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辰xing格謹慎,哪怕再不便也堅持夜宿船上,並未像鍾彬、鄭芝鵬一樣住在中左,他認為那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所以他聽說荷蘭艦隊突至的情報時,方顯得從容不迫。他這次來中左帶著十艘大海船,除了十二丈座艦,此外還有兩艘十丈大船,最小的也是蒼船,像帆槳兩用的八槳小船一艘未帶。以他的實力,即便打不過荷蘭人,逃脫總沒問題。
不久,站在甲板上的黃辰便看到鍾彬、鄭芝鵬帶著手下火燒屁股一般朝著港口一路狂衝,顯然是怕俞谘皋收到荷蘭人到來的消息,將他們殺了。
鍾、鄭二人沒有回自己的船,而是奔著黃辰座艦跑來,準備同他合計一下對策。
鍾彬、鄭芝鵬二人雖是海中男兒,以jing悍著稱,氣力過人,卻架不住一路跑得急,一上到甲板便立刻不顧形象的坐倒,胸腹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如同兩個蛤蟆,汗水順著緊密的髮根淌下,在黝黑粗糙的臉上劃出一道道痕跡,怎一個狼狽了得。
鍾彬稍加恢復,立即急急說道:“塞、塞他老母!定是俞谘皋、俞谘皋那老兒和許心素把紅夷引來,必須盡快通知盟主,早作準備。”
鄭芝鵬一旁猶豫道:“如果不是怎辦?”如果真是俞谘皋、許心素引來,他們豈能活著逃出中左,何況紅夷今年也非第一次來了,只是這次來的規模大了一些而已。
“不是?”鍾彬冷哼道:“不是我鍾老六以後跟俞谘皋姓。”
黃辰聽得險些發笑,鍾彬真能隨了俞谘皋姓,那也算名將之後了。
鍾彬不知黃辰心裡正在編排他,扭頭問道:“黃兄弟,你怎麽說?”
黃辰想了想道:“再等等看。事情還未明朗,不急著做決定。”
“好。”鍾彬說道:“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趕快離開中左,免得被紅夷堵住,遭到內外夾擊。”
“去烈嶼。”黃辰提議道。
烈嶼黃辰經營已久,自然比別處強百倍。鍾彬、鄭芝鵬皆說好,他二人不敢再上岸,坐著黃辰的船直接出發。
路上,隨著紅夷艦隊駐足浯嶼不前,鍾彬不禁面露疑惑,難道他之前的猜測錯了?
黃辰同樣覺得摸不著頭腦。
俞谘皋不是不想殺鍾彬、鄭芝鵬,尤其鍾彬這廝,著實可惡,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以消心頭之恨,然而他尚未與紅夷談妥,不好冒然出手,既是怕打草驚蛇,也是怕紅夷突然反悔,蠻夷不可輕信,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德韋特也不是不想去中左,他是被俞谘皋堅決拒絕了。隻願讓許心素從中當聯絡人。
福州,福建巡撫部院。
“砰!”朱一馮狠狠一拍桌案。怒目瞪著跪在面前的俞谘皋心腹楊尾,大聲喝道:“俞谘皋他想幹什麽?他想幹什麽?!”他愁出了多少白發、耗盡了多少心血才安撫好鄭芝龍,讓他解去中左之圍,甚至不在福建抄掠,眼看招撫有了成功的希望,俞谘皋卻在這時引來紅夷。yu與鄭芝龍為難,莫說動怒,朱一馮殺了俞谘皋的心都有了。
楊尾規規矩矩叩頭道:“撫台息怒,俞總鎮亦不知紅夷因何而至,方遣我來福州向撫台稟報。”
朱一馮氣急反笑道:“好。好一個不知因何而至,俞谘皋俞總鎮當真了得。”
楊尾按著事先準備好的說辭道:“紅夷素來桀驁狡詐,此來心意未測,萬一生了歹意,以中左今ri之人船俱乏,俞總鎮縱然有心殺敵,亦萬難抵擋夾板夷舟。望撫台顧念漳、泉二府百姓前遭海寇凌虐,後受紅夷威脅,撥給中左人船,以衛閩疆無憂。”
朱一馮冷冷一笑道:“怕俞總鎮要船不是對付紅夷,而是去對付鄭芝龍。”
楊尾無奈地道:“撫台何出此言?俞總鎮心無城府,世篤忠貞,鎮守南海數十載,雄風卷霧鞭霆,壯略排山倒海,揮戈海氛立靖,今偶有小敗,瑕不掩瑜,乃絕今之名將,世仰之標銅,撫台對俞總鎮成見如此之深,莫非有人進讒?”
