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摧毀陣心

  七情幻陣並非時清第一次經歷。

  三清山那幫閑的沒事兒乾的陣修弟子們總喜歡印刻七情幻陣或是迷蹤陣的陣盤互相捉弄。

  時清中過一次招，本來是去雙劍峰練劍，卻誤入了一名在陣修弟子的陣盤。

  那名弟子設計的一世情劫乃是凡間家破人亡的孤女被一將軍所救，為報答恩情甘願留在將軍身邊，後來在相處中日漸愛上將軍。

  她被救時就已經清醒過來，那時候甚至連想吃東西的欲望都沒有，幻境對她無任何作用。

  但當時時清並不知道若沒有沉溺幻境，直接毀了陣心就能出來。

  因此她在那個幻境裡待了十幾年，直到將軍戰死沙場。

  將軍是法陣陣心，他死了，時清才得以離開。

  回到現實，印刻陣盤的弟子給她道歉，時清說無礙。

  準備回三清福地的時候，那弟子卻像是想到什麽，又有些好奇地問：“那如果，師姐一早知道將軍就是陣心，你會毀了陣心直接出來嗎？”

  換言之，就是一開始就殺掉將軍。

  時清停下腳步想了想，最後，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應當。

  “不會。”

  即便是幻境，她也不會對一個於自己有恩情的人動手。

  所以她大概還是會留在將軍身邊，跟他一起上戰場廝殺，保家衛國，直到他意外死去，或壽終正寢。

  弟子聽完面色有些複雜，像是有什麽難以言說的滋味。

  最後他再鄭重道一次歉，並說了實話——時清並非誤入，而是這名陣修弟子與其他人打賭，想看看時清師姐是否也會沉溺一世情劫。

  時清欣然接受了他的道歉。

  然後——找幻虛長老告狀，罰他們一天之內刻完三百個基礎盤。

  接受道歉。

  但該罰，還是得罰。

  *
  這桃花巨樹暫不能毀，時清握著劍，最後看了它一眼，轉身離去。

  既然如此，就只能找出那個沉溺之人，再親手斬斷他的那份情絲。

  幻陣中的耽者，或滿足，或剝離。

  滿足一世沉溺，可離開法陣，但時間不定，且無法破陣，陣盤留著能夠被再次使用。

  剝離這份情感，可立刻清醒，屆時再毀陣心，陣破，它會徹底成廢銅爛鐵。

  修道者若事事隻為滿足欲望，何以成大道。

  因而最好，揮劍斬情。

  *
  沉湘想跟上去的，無奈時清的命令太過堅定，她又不敢繼續耍小性子違背，只能坐在原地等待。

  不過真的老實等是不可能的。

  她把視線偷偷放在鍾離錦身上，那少年倚靠在一棵桃花樹邊，精致俊美的臉上神情有幾分冷峻，桃花瓣飄落，在少年周身隨風起舞，好似襯得他更美了一些。

  沉湘覺得自己應該是心動的，美少年，誰不愛？

  可她一幻想攻略男主做任務的場景，腦子裡又總會被一根線給拉扯著。

  那根線纏繞著她，怎麽也到不了男主那方。

  回頭一看，線的牽引者有著跟時清一樣的面孔。

  “……”

  煩死了。

  *
  鍾離錦感受到了一抹奇怪的目光。

  少年循著目光看過去，恰好看見剛才想非禮他的那隻桃花妖垂眸的場景。

  對那隻桃花妖，鍾離錦只有一些殺意，他本身就不愛與人靠近，也有很強的潔癖，因而桃花妖的所作所為已經嚴格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他是真想殺了她的。

  斬妖除魔本就是一份責任。

  結果另一隻桃花妖又那麽信誓旦旦地保證，鍾離錦萬千怒火堵在心口，蓄力待發，卻在對上那雙偏褐色的冷靜眼瞳後像熄了火。

  也罷。

  鍾離錦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也冷靜，在靈力罩裡不擔心吸入花香。

  ——就看那桃花妖最後能夠除個什麽“妖”回來。

  沒過一會兒，他感應到了自己佩劍所發出的顫聲。

  這說明時清應當實在附近了。

  她回來了。

  鍾離錦立刻回到許中天身邊，黑瞳幽暗地盯著那緩步走回來的少女，挑眉問：“除妖？除的如何了，桃花妖？”

  最後三個字字音有些重。

  像是少年暗暗的嘲諷。

  時清說：“已除。”

  睜眼說瞎話。

  “那妖怪的屍體呢？”鍾離錦微微眯眼，根本不信。

  時清：“揚了。”

  這樣應該就死無對證。

  鍾離錦：“……”

  沉湘：“……”

  時清沒有再廢話，視線掃過在場三人，忽然伸手，將沉湘拉到許中天和鍾離錦面前，淡淡問：“她。”

  “可喜歡？”

