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當空,夜色朦朧。
村寨北方黃家舊址,黃辰倚靠著門扉,一邊眺望南端口澳方向,一邊用手巾仔細擦拭輪燧手槍。南方打起來了,不過,是否打得太激烈了?北山中的林氏海盜會不會發現異常?他可是為敵人精心備下了厚禮,倘若敵人不敢前來襲寨,豈不辜負了他一片良苦用心?
“船主,你真的打算放對方進來?”昏黃的燈火照在趙弘毅面上,光影浮動,明晦不定。
黃辰斜了一眼趙弘毅,失笑道:“趙大哥,這番話你已經問過我不下三遍了。”
趙弘毅沉聲說道:“我還是覺得此舉過於冒險,一旦雙方於寨中爆發激戰,村民必有死傷,拒敵於外才是最好的選擇。”
“趙大哥多慮了。”黃辰緩緩搖了搖頭,不打恐怕才是趙弘毅最樂於見到的情況。趙弘毅練兵、帶船、打仗都是一把好手,黃辰有他輔佐,身上的擔子至少輕了一半,只是他為人太過謹慎,說得難聽一點,膽子太小。
夜幕中行出一條面貌粗獷,孔武有力的漢子,正是陳五,他快步來到黃辰面前,低聲道:“船主,前面回報,賊子來了。”
“……”
陳蛟精不是白癡,口澳鬧出那麽大的動靜他不可能察覺不到,但他並未像黃辰擔心的那樣裹足不前,依然帶著麾下近四百號人馬鑽出大山,摸向村寨。
“果然沒人……”陳蛟精摸到近前,見四下無人,望樓亦無放哨者,臉上難以抑製的露出狂喜之色,看來自己的推測沒錯,對方不曉得如何探到了己方海上蹤跡,對他卻一無所知。兩邊人馬皆在口澳廝殺,便宜了誰?陳蛟精越想越激動,不斷催促手腳伶俐的手下翻越柵欄,打開寨門。
“吱呀、吱呀……”丈余寬高的沉重寨門緩緩開啟,浮出一張張充滿貪婪的臉孔。
“哈哈哈哈!”待寨門完全打開,陳蛟精發出一陣長笑,揮刀喊道:“小的們,富貴就在眼前,還等什麽?給我殺啊!”
“殺啊……”
手下們等的便是陳蛟精這句話,聞言立時雙目猩紅,如蟻附膻一樣湧向村寨大門。所謂先到者先得,眾海盜哪會惜力,隻恨爹媽少生兩條腿,眨眼間跑得最快的人已接近民居。
白花花的銀子、白花花的女人……
就在這時,數棟民居房頂、屋側、曬台、門窗齊齊爆出驚天巨響,滾燙的散炮子疾風驟雨般橫掃進黑幕,奔跑在前面的十幾名海盜無一幸免,周身皆被轟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一些人傷而不死,趴在地上來回翻滾,鬼哭狼嚎,濃濃夜色下,有種說不出的滲人。
“大銃、大銃……”一片撕心裂肺的厲叫。
“我們上當了!上當了!快逃啊!”一名海盜嚇破了膽子,掉頭便跑,有海盜三三兩兩隨其逃命,更多的人則是呆立原地,進退失措。
陳蛟精心中冰涼,頭皮發麻,對方明顯有備,戰下去勝負難料,可讓他就這麽窩囊的退走,他心中不甘。“富貴險中求!不冒一些風險,哪來的錢財!”陳蛟精終究抵抗不住一寨財富的誘惑,把牙一咬,大聲喝道:“敵人大多都在口澳阻攔大首領,此地守兵有限,最多一兩百,我們有四百人,還怕戰不過他們麽?別停,繼續向前衝!”
