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輪手槍、滑膛槍、胸板甲都或多或少對不上數目,長戟、長劍、水手刀亦是如此,登船斧、長矛由於價值不高,使用不便等原因,倒是沒什麽人拿,唯一沒有失竊的可能只有十六門艦炮了,它們最輕的都有數百斤分量,最重則達到三四千斤,人力很難搬得動它們。
手下貪墨船上的貨物、洗劫荷蘭人財物、把長戟、長劍、水手刀等兵器據為己有,這些黃辰統統可以不在乎,但是,轉輪手槍、滑膛槍、胸板甲三物必須上交,私藏者——殺!
換成其他海盜首領,可能不敢放出這種狠話,可能說了也收效甚微,黃辰卻不一樣,他的團隊和普通海盜團夥有著根本xing的不同。當初剛剛成為小小的八槳船船主,手下只有十幾個人時,黃辰便為眾人統一配備木棍槍、火器,如果說那時他初建班底,不得不花費,其後一直如此,而且裝備越來越好。
當今任何一個海盜團夥,都是親信與普通船員涇渭分明,惟有親信才會發放相對jing良的武器,普通船員你若能搶到敵人的就去搶,搶到歸你,搶不到就老老實實拿著破爛兵器。
黃辰的行為完全是在拿所有人當親信培養,很多人罵他白癡。他當然不是白癡,統一發放武器雖然花費極多,可與統一訓練結合起來,讓他對整個團隊擁有驚人的控制力。最明顯的一點,他手下沒有昔ri胡二老、王豐武之於一目老那樣的一方諸侯,他手下只有臣和將,也許未來哪天有位極人臣、功高蓋主之輩企圖自立,至少現在無人能達到這一步,黃辰也不允許有人達到這一步。
黃辰的話。就是聖旨,誰敢違逆?
楊東第一個響應,他心裡想得明白,作為黃辰的親信,這批武器遲早會落入自己的手中,沒必要藏著掖著惹黃辰不快。楊東之後。眾人陸續上前交還,轉輪手槍從三十八把增至五十一把,滑膛槍從三十杆增至三十九杆,胸板甲從三十七副增至四十八副。
黃辰扭頭看向身邊的威廉,後者微微點頭,他是船長,不是武器管理員,只知道一個大概,目前的數量約達到80%——90%。加上遺落海中的一部分,差不多就是這些了。
黃辰未叫眾人白交,每人賞了五兩銀子,不得不說這筆錢已經超過了轉輪手槍、滑膛槍及大部分胸板甲的造價,只有一些士兵胸板甲價格稍稍高出一點,折舊算肯定不及五兩。不過想必沒人會覺得黃辰獎賞豐厚,區區五兩銀子根本比不上夷器的珍貴程度。
“休斯頓號(heusden)”給了黃辰無限的驚喜,其價值之高相信就連荷蘭艦隊的旗艦“維蕾德號(vrede)”亦望塵莫及。黃辰心滿意足,決定打道回府。
黃辰把“休斯頓號(heusden)”帶回銅山港。可想而知造成的轟動效果,留守海盜紛紛跑到澳裡圍觀,不一刻口澳便被擠得水泄不通,裡三層外三層站滿了人。
“這就是傳說中紅夷的夾板大艦?好生威風。”
“好家夥,我數數,十五六門紅夷大炮。誰能擋它一擊?”
“紅毛番的夾板船確實厲害,但也並非不能對付,黃六爺這不就俘獲了一隻。”
“六爺為了拿下它,損失可一點不輕,你瞧瞧那幾艘船的模樣。都快被打爛了。”
“……”
黃辰望著岸上人山人海、一片喧鬧的場面,良久無言,他早知這次回來動靜一定不小,卻還是低估了眾人的熱情。他可不想被眾人圍觀當猴看,急忙派行事穩重的趙弘毅下去疏導人群,清出一條道路,一陣雞飛狗跳後,總算可以上岸了。
“紅毛番!快看、快看……他們隨六爺下船了!”
