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渡劫

  狂風席卷，地動山搖。

  洞窟內，少年靜默而坐，一匕首，一陣盤，一雙眼。

  那漆黑如墨的眼瞳緊緊盯著自己正印刻下的紋路，指尖帶出一絲絲鮮血，流入一早為其刻好的凹槽裡。

  上空石頭砸下，金光護罩以靈力支撐，印刻陣盤同樣需要靈力下刀，鮮血橫流，可即便這樣，他手中的動作也未曾有絲毫停下的跡象。

  【小輩！你的靈力堅持不了多久，若是實在無法，便用你最後一張黃符傳送離開！】

  但老人的話似乎並未傳達到鍾離錦的耳朵裡。

  少年沒有回應，神情凝重認真，黑瞳幽暗，金光映照在他臉上，如跳動燭火。

  金光罩開始出現裂縫，鍾離錦唇角溢出鮮血，隨著裂縫越來越多，那些溢出的血液也由血絲成為血瀑，浸染他的領口。

  ——靈力堅持不了多久了。

  當一塊非常巨大的石塊突然朝著少年頭頂狠狠砸下的時候，老人終於忍不住大聲喊：【別刻了小輩！！性命要緊！！快躲開！！】

  “砰！”

  然而那巨石卻被一截白色繃帶猛地掀翻，恰好砸斷魔物的一根長舌！
  老者一怔，只見那條眼熟的白色繃帶似雪白靈蛇般環繞在著金光罩周圍，替少年擋住那些舌頭的攻擊和滾落的巨石。

  【靈物……同生共體……】他在這塵世存在了千萬年，自是見多識廣。

  以身養器，以命連物。

  五感相通，意志相織。

  物傷人傷，物破人死。

  雪白繃帶在死死地護住少年。

  在這高強度的攻擊下，很快也變得遲緩起來，難以擋住所有的落石。

  石塊砸在金光罩上，將裂縫進一步加深，甚至擊破——鍾離錦也吐出一大口血！

  少年眼底發黑，盯著陣盤，繼續手中動作。

  就快了……就快了……

  一根長舌在這混亂之時趁虛而入，對準少年的脖頸狠狠刺來！

  繃帶擋住巨石，卻無法在護住鍾離錦。

  千鈞一發之際，白劍突現！一劍斬落！
  隨後余下三條繃帶以及那後面少女的身影落入老者眼眸間。

  【女娃！！】

  時清趕到了。

  但渾身都是傷。

  一如剛才那繃帶破損的模樣，大大小小的傷口，血液打濕了她的衣物。

  當然，這些傷於她而言似乎只是家常便飯。

  時清垂眸看了眼鍾離錦。

  少年全神貫注地印刻陣盤。

  隻一眼，她便知道他在幹什麽。

  沒有多余言語，沒有視線相撞。

  時清腳踏於地，靈力擴散，將被砸出道道裂縫地金光罩進行修複。

  她衝向石門，指尖沾血撚訣，在靠近怪物血盆大口的地方支起一道劍陣為少年爭取時間。

  渾身通透的白劍在眨眼間形成千萬劍雨，紛紛衝向那怪物的大嘴！
  [啊啊啊啊——！！！！！！！！]
  魔物慘叫，也愈加憤怒，石門的口子也變大了一些，魔物在努力撞破封禁自己多年的東西。

  它戰鬥了千萬年，每天都想破掉這東西，然而偏偏有不怕死的螻蟻來阻擋它！
  [啊——！啊——！]
  聲音如雷貫耳，音波將周圍的石塊盡數擊落，砸向二人。

  余下三條繃帶靈活地遊走在那些石縫之間，仿佛交織成一張雪白的大網，將鍾離錦護在其中。

  [啊啊啊——！！！]
  伴隨著魔物最後一聲怒吼，石門徹底破碎！
  同一時刻，那一直靜坐的白衣少年猛地將手中陣盤扔了出去！
  在石門破損的瞬間，扔出去的陣盤形成新的石門，火紅的法陣之光隨之在門前浮現！

  怪物重重地擊打著大門，發出一聲比一聲高的怒號，似有癲狂之意。

  鍾離錦將靈力與鮮血注入陣盤，但少年現在力氣遠遠不夠。

  他的手不停顫抖，仿佛下一秒就擋不住怪物的衝擊。

  突然——一隻手附上了鍾離錦的手。

  少年瞳孔一顫。

  他沒有側過頭，便已然知曉身邊人的身份。

  熟悉的淡淡清香，即便是被血汙之味覆蓋大半，也能從中尋得一絲安寧。

  靈力突然充沛起來。

  鍾離錦的心臟劇烈跳動，少年冰冷的手背被些許血液的溫熱所溫暖著。

  耳邊傳來時清淡淡詢問：“這樣？”