朱一馮頓時被對方的話噎到了,再難吐出一個字。楊尾雖有吹捧俞谘皋之嫌,但後者確實功勳卓著,少有人及,不比一般總兵,他也是氣糊塗了,才口不擇言。
半晌,朱一馮強忍怒意道:“我會派遣洪都閫帶船去泉州,以向來只聽朱一馮一個人的命令,連俞總鎮都指揮不動他,這可不符合他前來的初衷,連忙勸道:“洪都閫從不曾建功於海上,如何能敵紅夷?懇請撫台收回成命,將兵船交給俞總鎮統帶。”
朱一馮哼道:“誰人天生將才?平ri洪都閫與我作答,心懷韜略,胸藏萬甲,亦勇於任事,以他為將有何不行。”
“終是紙上談兵,未經……。”楊尾還要再勸,猛聞朱一馮呵斥道:“放肆!我用人何用你來評說!”
楊尾心知難以改變朱一馮決定,心下一歎,不再多言。
隨後朱一馮又一字一句道:“你回去告訴俞總鎮,叫他好自為之。退下。”
楊尾一臉失望的退出房門。
俞谘皋肯定不會滿意此行的結果,朱一馮又何嘗滿意。正統之前,總兵官執掌衣甲、兵器、城堡、屯田、錢糧等等,權勢極厚,正統時增加一條“凡一應軍機之事,須與巡撫等官從長計議停當而行”,自此以後總兵再也不能獨自決斷軍機,事事要同巡撫商量,而且“毋得偏私執拗,乖方誤事。”現在俞谘皋豈不正是?俞谘皋借用紅夷之力,朱一馮空握兵船、器械、錢糧等資,除了上奏彈劾,竟別無他法鉗製。
朱一馮滿腔怒火,盡數化為文字。派人火速送往京師。可惜,這封奏折注定得不到任何關注,因為就在此時當今天子朱由校駕崩於懋德殿,終年二十三歲,京師亂成一團。天子朱由校沒有子嗣留下,其弟信王朱由檢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以次年為崇禎元年。
…………
雖然紅夷艦隊始終停靠在浯嶼,不曾前進一步,卻頻頻派出船隻往來中左,黃辰等人又非瞎子,豈能看不出二者之間暗通款曲,當即派船火速西去,通報鄭芝龍。
鄭芝龍收到消息時,海盜已在廣東劫掠一整個月,人人都有不小收獲。而chao、惠二府,殺掠最慘,百姓空虛,再難撈到多少油水,從八月十五ri過完中秋佳節,海盜開始陸續返回銅山。
不久,鍾彬麾下一船在浯嶼海域遊弋,被荷蘭快艦伊拉斯莫斯號(erasmusmuns)俘獲。船上四十人皆被移往中左,交與俞谘皋處置。鍾彬惱恨紅夷。偏偏又發作不得,惟有生生咽下這口惡氣。事情已然明朗,黃辰三人不再逗留,率領麾下船隻遠遠繞開浯嶼,直奔銅山而去。
九月初,浯嶼。
許心素佝僂著身子從船內出來。面上帶著濃濃的疲憊之se,近幾年他已經很少下海了,在家著重養生之道,保養得一直不錯,然而這些ri頻繁往還浯嶼、中左。令他整個人都顯得蒼老許多。上了岸,許心素徑直前往浯嶼水寨去見德韋特。
“simsou(許心素),我的朋友,你看上去越發疲憊了,願上帝保佑你。”德韋特用手畫著十字道。
許心素不在意道:“為了我們共同的利益,累一些沒什麽。”
德韋特聳肩道:“可是你這次依然沒有帶來好消息,不是嗎。”
“就快了。”許心素有些煩躁地道。他知道俞谘皋在顧慮什麽,後者得不到巡撫朱一馮的支持,所謂通商根本無從談起,即便朱一馮點頭,也不過是增加百一幾率,朝廷九成九還是會拒絕。俞谘皋怕信裡提到通商,最後沒有做到,紅夷一旦鬧起來不好收場。他最希望看到的結果是鄭芝龍自己忍不住跑來中左,和紅夷來個二虎相爭。
德韋特一邊邀許心素入座,一邊說道:“simsou(許心素),你必須加快速度勸說你們的水軍都督,否則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先一步垮掉。另外我不得不提醒你,再有兩到三個月,我就要乘船離開遠東,回我的祖國,而新的大員長官彼得.納茨,他並不是一個好打交道的人,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許心素說道:“我當然明白。俞總鎮已有意動,我保證這個月內一定把信給你送來。”
