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卡車司機的語氣能聽出來,他是經常給別這麽吩咐的。這時候能開得上卡車,那都算是利害人物。平凡的世界裡金波開上卡車,在老家就算是成功人士了。
這時候女孩嫁給駕駛員那都是能讓別人羨慕的。
畢竟卡車司機有固定工資,來回夾帶點私貨還能賺些外快,雖然辛苦,但來錢不少。
這也就養成了一些駕駛員驕橫的性格,畢竟大部分時間都是別人求他,而他們很少求人。
或者說能讓他們求到的人,他們也不會展現那一副驕橫的臉。
阿布來提和阿布都賽買提兩個習慣了駕駛員的語氣,一個去打開卡車後廂板,一個去收割機那裡。
李龍也過去幫忙,那個駕駛員就站在卡車邊上,時不時的指揮一句,然後就看到了停在院子裡的吉普車。
先前光注意人了,沒注意這院子裡不光有台拖拉機,還有台吉普車,他原本還略微帶著點的酒味,一下子就醒了。
這啥人家?還能開得起吉普車?莫不是偷來的吧?
不可能,他想起剛才斜對面看到的就是派出所,那自然不可能是偷來的。
那就是這家人的?或者這個年輕人,是給哪個領導開車的?
駕駛員絕對沒有認為這卡車是李龍的。這年頭,能坐得起這種吉普車的,都不是一般人。人家一般也不會住在這種院子,應該都在大院裡。
駕駛員腦子裡轉了好多念頭,隨即臉上就綻開笑容,小跑著上前跟著李龍一起搬起了收割機,邊搬邊問道:
“這位同志,你貴姓啊!”
“姓李,叫我李龍就行。”駕駛員為什麽一下子熱情起來李龍不知道,不過他對這個駕駛員真就沒好感。
自己的汽車技術上一世學的,開車不喝酒他是深刻記在腦子裡的,而這個駕駛員明顯頭一天喝了不少酒,現在酒味還沒散去,不能算合格的駕駛員。
會有危險的。
“李龍同志年少有為啊。”那駕駛員還懂用個成語,“這吉普車是你開的吧?我看車牌號,那是北庭州的?”
“嗯,我們單位領導讓我開的。”李龍說道,“讓我辦事,因為需要的時間比較長,就把這車放我院子了。”
“噢噢,那領導對你還是器重啊。”駕駛員做夢都想開小車。開大車雖然拉東西方便,但在駕駛員這條鄙視鏈上,屬於最後一環。他們在外人看著光鮮,其實也有著自己的追求。
“還行。”李龍也不謙虛,笑笑說道,“我給領導辦過兩年事情了,領導覺得我辦的事情放心。”
“那就真厲害了。”駕駛員讚歎著,“這小車開著可比我們這大車舒服了……”
“那不一樣,拉東西沒你們大車拉的多。”李龍也奉承對方一句,不然他聽的有點煩。
收割機放上卡車,他這才看到卡車前半車廂裡已經堆了不少的東西,用篷布蓋著,也看不出來。
“用繩子把這個綁緊,不然碰一下撞一下,零件碰出問題來,就不好修。”李龍和阿布來提說道,“要綁緊了。”
“好。”阿布來提說道。
駕駛員從篷布下面拽出一捆繩子來,和阿布都賽買提一起綁著收割機。
收割機綁好後,他們跳下車,李龍便說道:
“走,進屋喝口水?”
“不了不了。”阿布來提記得剛才駕駛員的話,急忙擺手,“我們就準備出發了。”
“沒事沒事,喝口水喝口水,李龍同志,沒什麽不方便吧?”駕駛員這回倒不急了,說道,“家裡……其他人不在?”
“都忙去了。”李龍倒是真心想留著他們喝點茶,也好讓駕駛員醒醒酒,散散味兒。這一路過去全是冰雪,那稍微不小心點就得掉到溝裡去。
李龍帶著三個人進了屋子,阿布來提和阿布都賽買提都進來過,倒沒感覺有啥。那個駕駛員好奇的打量著,在李龍給倒茶的時候問道:
“李龍同志,你這屋子……是老房子吧?”