“果然不負紅毛番之名,紅毛黃發,碧眼灰睛,傳說他們上輩子皆為畜生,今生轉為蠻夷,生xing喜歡吃人……”
“此事我亦有所耳聞,當年紅毛番剛來大明地界的時候,專門捉童男童女生食。”
“八成不假。”
“……”
感受著來自四面八方,既興奮又恐懼的目光,他們或對自己傻笑,或對自己猙獰,然而一旦視線發生接觸,他們又無一例外選擇了回避,威廉搖了搖頭,問黃辰道:“他們從沒見過外國人嗎,為什麽看我是這種眼神?大員的中國人就不會像他們表現得這麽露骨。”
黃辰能告訴威廉說,他們其實是把他和所有歐洲人當成了野獸、妖怪嗎,答案是不能。所以他微笑說道:“人們總是對新鮮事物感到好奇,他們很少見到歐洲人,才會顯得有些興奮過度,我相信一個東方人突然出現在荷蘭或德國某地,同樣會面臨你現在的問題。”
“真的是這樣嗎。”威廉半信半疑,直覺告訴他,周圍的人絕不是什麽興奮過度,他們對自己充滿著奇奇怪怪的複雜情緒。
“大首領。”陳四等人滿頭大汗的上前來,他們反應比其他海盜慢了一拍,趕到時澳裡已經擠滿了人,無論怎麽呵斥推搡依舊難以前進一步,不得已留在外面等候。
陳四見了禮,謹慎地瞥了威廉等西夷一眼,不多言語,鄭球畏懼不敢上前,口上則大拍黃辰馬屁:“如此凶神惡煞的紅毛番都可輕易降服,大首領當真英明神武,無人可及。——老鄭我前半輩子碌碌無為,一事無成,後半輩子有幸能為大首領效勞,可謂天大的幸運。”
黃辰微微頷首,十分受用。
“馬屁jing!”楊東惡狠狠等了鄭球一眼。這廝能說會道,口才極佳,偏又恬不知恥,什麽話都能臉不紅心不跳的講出來,自這胖子入夥後,黃辰便越發不待見他的馬屁了。
落在後面的小和尚張雲龍悄悄問張若仲道:“家兄。你以前見過紅毛番麽。”
張若仲清澈明亮的雙眸同樣帶著一絲驚奇之se,搖搖頭道:“我也是首次見到。”
“據說紅毛番野蠻成xing,以人為食,不知真假……”
“無稽之談,傳言不可輕信。”張若仲斷然說道。大明自認天朝上國,禮儀之邦。才將外國人通通視為蠻夷,不以平等相待,紅毛番船、器皆有獨到之處,絕非真正蠻夷。退一步講,就算蠻夷也不會吃人,只有野獸才吃人。什麽是野獸?燧人之前華夏之民為野獸,燧人之後則轉變cheng ren。
回到駐地,黃辰單獨為歐洲人劃出一塊地方,以免他們受到不必要的打擾。由於銅山是一座孤島。他倒也不怕他們逃跑,隻安排一些人盯梢,而未派重兵監視。至於重傷員則無論中外都集中到一起,他手下郎中人數有限,兩頭跑肯定多有不便,還會耽誤治療。
忙完了所有事,黃辰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已是傍晚時刻,繞過桌案一屁股坐到高背椅上。長長舒出一口氣。閉眼休息片刻,將擺放在桌案上的世界地圖緩緩展開。歐洲、非洲、美洲、亞洲,一一掃過,臉上若有所思。
張若仲統計完所有夷船上的貨物,帶著帳本找來,在外侍立的彥氏兄弟沒有相攔,他順利跨進門。見黃辰盯著什麽東西怔怔出神,安靜地等待一旁,不去上前打擾。
少頃,黃辰抬起頭,發現張若仲站在堂內。隨口問了一句:“聲玉,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張若仲上前道:“剛到。貨物數目都統計好了,請黃首領過目。”
黃辰有些jing力不濟,懶洋洋的擺手道:“你辦事我放心,看不看有什麽關系。”
“那怎麽行。”張若仲正se說道。他平ri清靜懶散,工作時卻完全是另一副模樣。
黃辰無奈地道:“好了好了,聲玉,今天實在提不起jing神,你先擱案上,我明天一定看。”
張若仲亦知黃辰從昨夜忙碌到現在,必然乏累至極,不再勉強他,把帳本平平整整放到案上,視線瞥向滿是夷文的畫圖,內心一動,出奇地問了一句:“黃首領,此為何物?”