德韋特攤開手道:“我不知道他還在猶豫什麽,若福建省最高長官和水軍司令親自書面提出,並保證準許中國商人對大員和巴達維亞的zi you貿易,不需要中國水軍的增援,我將以公司現有的力量,趕走海盜iquan(一官)及其同夥。”
許心素雙眼微微眯起,原本俞谘皋的計劃是派遣他、楊氏兄弟及中左殘師配合荷蘭人作戰,他一把老骨頭了,實在不想再折騰,德韋特打算獨自鎮壓鄭一官,自然千好萬好。心裡打定主意,此番回去,無論如何也要說服俞谘皋。
當許心素再次返回中左,將德韋特的歸國ri期從兩到三個月壓縮到一個月內,將德韋特的不滿提升到憤怒,再提及紅夷不需要中左兵力幫助,俞谘皋終於撐不住了,隨後許心素又偽造一封巡撫朱一馮的書信,一同交給浯嶼的德韋特。
次ri,荷蘭艦隊揚帆西去。
海天猶如扯開了兩匹藍se綢緞,平整而又光潔,看不見一點點瑕疵,藍得讓人心碎。
“休斯頓號(heusden)”,重250噸,韋斯特艦隊中排水量僅次於旗艦“維蕾德號(vrede)”,載有2.5—4磅炮4門,8、9磅炮8門,12磅炮4門,水手85名,士兵25名。
“休斯頓號(heusden)”的船長看起來很年輕,僅有二十四五歲左右,和一副修長挺拔的身姿、一頭引人注目的金發相比,他的相貌略顯普通,身上穿著緊致而又帥氣的獵裝。要知道並不是只有德韋特那身華麗而臃腫的服飾才叫時髦、流行,荷蘭與(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進行的長達四十余年的du li戰爭才過去十幾年,當初掀起的獵服和騎士服熱chao至今未消。
他叫威廉.沃爾夫,他不是荷蘭人,他是德意志人,有著德意志最普通的姓,最普通的名。他出生於巴拉丁,成長於巴拉丁,然後?然後令人膛目結舌的戰爭爆發了,他不得不和家人到荷蘭避難,雖然荷蘭很小,但它卻比那個稱號為神聖羅馬帝國更加有安全感。
威廉出身商人家庭,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來到荷蘭後立刻進入萊頓大學就讀,作為歐洲最著名的大學之一,這裡多達四分之一的人是外國人,所以他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很快就融入其中。
在萊頓大學學習期間,他認識了一位好朋友,賈斯柏,一個在他眼中堪稱完美的男人,英俊、富有、熱情開朗,多才多藝。隨著雙方友情與ri俱增,身為東印度公司股東之子的賈斯柏向他吐露他的心聲,他想當第二個燕.彼德爾斯遜.昆——“東印度帝國”皇帝。昆兩任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是“東印度帝國”的締造者,他的名字受到所有荷蘭人推崇。
威廉完全被好友的人格魅力折服,沒多加考慮就點頭答應了。在賈斯柏的建議下,兩人從萊頓大學退學,前往錫根,進入歐洲第一所軍校,錫根軍校接受為期6個月的軍事訓練,包括騎術、武器、鎧甲、地圖、救援示范和其他學校所能提供的所有教育xing目標。
錫根軍校的創始人、校長約翰.雅各布.馮.沃爾豪從未有過帶兵打仗的經驗,但他卻是歐洲首屈一指的軍事理論家,著有《騎兵藝術》、《步兵藝術》等書,曾經做過荷蘭偉大的莫裡斯親王的軍事顧問,這是兩人進入錫根軍校前對馮.沃爾豪森的惟一認識。可是沃爾豪森的嚴肅與嚴苛令兩人和所有同期生大吃一驚,很多人被他魔鬼訓練折磨得苦不堪言,申辦了退學,但威廉和賈斯柏最終挺了過來。
半年之後,當他們從錫根軍校大門走出來,已經徹底脫胎換骨。
1625年1月,賈斯柏成為“休斯頓號(heusden)”船長,兩個人帶著無盡的豪情奔向神秘的亞洲。然而就在從非洲橫跨印度的航行中,賈斯柏連同船上十數人一瞬間被病魔擊倒,一個接著一個痛苦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