  她，你倆可喜歡？
  問就是這麽簡單粗暴。

  鍾離錦：“……”

  許中天：“……”

  “我不會喜歡妖！”鍾離錦冷冷道。

  許中天微微搖頭：“抱歉。”

  沉湘：“……”

  啊啊啊啊混蛋啊啊！！！

  她一個擁有異性萬人迷光環的超級美少女，知道在現實世界多少豪門大佬國家政要爭著搶著要霸佔她囚禁她想跟她一輩子嗎？！！
  如今竟然被你們兩個不識貨的混蛋嫌棄不喜歡！！混蛋！！！山豬吃不了細糠！！！

  沉湘的表情著實有些猙獰了。

  忽然，時清又指著許中天和鍾離錦，垂眸問她：“他倆，你喜歡？”

  沉湘剛被下了面子，就算要攻略男主，現在是個故意表明心意的好機會，她也不想給鍾離錦好臉色看，自然是不會說好話——

  “不喜歡！！兩個沒眼光的傻逼！！”

  時清了然。

  最後，她又指著許中天，問鍾離錦：“他，你喜歡？”

  “……”

  全場沉默。

  在問完許弟子是否喜歡鍾離錦同樣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時清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終於有了些許蹙眉的感覺。

  既然這三人之間皆沒有喜歡的苗頭。

  那麽——

  她看向沉湘，指著自己，問：“我，你喜歡？”

  沉湘：“……”

  女孩噎了一下，似乎被時清的問題給嚇到唇瓣都開始打哆嗦。

  她的臉爆紅，雙目對上時清冷靜的眼睛，雖然對方顯然沒有將這個問題作為一種在意的話題，無奈只要看著時清，沉湘就感覺手腳無力，慌亂的不知所以。

  “不不不不……不喜歡！！！”她狂搖頭，拚盡全力說出違心的話。

  她怎麽可能會喜歡時清？！怎麽可能！！！只是怕她而已！是恐懼！！對！是恐懼！！

  時清得到答案，簡單地“哦”了一聲。

  緊接著看向鍾離錦，依舊問出那個問題：“我，你喜歡？”

  鍾離錦：“……”

  少年微微咬牙，盯著她，有些沙啞地說：“不喜歡。”

  豈料話音剛落，時清手中的劍就顫抖起來，仿佛為著剛才的某些話感到不安和惶恐。

  鍾離錦見此立刻從她手裡奪回自己的佩劍，用力收入劍鞘，面色微紅地別過頭，道：“我說了我不會喜歡妖怪！”

  時清點頭：“好。”

  那雙平靜的眼眸最終落在了許弟子的身上。

  她紅唇微啟，一字一句，聲音清冷淡漠地問他——

  “喜歡？”

  *
  喜歡？
    喜歡嗎？
  七情幻陣裡，所有的想要瘋狂壓抑的情感都無法得到遏製。

  時清眼睛是她身上最有魔力的地方。

  似明鏡，什麽都看得清。

  似光線，透過雙目照射進人心底最想隱藏的東西。

  她好像能夠看出任何謊言。

  平靜的不該出現在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臉上。

  但每當仿佛被看穿的時候，她又能給出一句全然不該在語境中的話。

  讓人不知道她到底是明了，裝聾作啞，還是真的沒有覺察。

  青年那張俊秀儒雅的臉，在少女的凝視下，終是露出苦澀的微笑——他無法對她說謊。

  七情幻陣裡，耽者。

  他無法再違背自己。

  “喜歡。”

  許中天點頭，聲音沙啞，好似被人卸掉了所有力氣，將那顆想要極度掩藏的心活生生挖出來回答時清的問題。

  “我，喜歡你。”

  “從我剛入三清山的那一年開始，就喜歡你。”

  經常受傷的師姐，常來百草閣治傷領丹藥的師姐。

  在他因采藥而不小心跌落山崖時禦劍而來穩穩接住他的師姐。

  比他小的師姐。

  卻用雙手撐起了太多的東西。

  所以矛盾的，一邊期待她來百草閣，一邊又不想她真的受傷。

  所以記得她喜歡甜味，準備任何給她的茶水時都會加一些甜物。

  滄瑩師姐讓他為時清準備藥浴的時候。

  他在那池水邊站了很久，心慌亂的，甚至連衣物都拿錯了。

  這份隱秘的心思，他從未打算告知於旁人。

  因為他清楚的知道時清不需要情愛一事。

  他不想給她造成麻煩。

  只是現在。

  他不得不承認。

  否則——這幻陣一時半會兒是無法離開的。

  會給小師妹鍾離師弟，以及……時清師姐。

  ——造成麻煩。

  *
  沉湘呆呆看著許弟子。

  好似晴天霹靂。

  “師兄！”鍾離錦也一臉驚詫，目光緊緊鎖住青年，“你怎麽——”