“世界地圖,我們所有人生活的大地。”黃辰輕輕撫著地圖,心有感慨的輕歎道。
“世界地圖?”以張若仲的寡淡xing子也不由大吃一驚,雙目直勾勾盯著上面,忍不住問道:“黃首領可知曉我華夏在何處?”
“這裡。”黃辰指著亞洲東部以界線圈起的龐大疆界道。
“……!”張若仲立時呆住了。華夏地域確實龐大,然而同整個世界一比,卻顯得有些渺小,在它的西方,僅僅一片陸地就有四個差不多規模的疆域(印度莫臥兒帝國、伊朗薩珊王朝、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莫斯科公國。),世界上怎麽會有領土廣袤足以同大明比肩的國家存在?而且不止一個。更讓他覺得無法接受的是華夏居然偏居東方,這完全顛覆了他的世界觀。
“很驚訝。”黃辰能夠理解張若仲此刻的心情,華夏中心論、華夏至高論深入所有中國人的骨髓,即使到了現代亦不曾改變,那是不管經歷多少世事變遷,蒼天桑田都無法抹去的一種情緒,一種情結。當然,也有一些人隨著認知的崩塌,國家的虛弱,走向另一個極端。
張若仲仿佛失去了靈魂,只剩下軀殼一般,目光失焦的視著展現在他面前的世界。
黃辰好像受到了感染,再度陷入沉思。
不知過去多久,張若仲回過神來,心中升起一個疑問,出言問道:“黃首領可知四方之極處通往何地?”
黃辰眼中閃過一道欣賞之意,說道:“你聽過呂宋夷,也就是呂宋弗朗機人。”
張若仲下意識點頭,不解其意。
“他們來自歐洲,稱自己是西班牙人。”黃辰指著菲律賓道:“這裡是呂宋,西班牙人在此收購大明生絲、瓷器、絲綢諸物,然後運往……”指尖劃向東方盡頭,然後又一指西方盡頭:“美洲。一部分貨物會留在美洲,一部分貨物運往歐洲。這裡是歐洲,這是西班牙。”
張若仲一臉茫然,從美洲到歐洲有跡可循。問題是西班牙人明明從呂宋東方出發,怎麽一下子到了西邊?
“不懂嗎。”黃辰拿起地圖,將左右兩邊連在一起,說道:“這回懂了麽。”
張若仲頓時渾身劇震,他為自己心底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半晌遲疑地道:“天地若雞子?”
“你總算明白了。我們生活的大地是一個圓球,它被歐洲人稱為地球。”見張若仲面上疑惑不僅未淡,反倒更濃,黃辰心裡了然,笑著說道:“是不是內心疑問更多了?”
