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聽的艾米麗突然說:“我們沒錢買下溫布爾登,我們可以自己成立一個溫布爾登啊。”
這句話讓她成了全場注目的焦點,就連一直在忙著給酒客們倒酒的楚中天都忍不住投來一瞥。
艾米麗不等其他人發問,就繼續說道:“我們打算成立一家完全屬於我們球迷自己的足球俱樂部,來代替決定搬走的現在這家俱樂部。過兩天應該就會號召大家捐款了。”
大家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紛紛問道:“那需要很多錢,艾米麗?”
“應該不會很多,我們要成立的不是曼聯和利物浦這樣的豪門球隊,只需要能夠維持基本的開銷就行了。現在我們有溫布爾登獨立支持者協會(,簡稱wisa)的支持,我們再捐款成立一個信托組織,選出人來管理它,用來作為俱樂部的投資商,這樣的俱樂部就是完全屬於我們球迷自己的俱樂部了!”艾米麗的情緒激動了起來,她從凳子上跳下來,站在大家夥兒面前,高聲說道。“只要出了錢就是俱樂部董事會的一員,每個人都有一張票,任何涉及到俱樂部發展的大事都需要我們自己投票決定,再也不會有富人來干涉我們,再也沒有人可以從我們的手中把俱樂部搶走了!”
一群年齡比艾米麗大的酒客們都跟著舉起了手,從眼中綻放出了光芒,這和一天前楚中天所看到的那些沮喪痛苦的球迷完全不同,盡管其實人還是那些人,但現在的他們顯然都被艾米麗所描述的前景所吸引住了。
“這真是好主意!”約翰老板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在台上用力拍了一巴掌。“等要捐款的時候告訴我一聲,艾米麗。”
“沒錯沒錯!我們自己籌錢成立一家屬於我們自己的俱樂部!”
“那些俱樂部的高層總是說球迷才是俱樂部的主人,但他們都是在放屁!如果我們是主人,為什麽溫克爾曼那個混蛋可以對溫布爾登俱樂部肆意妄為?”
“如果我捐的錢多,以後可以不可以在球門後面的看台上給我保留一個永久席位啊?”
……
楚中天聽著這些人充滿了希望的議論,手下不停,將酒一個個分發下去。他可真沒想到這個女孩子來了之後,隻幾句話就讓這間酒裡的氣氛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難怪她會被人稱為“頓斯公主”呢……
大家喝著新鮮啤酒,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勾畫著一家完全屬於他們自己的俱樂部,該擁有個什麽樣的未來。艾米麗身邊終於沒了人。
她看著眼前站著的中國酒保,對他舉起了自己的空杯子。
楚中天明白那個意思,是要再來一杯。這種杯子很大,一杯相當於一瓶,真看不出來一個女孩子的酒量還挺不錯的。
於是他接過酒杯為艾米麗續杯。
“你叫什麽名字,中國男孩?”趴在台上的艾米麗問道。
“楚中天。”楚中天將還未裝滿的杯子放在一邊,等過一分鍾再添沫子,這樣的健力士黑啤更香醇,更好喝。
“你喜歡踢球嗎,楚?”