“嗯。以前房主回滬上去了,我把這院子買下來自己住的。”
“那這院子不便宜吧?”駕駛員讚歎著,“這麽大的院子,在我們那邊,以前只有財主家才能住得起。這用料都很好的,就算到了現在改開了,普通人家也買不起啊。”
“還行,我算撿了個……便宜。”李龍原本想說撿漏的,但這話好像這時候還沒流行起來,便換了兩個字:
“來,喝茶,茉莉花茶,比不上你們那邊的玫瑰花茶,但味道還行。杯子是新的,放心用。”
“嘿,李龍同志很客氣啊,知道的也不少。我們那邊玫瑰花茶的確是挺出名的。”駕駛員挺健談,“你是不是和我們民族人打過交道?”
“嗯,我有不少民族朋友。”李龍覺得這個駕駛員應該不知道自己上報紙的事情,他自己也不好多講,便說道:
“我在山裡有一些牧民朋友,關系很好。”
“好好。”駕駛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問道:“李龍同志是在哪個單位工作?”
“供銷社。”
“怪不得!”駕駛員一拍大腿,“難怪難怪,我就說嘛,感覺李龍同志你很親切,我也是供銷社的,伊犁州聯社的!這茶不錯啊!”
“我從我們領導那裡拿來的。”李龍開著玩笑,“喝著好就好。”
東拉西拉的聊著,李龍明顯能感覺到這個駕駛員在套自己的話,他也樂得多聊幾句。多讓他們喝點茶,也讓這位駕駛員清醒一些。
“快一點了,走,我請你們吃飯。”聊了三四十分鍾,感覺差不多了,李龍站了起來說道,“去我們的國營食堂。”
“不了不了。”駕駛員立刻擺手,“我們得趕路了。今天要趕在果子溝前五台那裡,明天翻果子溝。現在要不走的話,晚上趕不到了。”
這位駕駛員時間觀念還挺強,他繼續解釋:
“我們現在出發,汽車開到沙灣或安集海吃中午飯,然後繼續往西。這樣才能在晚上趕到五台,住在那裡。”
駕駛員既然這樣說了,李龍也不勉強。
送駕駛員出門的時候,他也知道了這個司機的名字:海裡且。
海裡且說下一次過來跑運輸的時候,再和李龍聯系。李龍倒也想著如果有一個經常往伊犁那邊跑的司機的話,也算方便,便也就點頭同意了。
阿布來提他們走的時候,給李龍留下了一包蘋果。不算多,有十幾個,但個頭都挺大。
在大冬天也算是難得的水果了。
把卡車送走,李龍也算輕松下來,這些收割機都賣完了,院子裡空了一大塊。
十幾分鍾後,楊大姐推著車子回來,看著大開著院門,李龍正站在那裡,便問道:
“他李叔,有人來了?我剛才看一個大卡車出去了。”
“嗯,把最後那台收割機買走了。”李龍說道,“楊大姐,今天市場人多不多?”
“還怪多哩。”楊大姐揭開鍋蓋給李龍看,“一早上,飯是賣光了。這天越來越冷,大家都想喝點熱的。”
“那後面賣飯的時候帶個暖壺,帶個碗,有想喝水的也給倒一碗,能招攬些人。”李龍順嘴提了個主意。
這時候大多數人還是要臉,通常喝點熱水就算欠了人情,就得想著還些什麽。
不像三四十年後,有人因為天冷給那些需要的人免費發放棉服羽絨服,有些人明明不需要也跑去領。
不要臉。
楊大姐眼睛一亮,笑著說道:
“好好好,這個怪好哩。那些擺攤的,不少都怪可憐哩。”
淋過雨的許多人在有能力的時候會想著為他人撐把傘。
楊大姐也算是淋過雨的人了。
既然要做中午飯了,李龍便也沒再往隊裡跑,他打算吃過飯再過去。昨天已經和大哥老爹說過了,今天會晚點兒過去。
小海子上,掏魚的一些人看著李龍沒來,有人覺得正常,有人卻犯起了嘀咕。
等李建國和李青俠兩個人到了飯點提著網準備回的時候,有人就喊著問:
“老李叔,小龍沒來,那魚還收不收?”