張若仲木然點點頭,哪有平ri半點瀟灑自如的風姿,完全變成了呆頭鵝。
黃辰毫不客氣地道:“那是因為你沒有知識,你對世界的了解甚至連一個歐洲幾歲童子都不如。”
“……。”張若仲自幼天資聰慧,從小被人誇獎長大。他亦不負眾望,博覽群書,知識淵博,如果不是受限於年齡,以他的能力考個秀才綽綽有余,他還是首次被人說沒有知識。不過黃辰的說法也不能說不對,他的確隻知聖賢書,而不知世界。
黃辰重新鋪開地圖。問道:“你知道歐洲人為了完成世界地圖用了多久麽。”
張若仲自然搖頭表示不知。
“一到兩百年,歐洲人以數代之力前仆後繼走遍世界。才繪製了一副堪稱完整的世界地圖。”黃辰無限感慨地問道:“聲玉,你說如果我們不參照歐洲人的地圖,需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憑借自己的本事畫出完整而又jing確的世界地圖?一百年?兩百年?五百年,還是一千年?地圖,在歐洲是一門嚴謹的學問,我們有能力走遍世界。卻沒有繪製地圖的能力。”
張若仲啞口無言。
黃辰又說道:“歐洲人可不是為了畫世界地圖才出海的,他們為的是利益。這一兩百年間,你知道歐洲人佔據了全世界多少土地麽?你不能,我來告訴你……”黃辰指著地圖畫了一個又一個圓圈,把非洲劃給了葡萄牙人。把南美洲劃給了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把北美洲劃給了西班牙人、英國人、法國人,把西伯利亞廣袤地區劃給了俄羅斯人,把東南亞諸島劃給了荷蘭人、西班牙人,全世界土地幾乎被歐洲人瓜分一空。
毛骨悚然!
一股涼意沿著背脊直衝後腦,張若仲隻覺得手腳冰涼,動彈不得。
黃辰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事實上歐洲人遠沒有他描述的那麽強大,比如葡萄牙人尚不敢深入非洲腹地,比如北美大部分地區還未淪陷,比如西伯利亞只是渺無人煙的荒蕪之地等等。他之所以誇大其詞是為了加深張若仲對歐洲人的印象。
“全世界都已被歐洲白種人佔領,我們華夏也遭到包圍,這只是一兩百年間的事。你能想象再過一兩百年,會發生什麽嗎。”
戰爭!這個結論不難猜測,張若仲動容。
“我們自恃火器為中國長技,固步自封,原地不前,直到歐洲人帶來弗朗機炮。當我們仿製出弗朗機炮,以為我用,歐洲人又帶來紅夷大炮。當我們仿製了紅夷大炮,以為我用,歐洲人又發明了什麽武器?以兩邊不對等的發展,你說一兩百年後,誰勝誰敗?”
張若仲咬牙堅持道:“我們不會輸。”
“不會輸?”黃辰苦笑著搖搖頭,兩百年後可就是鴉片戰爭,一場讓中國沉淪一個多世紀的戰爭。直到他那個時代,舉國上下還在為重返巔峰而努力,最終花費的時間可能是——兩個世紀,也許更久。黃辰看著張若仲,輕歎道:“只要不輸就夠了嗎?”。
黃辰輕輕的一句話,落在張若仲耳中無異於一聲響雷,是啊,只要不輸就夠了嗎?當然不夠!以華夏人驕傲到骨子裡的個xing,豈能甘心當世界、當歐洲的配角。
黃辰斬釘截鐵道:“華夏和歐洲,不是國與國的戰爭,如昔ri之魏蜀吳,也不是族群和族群的戰爭,如今ri之大明、後金,而是種族戰爭,黃種人和白種人必有一戰!誰勝,誰就是世界之主!”
張若仲頭皮發麻,身體不可抑製的顫抖。
黃辰站起身,鏗鏘有力地道:“我現今只是一個小小海盜,莫說於整個世界,在大明亦是微不足道,可是,我有眼光和野心,我有大明人所沒有的眼光,提前睜開眼睛看世界,我有大明人所沒有的野心,願意和白種人一爭高下,你——願意幫我嗎?”。
“……。”張若仲覺得他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即使落入賊手,他依然相信自己有一ri會返還家中,然後順應長輩們的期許,考秀才、舉人、進士,出仕,光宗耀祖,這就是他的人生。然而隨著今ri黃辰的一番話,他還能繼續走原本的道路麽?
張若仲邁著僵硬的步子離開了,他忘記了自己有沒有答應黃辰,腦海裡一直回蕩著黃辰的一言一行。
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