韋明喜離崗,其實我完全可以順應郝書記的意思,但我沒有。為什麽?因為我覺得人要講情分、講底線講良知,如果連這些都沒有了,我們這個社會就亂套了。”
“我真誠待人,不求別人真誠待我。但是,我希望我們都能顧大局,因為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做好工作,做出成績,成績是大家的,將來在座的各位能不能升遷,其實說到底不還是要看成績嗎?”。…。
“老黃你今年34歲,我沒有說錯?不少字你還有機會。最起碼,提拔正科還有機會。只要我們戮力同心,乾出一番事業來,說不定兩年之內老黃你就高升走了——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我們不該是對手,而應該是目標利益一致的夥伴!”
“說句不中聽的話,就算是把我彭遠征排擠走了,這雲水鎮鎮長的職務也輪不到老黃你,包括莫鎮長。(--網.)我喝酒了,說話直接,你們不要怪我。但話糙理不糙。反過來說,如果我們緊密合作,一致對外和向前,我們就能雙贏!”
“我一向認為,損人利己的事能不乾就不乾、沒有辦法也要盡量少乾,但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堅決不能乾!”
“言盡於此,感謝老黃你今天跟我敞開胸懷,話不多說了,乾!”
彭遠征一飲而盡。
彭遠征的話很真誠,絕對是掏心窩子的話。他的這番話直接打動了在場的副鎮長們。
黃河嘴角哆嗦了一下,舉杯也是一飲而盡,然後默默坐下。
彭遠征的話直抵他的內心深處,讓他震動起來。彭遠征說得很對,縱然是他和莫書屏跟著郝建年一條道走到黑,用盡各種手段把彭遠征排擠走了,這雲水鎮鎮長的職務也輪不到他們。甚至,連郝建年最親密的打手褚亮,都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最後得益的是郝建年,而至於鎮長——說不定上面又空降一個下來。
但反過來說,如果他們能跟彭遠征“一致向前”,以彭遠征的人脈和能力,只要做出成績,只要雲水鎮的工作上一個台階,他們這些資歷稍深的副鎮長就會間接得利。在下一輪幹部調整中,調到其他鄉鎮乾個鎮長或者到區委區政府機關裡混個正科級,都不是什麽難事。
黃河悄然與莫書屏交換了一個眼神。
兩人都頗為所動。
合則兩利離則兩傷,損人不利己,白白為別人當打手走狗,又是何苦來哉?
莫書屏猶豫了一下紅著臉站起身來,輕輕道,“彭鎮長,我也敬你一杯。”
“莫大姐,別這麽客氣,應該是我敬大姐一杯。”彭遠征也笑著站起身來,再也沒有多說,又是一飲而盡。
吳明獷拍手讚道,“彭鎮長真是爽快!莫大姐,你也該幹了!”
莫書屏猶豫了一下,然後咬了咬牙,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雖然是一杯紅酒,但對不勝酒力的她來說,也算是不容易了。
施萍眉梢一挑,感覺莫書屏似乎在用這種行動和肢體語言來表達傳遞自己的某種曖昧態度。於是就笑笑,舉杯向李雪燕邀飲道,“李書記,我們也喝杯,以後還請李書記多關照!”
省城,省府辦公大樓。
建設廳一層的走廊上,歐陽旭宏慢吞吞地走著,在距離鄉鎮建設處辦公室不遠的地方,遇到了建設廳副廳長周錫舜。
雖然歐陽旭宏只是副處級幹部,但卻是省領導的秘書,而且還是關系親密的跟班秘書。所以,周錫舜見了歐陽旭宏,就主動停下腳步笑著打了一個招呼,“歐陽?”
歐陽旭宏微微笑著,“周廳長,您好。”
“領導身邊的大忙人,今兒個怎麽有空來我們這裡?走,去我辦公室坐坐?”
周錫舜發出了微微熱情的邀請。
“嘿嘿,好啊,我正好有個事情想麻煩一下領導。”歐陽旭宏本來不是找周錫舜的,但見到周錫舜他靈機一動,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跟周錫舜的關系也還可以,因為他跟的領導以前分管過建設廳,周錫舜算是領導的老下屬。
“呵呵,有事辦公室裡談。”周錫舜本來要出去,遇到歐陽旭宏,就折返回來。
“周廳長,是這樣,我媳婦的大學同學在新安市的一個鄉鎮工作,她們鎮上有個小項目——一條商業街的擴建改造,因為涉及到農村土地轉商業建設用地,所以就報到了咱們廳裡來審批。”
進了周錫舜的辦公室,歐陽旭宏輕輕把自己的來意直接說了出來。
他相信,這不是什麽大事,周錫舜正好分管鄉鎮建設處,他一定不會因為這點事情而駁了自己的面子。
周錫舜訝然一笑,“就這點事?你直接找鄉鎮建設處的人去辦就是了,還需要找我?”
“哎……我就是辦錯了事,捅了簍子,才來找領導擦屁股的。”歐陽旭宏歎息道。
周錫舜更加奇怪道,“怎麽回事?你這個省領導的秘書,幫下面一個鄉鎮批個手續還這麽費勁?”
歐陽旭宏壓低聲音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一遍,周錫舜是何許人,立即明白了大概。他哈哈笑著,揚手指著歐陽旭宏道,“歐陽啊,你也是多此一舉,你也知道我分管鄉鎮建設處,你要是早跟我說,還用得著這麽羅嗦?”
歐陽旭宏嘿嘿笑道,“本來以為是點小事,不想麻煩領導了。但是現在看來,不找領導辦不了事啊——周廳長,麻煩領導費費心,下面的鄉鎮做點事情也不容易,再說我媳婦天天在我耳邊嘀咕,我也受不了啊。”
歐陽旭宏半開了一個玩笑。
周錫舜笑了笑,沉吟了一下道,“行。我一會問問,下午下班前給你個回話。”
歐陽旭宏如釋重負地起身來壓低聲音道,“周廳長,領導周末會去臥龍山度假,你要有空就一起玩玩。”
周錫舜大喜,拍了拍歐陽旭宏的肩膀,兩人相視大笑,心照不宣了。
官場上就是這樣,你幫我一次,我還你人情,“等價”交換往往最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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