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島嶼、山林、沙灘、城堡,沐浴在陽光下的銅山港散發著驚心動魄的魅力,恍如置身於蓬萊仙境,世外桃源。可惜人類無心欣賞這份大自然的恩賜,至少暫時沒有這個心情,他們正於灣內進行著世間最野蠻、最殘酷、最荒誕的行為——戰爭。
火炮噴湧而出的白色硝煙和木料燃燒引發的黑色濃煙相互交織,逐漸籠罩這片天地,迷霧之間,上百隻木質怪獸般的戰船追逐、交戰,喊殺聲、哭叫聲、槍炮聲直衝雲霄。海灣南端出入口仍然聚集著上百艘戰艦,對著戰場望眼欲穿。
“咚咚咚……!”黃辰座艦及旗下一隻鳥船一左一右夾擊茅宗憲艟船,兩艦戧側銅發熕、大弗朗機一門接著一門炸響,形成密集有序的炮火打擊,大小鐵炮子雨點般落到敵船,將敵人轟殺、將船身洞穿、將帆蓬打爛、將舵樓擊碎……摧毀一切擋在面前的事物。
黃辰對自己的實力甚為了解,縱然一對一對手也沒有一絲一毫機會,何況是二對一,惟一需要警惕的是百密一疏被對方逃脫,因此旗下另一艘船被他安排遊弋外圍,如此一來就算自己這邊出現紕漏亦可及時攔下敵船,不令對手走脫。
三船由南向北,一路纏鬥,茅宗憲畢竟是銅山一寨之主,他的旗號就像一塊吸鐵磁石,對官兵有著極大的吸引力,然銅山港內海盜船已經近百,比官兵多出一倍有余,官兵舟船往往尚未接近便被海盜半路截擊,加之茅宗憲始終遊走不定,基本沒給黃辰造成什麽麻煩。
黃辰旗下兩船銅發熕、大弗朗機超過三十門,旋戧施炮,左右循環,火力極猛,茅宗憲艟船座艦挨了不計其數的炮彈,艙面建築無一幸免,帆蓬毀壞尤其嚴重,船速不可避免的持續降低,黃辰覺得時機已成熟,果斷投入第三艘船參戰。
茅宗憲艟船當然不甘束手就擒,轉帆搖櫓,左衝右突,一再掙扎,只是雙方實力相差過於懸殊,被黃辰三艦團團包圍,連遭撞擊,逼停下來。
黃辰戰艦傳來“嘭“”嘭”幾聲大響,材質沉重的箬篷迅速滑落下桅杆,砸在甲板上,接舷戰一觸即發。
此時黃辰不用望遠鏡亦可瞧清對手詳細,官兵無披甲,人人頭戴篾盔,腳蹬草鞋,身著號衣。篾盔即竹盔,號衣則使黃辰內心泛起絲絲漣漪,這種前胸後背印著大大一個“兵”字的服裝在現代清廷劇中頻繁出現。借由它,黃辰勾動起埋在心底深處對於現代的回憶,那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官兵遠程兵種處於最前列,三眼銃雖然是早該淘汰一百年的東西,總歸屬於火器范疇,黃辰勉強還能接受,但弩兵、弓兵、標槍兵、火箭兵真的有保留下來的必要麽?本應作為這個時代絕對主力的鳥銃手反倒寥寥無幾。遠程兵背後列著長兵,同樣種類繁多,有長槍、鉤鐮槍、斬馬刀乃至叉鈀等等。黃辰暗暗搖了搖頭,他對此的評價是繁瑣、低效、冗余,一無是處。
四十槍、二十牌、三十弓、十銃。
這是黃辰從趙弘毅收藏的兵書上看到的朱元璋時代兵種,長短銃搭配合理,簡單實用,沒有爛七八糟的東西,包括“野戰無能”宋朝最為重視的弩,當時明軍能夠無敵於天下不是沒有道理。二百多年過去了,明軍引以為豪的火器進步緩慢,鳥銃、弗朗機、紅夷炮皆為西方產物,但進步再小也是進步,相比之下戰術水平卻不進反退,從世界頂級變成世界二流,苛刻一點甚至可以說成三流。這裡指的是戰術水平而非軍事實力。…。
“放!”