  “抱歉，時清師姐。”許中天苦笑著說：“如果不是我，你剛才就完成破陣了對嗎？”

  “嗯。”時清誠實點頭，然後問：“何時，清醒？”

  你是什麽時候清醒的？

  按理說七情幻陣，會在人滿足以後給予清醒。

  許弟子又滿足了什麽？
  許中天說：“剛才打坐，睜開眼看見師姐的時候就清醒了。”

  沉湘震驚。

  意思就是——他只要看見時清，就滿足了。

  *
  源頭已找到，現在需要揮劍斬情絲。

  但並非真的用劍去砍人。

  時清看著許中天道：“修道，該無欲，無念。”

  她冷靜平淡，仿佛聽見誰人的表白，也不過一句尋常簡單的話：“日後，百草閣，望回避。”

  許中天垂眸，眼眶微紅，以師弟的身份行了一禮，道：“是，師姐。”

  日後在百草閣相遇，望你回避。

  那般冰冷無情的態度，沉湘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也空了一截。

  隨後又有種莫名的慶幸——幸虧，並未說喜歡。

  冰冷地拒絕許中天，斷他情絲，陣心那裡該是沒有什麽束縛了。

  時清伸出手，對許中天道：“劍，借用。”

  她要再去那棵桃樹下。

  用許中天的劍，親手破掉令他耽與此地的七情幻陣。

  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斬情根。

  青年微怔，隨後仿佛明白什麽，雙手微顫，將腰間長劍慢慢遞給時清。

  但下一秒，旁邊白衣少年比他更快一步，攔下他遞劍的動作，對時清沉聲說：“那個陣在哪裡？我去破。”

  少年目光灼灼，黑瞳盯著時清，神色嚴肅認真。

  許中天看向他，愣了愣。

  鍾離錦此刻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尋常，那聲音也極為冷靜，在意識到目前自己身處的世界也許不是真實的後，他便選擇去破開這一切虛幻。

  由許師兄的劍去破陣，親手斷這份情，對於青年來說很殘忍——鍾離錦想幫他。

  時清冷漠，殘酷，可以面無表情地推開一個人的情誼，平靜地扎人心臟。

  少年的心忽然也狠狠痛了一下。

  他在想如果剛才他也說了喜歡，是否也會從時清口中聽見同樣冰冷的言語。

  甚至現在的許師兄，是否又會是未來的自己。

  ……不。

  不會！

  少年的心狠狠一撞，他反應過來。

  ——他應該不喜歡時清。

  他只是想讓她——

  “……”

  讓她幹什麽？
  鍾離錦怔了怔。

  後面。

  他記不起來了。

  *
  巨樹之下，桃花紛飛。

  夜間螢火閃爍，如夢幻花海，美豔動人。

  四人走到這樹下，時清說：“破陣吧。”

  鍾離錦手中握緊長劍，盯著眼前的參天大樹，將靈力匯聚於掌心。

  劍風劈砍向巨樹之前，少年背對著時清，冷冷說：“……以後拒絕人……別那麽冷漠。”

  那言語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忠告，亦或者，是在為以後的某些可能發生的事情，打一個預防。

  時清說：“哦。”

  鍾離錦：“……”

  ——他真的很討厭這隻桃花妖。

  於是帶著些許不知名的怨氣和憤怒，少年騰空躍起，姿態凌冽，身段輕揚，幻化出長長劍影，狠狠劈下巨樹！
  “砰——！！”

  陣心承受巨大攻擊，樹乾被摧毀大半，可即便如此，這個幻境依舊沒有消失！
  沉湘等大雙目，許弟子也覺得不可思議。

  鍾離錦落回地面，驚訝地看著眼前一片狼藉，隨後一種莫名的慌亂湧上心頭，腦子裡，突然想起了一些東西——

  被撫上的手，雪白繃帶條，以及那割腕放血，向一個法陣注入鮮血供養的人。

  他大概真的忘了些什麽。

  但這個地方卻能真實反映出某些東西。

  鍾離錦忽然不太敢繼續回想下去，好像真的想起來，若不承認，就只能一直被困在這兒。

  可承認後呢。

  他或許，會受到和許師兄一樣的對待。

  所以鍾離錦拚盡全力，再度朝陣心砍去——就強行摧毀它吧。

  只要毀了這裡，成功出去，就不用再細想了。

  於是在時清要攔下他的前一秒，少年衝向桃花樹，用體內所有的靈力，甚至身體因調動靈力而逼的他七竅流血。

  他狠狠砍在那陣心之上，將其徹底摧毀！
  鍾離錦一直沒被滿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所以一直失憶到最後，又因為害怕想起在魔物秘境的事情，對時清動心然後被幻境發掘，所以選擇直接毀了陣心，強行破陣出去。

  鍾離錦：我幫許師兄，他的今天說不定就是我的明天。

  許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