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063】天鳥

  百草閣除了煉製丹藥，傳授藥理醫學以外，還會給弟子們拓展一些毒物，黃泉谷的硫蜈就是其中之一。

  相傳這類蜈蚣會把卵產在人類的屍體裡，破殼後，從快要腐爛的肌膚裡鑽出來，其攜帶劇毒，毒性猛烈，被咬者會立刻陷入昏迷，且必須要在一個時辰之內解毒，若是超過一個時辰便藥石無醫，那便是大羅神仙來了都救不了。

  滄瑩雖然認得此種毒物，卻對其毒性解法不甚了解。

  她看著臉色逐漸變紫的駱枕月，即便心裡對這少女的無禮和驕縱感到厭惡，卻仍舊沒法冷漠地視而不見。

  “硫蜈的毒在常規百毒之外，自然不能用尋常解法。”滄瑩微微抿唇，蹙緊眉頭：“可我雖然治病煉丹十分精通，卻對毒物一類束手無策。”

  “不必擔心，滄師姐，”鍾離錦輕聲安慰她：“黃泉谷毒物相生相克，百步之內必有解藥，我去找找，總會有辦法的。”

  “更何況——”少年無奈地歎口氣，言語間帶著幾分愧疚：“今日，本不該這些事情，卻因著師弟連累了師兄師姐，合該我去解決。”

  滄瑩見此，面色不讚同道：“可是鍾離師弟，黃泉谷危險未知，你獨自一人前去，怎麽叫人放心？”

  這話說出來，沉湘心頭一跳，按照滄師姐的邏輯，百分百會讓在場修為最高的時清陪同，雖然時清一根筋像木頭一樣，一心修煉向道，無欲無雜，但難保男主鍾離錦不會有什麽想法。

  少女貝齒輕扣下唇，在滄瑩還沒來得及開口的時候，她就主動請纓，笑道：“那這樣吧滄師姐，我跟鍾離師弟去！別忘了我也是劍修呢！”

  滄瑩：“……”

  滄瑩：“小師妹是劍修，師姐知道，但師姐隻擔心你跟著鍾離師弟，恐怕還得人家來保護你。”

  這是實話。

  小師妹的不靠譜程度，還是很高的。

  沉湘知道她以前騷操作太多，拖後腿捅婁子之類的事情數不勝數，滄瑩不相信她的能力也是正常，所以話鋒一轉，直接道：“可是時清師姐修為那麽高，那麽強，自然得留下來保護你們大多數啊！”

  滄瑩：“……”

  時清：“……”

  滄瑩看向時清——說句話啊姐妹！！你真忍心讓小師妹是拖鍾離師弟的後退嗎？！

  時清：“……”

  驕傲點頭——“嗯，我強，護多數。”

  滄瑩：“！！！”豬隊友啊！！怎麽現在被熊孩子拿捏了？！！
  最終還是鍾離錦無奈開口：“不必，多謝滄師姐擔心，只是百步之內的范圍而已，師弟能夠應付，無需任何人陪同。”

  “真的？”滄瑩依舊擔憂：“要不還是讓時清跟你去吧。”

  少年眸光淡淡瞥過時清，微笑搖頭，“沒關系，禿石嶺那裡，便是我與時清師姐一同離去，給了魔物可趁之機，這一次，還是避免重蹈覆轍最好，而且師弟有保命法子，身上還有一張傳送符，真危及性命，自會立刻呼名返回，請滄師姐放心。”

  聽鍾離錦這般說，滄瑩才稍微松了口，點頭道：“好吧，那鍾離師弟，一定千萬小心。”

  “我會的。”鍾離錦說完，轉身朝著黃泉谷的深處走去。

  此刻天色已晚，少年身上帶著一顆夜明珠，能夠照亮方圓三丈的景物。

  他離開後，滄瑩試圖把駱枕月拉起來，不過那少女身體軟噠噠的，讓滄瑩一個丹醫來抗很費力。

  時清正要搭把手，旁邊沉湘一個箭步上去頂替她的位置，笑嘻嘻道：“我來吧我來吧！師姐你還是在旁邊專注風吹草動更好。”