“砰砰砰……”十數名鳥銃手一立一蹲分作兩排,聞令後立刻扣動扳機,霎時間硝煙彌漫,鉛子如雨。銃兵是黃辰最看重的兵種,更在槍兵、炮兵之上,砸起銀子來毫不手軟,每天都要進行實彈訓練,而且也不乏實戰經驗,射擊準度頗高,對面官兵接連不斷中槍倒地。甲長、隊長等軍官竭力約束兵士,正欲還以顏色,黃方第三、第四排銃兵搶先一步出手,一陣疾風驟雨般的打擊過後,官兵隊列變得更加疏落。
連遭兩記痛擊,官兵姍姍反攻,鉛彈、弩箭、標槍等稀稀拉拉的飛上黃辰座艦甲板,四名黃方船員被火器擊中身體,或死或傷,兩人遭到標槍攻擊,一人傷在腹部,眼見是不活了,一人傷在大腿,血流了一甲板,被同伴架起拖進船艙,另有數人中箭。弓箭只要不是要害中招多半死不了,弩箭就不好說了,蓋因大明官兵和台灣土蠻一樣陰險,弩箭一律塗毒,倘若缺醫少藥或自身抵抗力差些,死亡率頗高。
黃辰一方同樣是人,受到襲擊同樣會感到驚慌不安,不過官兵們肯定不會認同這個觀點,在他們眼裡,對手個人或許有波動,整體卻未曾動搖,一排又一排銃兵井然有序的交替射擊,官兵根本無法跟上他們的節奏,開始還能對攻幾個回合,後面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上至茅宗憲下至甲長、隊長,無不叫苦不迭,他們遇到的究竟是什麽人?先是紅夷炮,其後是數十門銅發熕、大弗朗機重炮,現在又是清一色的鳥銃,誰他媽能打得過!
當黃辰旗下三艦隊員紛紛跳幫,所過之處,官兵一觸即潰,茅宗憲一邊鼓舞士氣,一邊命人悄悄放下船尾的小腳船,事到如今還抱著抵抗的想法純屬找死。此番來襲海盜數量之多,百年未有,駭人聽聞,海上無人有此實力,定是海上寇盜們聯合起來了。是誰把他們聚到一起?他們想要幹什麽?這些暫時不清楚,惟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所圖甚大,福建從此怕要進入多事之秋了。他雖說丟了銅山水寨,按理當革職查辦,可現今海盜來勢洶洶,正是用人之際,福建衙門必然不會懲辦他,只要能活著回去,他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茅宗憲帶著幾名親信悄悄溜到船尾,小腳船一落便順繩而下,小心翼翼繞過黃辰大艦,使出吃奶的力氣瘋狂搖動木漿,向北逃竄。銅山以北為雲霄內海,水深波平,如履平地,加之今日風浪不大,小心一些小腳船當可渡過。
楊東指著小腳船大聲叫道:“大首領,大魚要跑……”
“跑就跑,不用理他。”黃辰搖搖頭道。兩人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他對官兵亦無偏見,他的目的是船,既然船到手了,放對方一馬又如何?
接著黃辰視線轉向南方,目光所見便有十數道火光衝天而起,不出意外大部分皆為官兵舟船,他暗暗感到肉疼,大罵諸盜是敗家子,把船奪過來增強實力多好,何必燒船?
黃辰的想法不免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哪個海盜會嫌棄船多?問題在於他們沒有黃辰的實力,遇到頑強抵抗的敵人,與其搭上數十條兒郎性命奪下一艘船,不如一把火燒了乾淨利落。
“我們也登陸。”黃辰望著兵寇混戰成一團的銅山港口,笑著說道:“銅山城、銅山城,是說銅錢多得可以堆成一座山的城麽……”
-------
看史料清軍南下時南明還在用三眼、弓箭抵抗,明朝用了上百年時間都無法普及火繩槍(清初普及了),真是讓人忍不住想吐槽。真的是財政的問題?三眼一把七錢銀子,鳥銃一把二三兩,也沒差到那裡去。鄭成功的部隊也以三眼、弓箭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