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裡。
曹穎提著幾包水果,猶豫著走進了郝淳濤家所在的樓棟,摁響了郝家的門鈴。
開門的是郝淳濤的女兒郝麗,也就是曹穎的大學同學。兩人是一個學校,但不是一個專業,不過都是文科。兩家關系本就不錯,加上兩女又是同學,往ri裡往來也算是密切。
郝麗看到曹穎,似乎有些意外。不過,她還是勉強一笑,把曹穎讓進門來,然後站在門口向客廳裡喊了一聲:“爸,媽,小穎來了!”
郝淳濤正在客廳裡悶頭抽煙看電視,而郝麗的母親則在廚房裡忙活晚飯。聽說曹穎登門,郝麗的母親沒有露面,郝淳濤則眉頭一挑,淡淡道:“小穎來了,來,坐。”
曹穎察覺到郝家人的冷淡,但她這兩天看多了這種“嘴臉”,也就不怎麽在乎了。反正今ri她是按照彭遠征的吩咐上門試探郝淳濤的態度,也就顧不上這些了。
她暗暗咬了咬牙輕輕走過去道:“郝叔叔,我想問問您,我爸到底是犯了什麽事?現在一點音信也沒有,真是急死人了……”
郝淳濤嘴角一抽。
曹大鵬的事情,對他而言,也比較突然。他今天一個白天通過各種關系渠道,終於打探出了一些眉目,知道曹大鵬這一次鐵定完蛋了——他得罪了省廳主要領導,省廳主要領導拍了桌子要求紀委徹查曹大鵬,雖然這事兒比較隱蔽,但對廳裡的高層領導而言,不是什麽秘密。
郝淳濤本來以為是有人舉報曹大鵬,雖然被控制的是曹大鵬,可他心裡卻也不安穩——會不會也有人同時舉報他呢?
這樣一來,郝淳濤的心就安定下來——事不關己,自然就高高掛起了。
“小穎啊,我跟你爸爸是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和老戰友了。你爸爸的事情,我很意外,也很痛心!現在組織上正在對你爸爸進行審查,作為家屬。我希望你和你媽媽能夠盡量配合組織上的調查……爭取——爭取一個相對最好的結果。”郝淳濤淡然笑著,故作歎息道。
曹穎聽了這話,心頭就有幾分憤怒。她沒有想到,郝淳濤竟然是這樣的態度!她爸爸究竟有沒有問題,還沒有塵埃落定,但郝淳濤的話卻實際上是在進行有罪推定了。
“郝叔叔……我就想確定一下,我爸真犯事兒了嗎?”曹穎咬著嘴唇一字一頓道。
郝淳濤擺了擺手沉聲道:“我不能確定。但是。組織上已經將他免職,正在接受紀委的審查……你心裡要有一個思想準備!”
……
彭遠征長出了一口氣,他今天晚上要回市裡住,要從家裡帶些換洗的衣服過來。他出了辦公樓去樓前乘車,而董大勇和寧曉玲正好也要上車下班回市裡,三人打了一個照面,寧曉玲笑著問候道:“彭縣長!”
“嗯,曉玲同志。”彭遠征笑著揮了揮手。
而董大勇則微微有些尷尬。自打上次“要車”的風波之後,他與彭遠征之間的關系就變得有些“僵硬”,一直在盡量回避與彭遠征的碰面。
董大勇的嘴角輕輕一抽。剛要打招呼,卻見彭遠征已經打開車門上了車。彭遠征的專車絕塵而去,董大勇沉著臉也上了車。寧曉玲在一旁冷眼旁觀,心頭暗暗搖頭。
她著實有些搞不懂董大勇的心態——你固然是一個資格比較老的副縣級幹部,任職時間長,但在鄰縣縣府班子裡,你的排名是非常靠後的,而彭遠征雖然年輕且資歷不深,但人家的能力、能量乃至頭腦和手腕,都不是你一個普通副縣長能比的。你不主動放低身段,這麽有意無意地跟彭遠征擰上,吃虧的還是自己。
但這些寧曉玲只是在心裡腹誹兩聲,絕不可能掛在嘴頭上。
官場之上,尤其是一個單位任職、相同級別的領導幹部之間,隔著一層心照不宣的窗戶紙。表面上看似親密無間,但實際上誰也不會跟誰交心的。
彭遠征回到市裡,先去了一趟市委,韓維在辦公室裡等著他。
彭遠征急匆匆往市委機關大樓裡進,市委書記東方岩緩步而出,正好與他走了一個當面。
彭遠征定了定神,趕緊停下腳步問候道:“東方書記!您下班了?”
東方岩咪咪笑著,“遠征同志,這麽巧?來找老韓?”