冷不防被問到了這個問題,楚中天的手差點碰倒了艾米麗的酒杯。
“我看起來很像是喜歡踢球的人嗎?”在女孩子面前出了醜,楚中天有點不爽地反問道。
艾米麗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換了話題:“我在這裡挺受歡迎的。”
“看得出來。”楚中天隨口答道。
“‘頓斯公主’什麽的,都是他們起的,那時候我還小。第一次來這裡只有十二歲,被我爸爸帶著……”
“等等。”楚中天打斷了艾米麗的話,“法律規定,未滿十四周歲不能進入酒……”
“我是個特例。”艾米麗撥了撥垂到眼前的一縷金發。“我六歲那年,和爸爸一起去溫布利看那一年的足總杯決賽,我們對利物浦。後來我們贏了。那可是一場了不起的比賽,是賽前誰都沒想到的冷門。現場有很多記者,我和爸爸一起為冠軍歡呼的一幕被一位攝影記者拍了下來,然後放到了雜志上,然後我就出名了。我小時候比現在胖,長得很像洋娃娃。我成了溫布爾登球迷中的名人,有人開始管我叫‘頓斯公主’,其實我挺喜歡這個稱號的……因為我就是溫布爾登的球迷,我就是頓斯。”
頓斯“dons”是溫布爾登球迷們的自稱。很多球隊的球迷都有一個名字來稱呼他們自己的群體。比如國際米蘭球迷自稱“內祖拉裡”(nerazzurri),是意大利語“藍黑”的意思;尤文圖斯球迷自稱“尤文蒂尼”(juventini),這名字看前面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tini是名詞後綴,即“尤文人”;利物浦球迷們稱呼自己為“kop”,那是安菲爾德主隊球迷看台的名字,久而久之,利物浦球迷們也用這個名字來代指自己了。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而溫布爾登球迷們的自稱就是“dons”,頓斯。這取自溫布爾登的英語“wimbledon”最後三個字母,s則是複數形式,球迷從來都不是只有一個人的嘛。
“所以哪怕我第一次來這裡只有十二歲,也沒有人表示不滿。他們很喜歡我。”艾米麗指了指側面一堵牆,那上面光滿了各式各樣的照片,楚中天以前看過,後來當他在這裡乾久了他發現那些照片都是這裡的熟客。
“那裡還有一張我的照片。我和爸爸的合影。”
聽她這麽說,楚中天突然想現在就過去找找看。
“那時候我家就在這附近,緊挨著普勞巷球場,所以我們家從我的曾祖父開始,都是溫布爾登的球迷。”
原來如此。楚中天在心裡這麽說。
“三年前我搬家了,和這裡差了十三個街區,來這裡不太方便了,加上那時候我還要為考大學做準備。所以就沒來過這裡了。”。
艾米麗指了指旁邊的酒杯:“一分鍾早就過了,楚。”
“啊?呃……”楚中天連忙端起酒杯添了點沫子,然後遞給艾米麗。“抱歉……”
“你喜歡踢球嗎,楚?”
沒想到艾米麗又問。這次不等楚中天再說什麽,她就借著往下說了:“三天前,我看了你的比賽。”
楚中天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哪一場——溫布爾登藝術學校的國際留學生友誼賽,由中國留學生隊對陣英國學生隊。那場比賽他們被英國人五球痛宰,是楚中天不願意去回憶的一場比賽。因為他討厭失敗,更討厭這種毫無還手之力的失敗。除了失敗,他還討厭那群毫無鬥志的隊友,因為他們讓他有孤身一人的感覺,而他很討厭很討厭這種感覺,從三年前開始,就非常討厭了。
“你踢的很好。”
“被人像猴子耍,還算踢得很好?”楚中天嗤笑道,“你不是專門來消遣我的,頓斯公主?”那場比賽自己到現在還記憶猶新,為此他還和自己的臨時隊友們大吵一架,和室友楊洋之間也有點尷尬,總之是鬧得很不愉快。這樣的比賽他真希望自己當初沒參加過。現在想起來也不知道是腦子裡的哪根筋不對了,楊洋找他說有一場比賽人不夠,想找他幫忙,他竟然就答應了。要知道他在這場比賽之前,已經有三年沒有碰過足球了啊……
眼前這個女孩子又提到了這場比賽,勾起了楚中天不愉快的回憶,所以他的語氣也不怎麽客氣了。
艾米麗聳聳肩。“雖然你們輸了球,而且輸得還很慘。可是在我看來,你踢的卻是很好,輸球不是你的責任,責任在於你的那些隊友……”說到這裡,她發現楚中天抬起頭盯著自己。“呃,他們完全不配合你,防守可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真看不出來你還很懂球?”楚中天略帶譏諷地說。
“因為我是一個女孩子?”艾米麗並不在意楚中天語氣中的嘲諷。
楚中天點點頭,在他將近十九年的歲月中,他所接觸到的喜歡足球,並且懂足球的女孩子簡直太少了,十根手指就數過來了。有些女孩子喜歡足球,也不過時跟風喜歡明星而已,比如把那些女球迷集合起來排成一隊,如果說她們全都是大衛·貝克漢姆的球迷,肯定有冤枉的,到要說她們中隔一個人是貝克漢姆的球迷,那肯定有漏網之魚。楚中天沒有瞧不起追星族的意思,只不過和這些追星的女球迷聊足球常常會讓他有無力感,所以他也不怎麽和女球迷交流與足球有關的話題了。
“你有點男性沙文主義?”艾米麗問。
男性沙文主義是指一種認為男性必定優於女性的觀念,覆蓋的范圍和具體含義非常廣闊。
“沒有。”楚中天條件反射般否認。在黑人面前承認自己有種族歧視,那就等於要撕破臉皮了。他可沒有必要和一個剛剛認識不到半個小時的女孩子攤牌,盡管他承認自己多少有點那個意思,比如他認為很多體育運動其實是不適合女性的,足球也是,因為女子足球運動只有技術,卻缺乏力量和速度這些更激動人心的因素,所以女子足球運動的關注度始終不高呢?不能說缺乏推廣,根本原因其實還是女子足球運動自身的缺陷導致的。
艾米麗看著楚中天,嘴角慢慢翹了起來。顯然她不相信楚中天的辯解,不過她沒有在這個話題上深究下去。
“想來我們球隊踢球嗎?”