  ——是要像這樣做嗎？

  “是……”沙啞的嗓音從少年殷紅的唇縫間吐露出。

  法陣的光越來越強，赤血之力充盈在陣盤之中，但它對血液數量要求極高。

  鍾離錦覺察到這一點，想讓時清放手，自己來承擔，然而還未開口，一股濃鬱的血腥味便徹底覆蓋那淡淡清香。

  ——“時清！！！！”

  他紅著眼大吼一聲，幾近嘶吼，眼瞳猛顫，布滿血絲，似乎緊縮成一小圓。

  少女竟然直接用繃帶的側鋒切開了手腕！
  得到血液，法陣的光更為強勁，它如饑似渴地飲下鮮血，將那魔物進一步擋在石門之後。

  “夠嗎？”時清臉色蒼白，神情平靜，聲音依舊淡漠清冷。

  “夠了……夠了……”鍾離錦顫聲說：“可以放手了……”

  ——“以血飼陣，赤血封禁。”

  少年顫抖著念出最後的咒語。

  紅光覆蓋整座洞窟。

  此刻，陣成。

  [啊啊啊啊啊——！！！！]
  魔物痛苦地慘叫起來。

  它堅持了千萬年就是為了消耗完赤血之力從這裡出去。

  結果今日卻被兩個小輩聯手重新鞏固了封禁！還注入鮮血補充了陣內的赤血之力。

  ——但！它不會認輸！！決不會！！它要衝破這一切，它要出去！要毀掉整個修真界！！

  天空突然一聲巨響。

  層層雲霧迅速匯聚於此。

  雷聲陣陣，悶雷閃電。

  在石洞外面的修士們看見這一幕，頓時驚詫——“有人要渡劫了？！”

  “快！這是個機會！將那魔烈鳥的殘魂引入雷劫區，利用落雷重創它！！叫它魂飛魄散！”

  *
  赤血封禁陣已成。

  鍾離錦撐著身軀，將複生丹和回血丹喂給時清，自己也趕緊吃了兩顆。

  以往再多的厭惡和偏見，在這一刻似乎都化作雲煙。

  繃帶纏繞回時清手臂上，將那如泉湧的傷口封閉的嚴嚴實實。

  鍾離錦拿出最後一張黃符，正要作畫將二人傳送離開，卻突然聽見耳邊一道雷鳴！
  時清微怔，隨後說：“你走。”

  “我，渡劫。”

  ——沒想到雷劫會在這時候到來。
    “但你現在這樣怎麽渡劫？！”鍾離錦紅著眼，“我留下來，我給你護法。”

  “不要，”時清輕聲道，語調淡漠冰冷：“你太弱。”

  “時清，我不想欠你人情。”鍾離錦盯著她的眼睛，聲線低沉，一字一句：“你救我，我為你護法，就算我今天死在這雷劫裡，我也不想欠你任何東西。”

  厭惡與偏見消失，他不再怨恨時清。

  至少剛才，她幾乎也是拚了命地救自己。

  怪就怪兩年前的不合時宜，怨懟這麽久，他該放下這些，也放過自己。

  然而下一秒，時清卻伸出手，道：“給我。”

  鍾離錦：“……什麽”

  “百解丸。”

  “……”

  “給我，”時清說，雙眼有些渴望，“人情。”

  把百解丸當做人情給她。

  時清想要那東西已經很久了，前兩次都陰差陽錯地沒拿到，這回她救了鍾離錦，也明確表示要百解丸，少年總歸要給她了吧。

  鍾離錦：“……”

  回憶起之前兩次，少女那欲言又止的傾向和莫名渴望的眼神。

  少年忽然發現，原來時清其實是想要百解丸的。

  這一刻，一種莫名想氣又氣不起來，想笑又笑不出來的無奈不斷交織在鍾離錦心頭，那張略微蒼白卻俊美異常的面孔帶著幾分哭笑不得的感覺。

  “你……”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最終，還是將那裝有百解丸的小瓷瓶取出來，在時清面前晃了晃，道：“我留下為你護法，渡劫成功之後，我就給你。”

  “那算了。”時清說：“你太弱。”

  鍾離錦：“……”

  “時清姑娘說這話太早了。”鍾離錦已經習慣她“你弱我強”的調調，取出最後一張黃符，沾染身上的血液開始作畫，輕笑一聲道：“我總有一日會再登高山，屆時只希望你別後悔。”