“收啊。小龍有事,下午才能過來。”李建國說道,“魚你們現在送過來也行,我收。如果等小龍,晚上一塊送過來也行。”
知道李家繼續收魚,其他人就放心了。
“小龍那收割機應該賣出去了吧?”往回走的路上,李青俠也在問李建國。
“應該賣出去了吧。如果沒賣出去,那也不能這麽晚還沒過來。”李建國猜測著,“沒事,就算賣不出去,明年留著我用也行啊。”
收割機的作用李家人是深切的知道了。李建國自己有拖拉機,也會想著明年要大乾一場。畢竟養那一圈的豬,真就不如收割機割一季麥子的。中午吃飯的時候杜春芳還在問李龍怎沒過來,從前院收魚回來的李建國給解釋說要給人賣收割機,忙著。
對於老娘對李龍的偏愛,無論是李建國還是梁月梅都已經習慣了。
而且已經感覺是應該的了。
李龍不在,杜春芳吃飯感覺都不怎麽香了。
“你就好好吃吧,那小龍自己那邊有院子,那能天天陪著你吃飯?”李建國和梁月梅不敢說,李青俠可不慣著老伴,“要麽你搬到縣裡去?”
“那我可不去。”杜春芳雖然偏疼小兒子,但也是知道好歹的,“那小龍和他媳婦天天不著家,吃飯的時候才回來,哪像老大媳婦啥時候都在跟前,能照顧我哩……”
這話把李青俠給氣笑了。
這偏心的真是沒邊了。
梁月梅和李建國兩個也笑出了聲。老娘這麽直白的說話,不就是變相的承認梁月梅把她照顧的好嘛。
老娘還怪可愛哩。
熱熱鬧鬧的吃過中午飯,休息一會兒,準備去掏魚的時候,吉普車的聲音響了起來,很快車子就駛進了院子,李家人都出了房門。
看著李龍從車上跳下來,手裡還提著個包,杜春芳咧著嘴笑著。
“老爹,老娘,大哥,大嫂,這是人家給咱留的蘋果,我拿了一些過來,一個人能分一個。”
李龍把蘋果掏出來,一人遞一個。
“真大!”杜春芳看著那個比自己臉還大的蘋果,有點發愁,“吃不完怎整?”
“啥怎整?那咱倆合吃一個不就行了。”李青俠把自己手裡的蘋果放進李龍的布兜子裡,然後拿過杜春芳的蘋果,用力一掰,掰成兩半,自己啃一半,塞給杜春芳一半。
“怎吃我這個?怎不掰你那個?”杜春芳不滿意,不過還是小小的啃了一口蘋果,嘿,真甜!