“是的,東方書記,我來向韓書記匯報工作,就是關於縣裡小商品城項目的事兒。”彭遠征陪笑著回答。
東方岩嗯了一聲,點點頭,繼續大步而行。但沒走兩步,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來淡淡道:“遠征同志,你引進來的新加坡的企業是華商集團?”
“是的,東方書記。”彭遠征見東方岩似是有話要說,趕緊又走了過去。
“華商集團在江南省有個石油化工項目剛建成?我有個侄子就在她們那裡……”東方岩漫不經心地隨意說著,“這個企業的實力很強,能在我們市裡安家落戶,遠征同志,你立了大功!”
彭遠征眸光閃爍,笑著,“東方書記,這家新加坡企業的實力還行,主要是企業的老板是華裔僑胞,來國內投資興業,也有報效祖國造福鄉裡的使命感,我們能跟這樣的企業合作,立足長遠是一件好事。”
“沒錯。好了,遠征同志,我還有事,你去忙你的。”東方岩哈哈一笑,拍了拍彭遠征的肩膀,繼續離去。
他的話裡有話彭遠征當然能聽得出來,只是這種事情,東方岩不可能挑明,而彭遠征也不會“捅破”,只能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把事情辦妥——而領導心裡是有數的。
彭遠征繼續往韓維的辦公室走,在路上他就想好了如何處理東方岩的暗示。在處理這種問題上,作為重生者的彭遠征堪稱八面玲瓏遊刃有余了。
從韓維那裡匯報完工作,彭遠征就回了自家所在的生活區。在小區門口,他遇到了母親孟霖相熟的一批廠裡的老職工,基本上都是看著他長大的叔叔阿姨們。
跟這些人寒暄了好一陣,其中有一個還專門提及了曹家的事情。
彭遠征猶豫了一會,還是慢慢走向曹穎家住的12號樓,敲開了曹家的門。
劉芳開門一看是彭遠征,黯淡的臉se上頓時增添了幾分光澤。但她旋即就有些尷尬地後退了一步,嘶啞著嗓子輕輕道:“遠征啊,來,請進——小穎,遠征來了!”
女兒和彭遠征在她的臥房裡輕聲交談,而劉芳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百感交集、羞愧萬分。她怎麽也想不到,曹家會沒落至此,更沒有想到,在曹家落魄的時候,登門相助的居然是昔ri這個她們兩口子所看不起的窮小子彭遠征!
“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終須有ri龍穿鳳,唔信一世褲穿窿。”
劉芳想起老家這句口口相傳的民間諺語,臉上發燒,無地自容。
“曹穎,這是郝淳濤的原話?”彭遠征皺著眉頭問道。
曹穎羞憤地點點頭。她的xing子恬淡文靜,但再文靜的xing格,在事關至親安危的關鍵時刻,也會有幾分火氣。
彭遠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他心念電閃,下意識地掏出煙來準備點上,卻聽啪地一聲,眼前是一簇幽蘭的火苗。
曹穎手持一個不鏽鋼的煤油打火機,火苗跳躍中,她蒼白的俏臉中微微浮蕩著一絲紅光。
彭遠征的心頭一陣悸動。對於這個打火機,他的印象太深刻了,當ri他和曹穎逛街,在百貨大樓發現了這個造型別致的打火機,曹穎表示要買來送給他當生ri禮物,可惜後來兩人的交往被曹大鵬夫妻攔腰斬斷,就此不再往來,此事自然就作罷了。
不知曹穎何時又買回了這個打火機。
“這是你那天看上的打火機,我後來買回來,本來想……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用。”曹穎幽幽一歎,遞了過去。
如果不是這一次父親出了事,她又跟彭遠征有了接觸,這個打火機曹穎肯定會永遠地保存下去。這是她唯一的紀念了。
彭遠征心下不禁唏噓,默然接了過來。
……
“曹穎,你馬上去郝家,跟郝淳濤說幾句話……”彭遠征眸光中閃過一絲寒光,淡淡道:“就跟他明說,就按照我的原話複述——你爸爸是二把手,他郝淳濤是一把手,二把手出了問題,一把手就能乾乾淨淨嗎?”
曹穎吃了一驚,猶疑道:“遠征,這樣會不會不太合適啊……”
彭遠征面se一肅,認真道:“曹穎,這很重要!你要知道,在你爸爸的事情上,郝淳濤是落井下石還是客觀公正,他的立場很關鍵!……趕緊去,這事兒可拖不得!”
曹穎猶豫了一會,還是去照做了。
撫摸著手裡的那個不鏽鋼打火機,彭遠征長出了一口氣。
他並不指望郝淳濤會力保曹大鵬——而事實上,他想保也保不住,但是,只要郝淳濤懷著幾分唇亡齒寒的心態,多少抗住一些省廳的壓力,對於曹大鵬來說,就相當於是一線生機。
或者說,能爭取來一點點的時間。彭遠征既然決定要幫曹穎,就一定會幫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