  回血丹與複生丹開始生效，二者同時吃，內外傷皆療。

  少年靈力恢復了一些，他又繪出一張護身符，注入靈力在這狹小的空間內支撐起一座金光罩。

  “現在最後一張黃符也用了，我走不了。”鍾離錦抬眸，漆黑如墨的眼瞳似深淵幽潭，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向時清，頗有幾分無賴道：“你也沒辦法趕我走。”

  時清：“……”

  此刻。

  天雷降下。

  聲音震耳欲聾。

  大地顫顫，上空的石頭又開始往下落。

  每一場雷劫都蘊含著巨大的靈力。

  曾有“一人飛升，萬物複蘇”的說法。

  便是指那人飛升引來的雷劫靈力太強大，飛升後留下的靈氣能使萬物複蘇。

  赤血封禁陣雖然被鞏固，但赤血之力還是處於急速消耗當中。

  鍾離錦忽然想到，若是利用這場雷劫的靈力與融入血液當中，是否可以再次延長赤血之力的時間？
  *
  天動地搖。

  天空烏雲密布，狂風呼嘯，夾雜著電閃雷鳴，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撕裂。

  閃電劃破天際，好似一條紫色巨龍盤旋於空中，蟄伏於雲層。

  緊接著，雷聲滾滾，破碎星辰，幾乎要將人的靈魂都震碎。

  天地暗淡，光線昏黃。

  魔烈鳥的殘魂叫囂著飛向傾塌的山石。

  外面眾多修士開始布陣護法，以劍困住那魔烈鳥的殘魂，將其禁錮在雷劫的包圍圈之內。

  紫色閃電以破萬鈞之勢狠狠砸下，劈打在那魔物身上！
  “嗷——！！！”

  魔烈鳥的殘魂發出極致憤怒的慘叫，張開翅膀卷起狂風，令飛沙走石，遮天蔽日。

  廢墟堆之下。

  金光籠罩時清。

  鍾離錦割破手掌，將其覆上石門，老者在他腦中連連歎息：【小輩不必做到如此之地步。你今日舉動，既無他人見證評說，宣揚功績，又無全身而退之法，易連累你身死於此。】

  【我知道，前輩。】鍾離錦說：【修道者，或欲飛升成仙，追無窮大道，或欲逍遙天地，過清淨自在，或欲頓悟永恆，想長生不死。我亦是以飛升上界為目標，只是，若隻為自己，置蒼生於不顧，放任魔物肆虐，生靈塗炭，那麽我勢必也難以真正參悟大道。】

  ——【自私自利者，永難渡九重雷劫。】

  【但以身引雷，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傷害，是何後果，老夫也難以說清。】

  【沒關系，前輩。】鍾離錦笑了笑，【我無悔。】

  【好吧！那老夫豈能輸給你這小輩？】

  一股奇特的靈力夾雜著藥材的香味忽然在少年周身彌漫。

  他食指的戒指散發著些許綠光。

  天雷劈砍下來，一部分打在了鍾離錦身上，替時清分散雷劫的攻擊，他也趁機吸收其中靈力，與自己鮮血混合，注入法陣之中。

  洞窟外。

  眾修士齊心協力，利用這場雷劫除滅魔烈鳥最後的殘魂。

  洞窟內。

  一方狹小天地。

  少年以身引雷，鞏固赤血封禁陣，充盈赤血之力，鎮壓其中魔物。

  *
  時清喉嚨裡腥甜味道彌漫，五髒六腑又燙又疼。

  她盤腿而坐，壓下吐血衝動，開始閉目調息。

  天雷穿透巨石直達底部，狠狠劈在了金光罩上面！

  此前一個月閉關，時清每每總差那一腳。

  這一刻她似乎終於明白差的是什麽。

  大道無常，天地瞬息。

  唯堅定之心智，與永生之道法，無雜無念，無欲無求。

  此生修道，以除魔為己任，以護生為職責。

  她不求飛升，不求俯瞰天地。

  隻勵志斬盡蕪雜，殺盡妖魔鬼怪，守護天下蒼生。

  風雷塔一個月都沒引來真正的雷劫。

  只因非護萬千，道心不符，雷劫不至。

  而今拚死護一人，天地見證，視為資格已達，可堪試煉。

  待最後一道落雷傾天而下。

  魔烈鳥的殘魂在尖叫中消散。

  赤血封禁的法陣也完成最後一塊拚圖。

  時清周身充滿著靈力，她猛地睜開眼，周圍傾塌的山石被那股巨大的罡風通通震起！
  這一刻。

  ——丹成！
  ——劫破！
  　鍾離錦不會輕易的和解的，哈哈哈，因為被雷劈，會把他腦子劈壞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