“轟隆隆!轟隆隆!”藏於民居的一乾火炮又一次發出轟鳴,而後漸漸止歇,一隊隊手持長槍的黃辰船員從民居各個角落冒出來,以五人為一組,列小三才橫陣,兩組為一隊,左右呼應,飛速撲向林方海盜。黃辰手下火銃兵是大陳山最強的,沒有之一,可惜夜間作戰,鳥銃、三眼銃攻防多有不便,此番無法出戰,黃辰武功可謂廢去了一半。不過黃辰毫不擔心,他的長槍兵同樣是大陳山最強,哪怕隻用一半武功,仍可擊敗敵人。…。
一排排人牆、一片片槍叢撞了上來,陳蛟精和他麾下人馬立刻體會到林八老船員曾經感受過的那種汪洋大海般深不見底的絕望。
以嚴謹陣勢對散兵遊勇,不提其他,單單密度雙方便不在一個層次,幾乎每名林方海盜皆會遭到兩三支長槍攻擊,此時任你擁有驚天本領,絕高武藝,也要飲恨槍下。
這是一場極不對稱的對決,林方海盜莫說阻擋黃辰槍兵片刻,他們連使對手腳步緩一緩都辦不到,長槍手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潰海盜前鋒,隨之殺入敵群之中,一路狂飆突進,銳不可當。
陳蛟精眼見兒郎們轉眼間便讓對手殺得哭爹喊娘,抱頭鼠竄,一臉茫然之色,這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一愣神的工夫,黃辰槍兵火速推進過來,陳蛟精不及多想,帶著身邊十數人迎戰,方一交手,登時吃了一個大虧,四五名親信直接被長槍搠殺,另有數人受傷,包括陳蛟精本人,右大腿鮮血淋淋,直駭得他肝膽俱裂,轉身一瘸一拐加入逃亡隊伍。
眾海盜再次抱怨爹媽少生兩條腿,只是一進一出,心情卻是猶若天地之差。
寨門雖寬達丈余,可架不住逃命人多,眾海盜堆積寨門,擠成一團,混亂不堪,叫罵哭喊聲此起彼伏。
陳蛟精揚聲報了數遍姓名,可惜非常之時,無人理會,逼不得已他隻好強忍大腿鑽心之痛,奮力擠入人群,憑著一身過人的蠻力,總算叫他闖了出來。然而他隨即瞥見一股敵人從東邊殺奔過來,剛剛定下的魂兒頓時驚得四散飛走。陳蛟精哪敢再戰,拔腿就跑,尚未衝出幾步遠,一支利箭帶著淒厲嘯聲劃破夜空,從其頸側貫入,將他射翻在地,箭羽戰戰,顫動不止。
林方海盜擁堵寨門,遭到內外夾擊,十有八九跪地投降,逃脫與死戰者少之又少。戰事一止,黃辰在眾人擁簇下緩緩走進戰場,對身旁趙弘毅道:“趙大哥,如何?你所擔心的狀況並未發生,村民安然無恙,而敵人則被我全部殲滅。事實證明,是你多慮了,一群烏合之眾而已,何須瞻前顧後。”
趙弘毅抱拳道:“船主高明。”
“高明?我怎麽覺得你是在罵我?”黃辰笑著搖搖頭,見趙弘毅急於解釋,擺擺手道:“玩笑之語,莫當真……”
陳五回報敵人首領陳蛟精死了,黃辰若無其事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陳蛟精固然是林七老麾下有數大將,名聞大陳山,卻難入他的法眼。黃辰叫陳五把人帶過來,陳五一臉古怪的回說殺死陳蛟精的人是大首領一目老麾下。黃辰啞然失笑,此戰主力毫無疑問是他的人,可摘得最大桃子的反倒是埋伏在外的一目老人馬。陳五面露古怪不僅於此,這人黃辰也認識,就是曾和楊東起過齷齪的北方仔莊默莊麻子,村寨茶余飯後的新笑料。一個據說在岸上可與王豐武切磋武藝的人,一到海中便上吐下瀉,變成軟腳蝦,著實笑掉眾人的大牙。
“你是用它殺的陳蛟精?”黃辰指著莊默手中和普通人身高差不多的碩大弰弓,大覺稀罕。
“是。”莊默雄軀挺立,抱拳回道。
黃辰興趣盎然的討來大弰弓,拽弦試了試,居然頗覺吃力,開口說道:“不錯、不錯。你練了好些年?”
“七八年有了。”莊默點頭道。
黃辰說道:“你立下頭功,不能不賞,現今大首領身故,我便越俎代庖賞你二十兩銀子。”
“多謝黃船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