“你們球隊?”楚中天有些驚訝,隨後他想起來應該是之前艾米麗和那些酒客們討論的由球迷集資建立的新溫布爾登。
“是的,我們的球隊。即將成立的新溫布爾登。”
“我還要打工。”楚中天搖頭拒絕,連絲猶豫都沒有。經過前天的那場比賽,他發現自己三年前離開足球是正確的,盡管當初離開的時候他還很心不甘情不願的。
“不妨礙你打工,我們一周只有兩天進行隨隊訓練。”
“可我要賺錢……”
“如果通過試訓,你可以和俱樂部簽兼職合同,每周都有錢拿的。”
“我可沒有勞工證……”
“我們是業余球隊,踢的也是業余比賽,不需要足總頒發的勞工證。”
“為什麽要找我呢?你們那麽多球迷,一定會有很多人去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前幾天和我們比賽的隊伍中還有兩個是溫布爾登青年隊中出來的?”
“會踢球的人總是不嫌多的啊,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我覺得你踢得還不錯,希望你去試試。”
楚中天張了張嘴,他突然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了。艾米麗得意地看著他。
“我不喜歡踢球。”最後他只能惡狠狠地對艾米麗說。
艾米麗搖頭,不相信他說的話:“不喜歡踢球你會去參加那場比賽嗎?”
楚中天突然笑了起來:“那是因為有錢拿。我的同學告訴我踢一場比賽有五十英鎊,我才去的。沒錢拿誰去踢那種狗屎比賽!”這句話他說的惡狠狠的,完全發自內心,情感真摯自然,因為他覺得那確實是一場“狗屎比賽”。說完他指了指腳下,“我在這裡打工,兩個小時可以賺到九英鎊,如果不是有錢賺,我為什麽要去?”
艾米麗沒想到事情是這樣,她有些吃驚地看著楚中天,隨後皺起了金色的柳葉眉。從楚中天的表情來看,她覺得他說的是真話。
楚中天見她不再提踢球的事情了,也閉嘴不開腔,反而有些得意的在旁邊看著艾米麗,心想這下子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總算不會再來糾纏自己了。踢什麽球?還沒輸夠啊?老子現在隻想打工上學,等四年畢業之後,找份不錯的工作,然後……還沒想好,太遙遠的事情現在去想做什麽?
過了一會兒,艾米麗向楚中天道:“好,不管你願不願意,能在這裡碰到同學也很高興。”
“我們是同學?”楚中天有點吃驚。
“等到了九月份,我們就是了。”艾米麗笑道。“我是溫布爾登藝術學校()戲劇表演系的。”
說著她向楚中天伸出了手:“我們是校友,以後如果有困難可以找我。”她重新做了一次自我介紹。“我叫艾米麗·斯坦,叫我艾米麗就行了,或者艾米。很高興認識你,楚。”
楚中天伸出手和她握在了一起,他感到那是一雙很溫暖柔軟的手。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額艾米麗,如果不提足球的事情,她還真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不過現在他希望自己以後都不要再見到她。
“我也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只要你不再提什麽加入球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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