李建國有樣學樣,也把自己的蘋果掰兩半,塞給了梁月梅。
“小龍你也吃啊。”杜春芳說道。
“路上我啃了一個。”李龍笑笑,“大嫂,剩下的你提屋裡放著吧,娟和強強回來,讓他們吃。”
老爹和大哥的手勁真不小,那蘋果,一般人真就掰不開的。
想想如果能讓海裡且給送來一批這樣的蘋果也不錯。供銷社裡過年的福利並沒有水果。冬天的水果還算是奢侈口。
真要能搞到一些蘋果,自己家裡留著吃,給熟人送禮也都是不錯的。
如果下次海裡且真過來了,那就讓他幫著拉一些過來。
伊犁河谷有著世界著名的野蘋果林,這裡的蘋果是原生的,味道好,量大。
哪怕到了三四十年後,阿克蘇蘋果已經成了南北疆蘋果的袋,但在伊犁,秋天冬天的批發市場裡,依然可以買到本地五塊錢一公斤的成箱子的蘋果。
而且質量肯定好。
大部分是有糖心的。
瓜果之鄉,真不是吹的。
李龍和李建國、李青俠一起出現在小海子的時候,其他人都主動打著招呼。
今天又小賺了一筆的李龍對這些人也都很熱情。
接下來的幾天,李龍每天跟按時上下班一樣,每天出現在小海子裡,中午晚上兩次收魚。
一月中旬,李娟和李強放假,梁月梅去參加家長會的時候,李龍算了算,已經收了差不多七百多公斤的大魚。
兩邊家裡存放的開剝好的小鯽魚也有上百公斤了。
李龍甚至讓楊大姐弄了一些乾炸小鯽魚去市場上賣。每次不多,買的人也不少。
畢竟這種收拾好的小鯽魚味道還不錯,因為炸的酥,不需要吐刺,吃著也方便。
喜歡吃焦脆食物的人肯定是樂意吃的。
李娟上了初中後,成績不錯,李強在小學的成績也不錯,入了少先隊員。
這時候是二年級入少先隊,不像後世,許多一年級都入了。
李龍在伊犁那邊聽過句經典的話,那是一個少數民族校長說的:娃娃們也是我們爭奪的陣地啊。我們不佔領,那講黑經的就會把他們拉過去。
那個校長是草原鄉的小學校長,那幾年,反正事情很複雜。
因此李龍印象很深。
後面已經變得很好了。
開家長會的當天期末考試成績已經出來了,一上午開完家長會,孩子們就放假了。梁月梅原本是要騎自行車去開會的。
李龍是開著吉普車把她和兩個孩子送了過去,然後又算了時間把她們一起接回來的。
李建國有點擔心太招搖了。
但李龍說沒事。
吉普車開了一段時間,眼下大家對這邊有這麽一輛吉普車已經接受了。不要懷疑這年頭人們接受新事物的能力。
野蠻發展的時候,出現什麽新事物,大家都只會奇怪一陣子,然後就接受了。
大家都忙著往好日子奔著,忙著。別人賺了大錢,會羨慕嫉妒,但更多的是會想著自己怎麽也能過的好。
沒辦法創新,那跟著學總會吧?
李龍做了那麽多事情都沒被抓,大家也就明白了。
這年頭,上面說讓大家想辦法先富起來,先富帶後富是真的。
那就先努力讓自己富起來吧。
冬天便有了各種各樣的做生意的人。
這時候商機真的是處處都是,畢竟還處於物資緊缺的時代,只要能想敢乾,就能賺錢。
自家的韭菜冬天捂出了韭黃,年前出去賣點不過分吧?
野外打到的兔子吃不完賣掉不過分吧?
河裡的魚就不說了,這個壓根沒人管,要管的話,李龍早就進笆籬子裡了。
當然,手工製品是最多的,筐、叉、盤等,眼下編的廚房裡的饃盤子還只能用高粱杆,但再過些年,蒲草不知道怎麽在小海子開始生長的時候,編饃盤就開始用蒲杆子了。
這玩意兒,可算是入侵生物,一來就扎下了根,把蘆葦都擠的大面積縮水了。
市場變得繁榮,不光是自由市場那裡,學校的門口,冬天賣烤洋芋的,糖葫蘆的,炒瓜子炒花生的都有。
學生的錢雖然不多,但卻是最好賺的。
中學門口,李龍坐在吉普車裡等大嫂李娟的時候,就買了一包炒瓜子在磕著。
這時候一包是五分錢,是用報紙折了個三角,撐開裡面可以放一小玻璃杯瓜子,挺方便的。
然後就看到梁月梅和李娟兩個從校門那邊走出來。
他們手裡還拿著獎狀,顯然是李娟得了獎。
這時候獎狀的含金量可比後世強太多了。
後世那種幾乎人手一張的獎狀真就不好說。
這時候只有兩種,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
那學習好的真就學習好,隊裡有好幾茬,有人家裡窮,但那糊了一牆的獎狀,真就是父母的驕傲。
這玩意兒就是放在草房裡,也是不虛那些別墅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