  時清：“……哦。”

  滄瑩道：“咱們先回船艙，用點兒解毒丹藥看能不能想辦法再將毒性蔓延的速度降低。”

  許弟子說：“乾靈草可以降低所有草藥的藥性滲透速度，卻不知對毒性是否有用。”

  “死馬當活馬醫，”滄瑩瞪著旁邊駱枕月的臉，煩躁的咬牙道：“先給這倒霉催的家夥試試吧！”

  *
  【曾經有人把天鳥當做鳳凰，因為它的羽毛是在美麗，神態高貴，堪比百鳥之王，不過有人就疑惑，為何這白鳥鳳凰會出現在黃泉谷這種陰氣橫生，雲霧彌漫的地方。】

  老人絮絮叨叨講著天鳥的故事：【後來才發現那並不是鳳凰，只是一種生活在黃泉谷的毒物而已。即將死去的人會被天鳥的叫聲吸引來黃泉谷，他們以為是引渡靈魂的神鳥，前來供奉，乞求轉世未來大富大貴，一生順遂。天鳥聽聞他們的乞求，會給予一片羽毛，當作聆聽過願望後的贈物，實際上它根本聽不懂人類的話，而且那羽毛含有劇毒，只要觸及皮膚，毒性就會滲透進皮膚中，使其看見一些迷幻場景。】

  【他們在迷幻中心滿意足的死去，硫蜈就可以前來寄生，待其卵成熟破殼，天鳥就能夠選擇最肥的那一隻吃掉。】

  這是黃泉谷的一種食物鏈，帶著荒誕詭譎的色彩。

  【小輩待會兒求羽，一定要姿態虔誠，天鳥被人供奉多了，會越發高傲，它給你羽毛的時候，注意千萬不可直接用雙手接觸，直接觸及皮膚，會被引入迷幻，長時間握著，會危及性命。】

  鍾離錦靜靜聽著，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前輩指導。】

  黃泉谷深處瘴氣彌漫，味道有些刺鼻，還帶著些許硫磺之氣。

  蜿蜒的三途川越往裡走，越呈現出一種暗色的腥紅感，像是被血水匯聚而成。

  不知道是否被這陰森詭暗氛圍給影響了，少年忽然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孤獨寂寞，這裡沒有生命的喧囂繁華，只有死物無盡的黑暗沉寂。

  那張俊美白皙的臉上帶著些許不適之色，本就有些潔癖的少年自然受不了這種肮髒陰濕的環境。

  但厭惡歸厭惡，這條路還是得堅持著走下去。

  三途川河道兩側潮濕幽暗，連邊緣的樹木也都以千奇百怪的姿態生長。

  就在一片陰暗似只有黑白紅色彩的世界裡，一聲清脆悅耳的鳥鳴忽然打破了一切幽閉。

  鍾離錦驀地抬眸，一抹鮮豔絢麗便映入他的眼簾。

  少年怔住，這一刻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麽這種棲息在黃泉彼岸的毒物會被稱作天鳥。

  只因它實在耀眼美麗，像黑暗裡唯一的光。

  如天神使者般降臨，落在距離少年最近的樹枝之上，高傲地仰頭，似在等待著對方的膜拜與供奉。

  老人提醒道：【小輩，裝作瀕死供奉者的模樣，跪下。】

  鍾離錦：【……】

  【這羽毛毒性極強，拿去幫剛才姓駱的女娃以毒攻毒後，其殘留的毒性，還可以用來煉製毒丸！】

  【我知道了，前輩。】

  少年深呼吸一口氣，雖然有淨身術可以讓衣袍變乾淨，可心裡上過不去那道坎兒。

  幸好有先見之明，備了兩套衣物，等回仙船，他立刻換。

  腳下踩著的地面濕漉漉的，三途川的水將兩岸滲透，再加上枯枝落葉覆蓋而上，髒的人難以垂眸去看。

  如此，便不看。

  鍾離錦閉上眼，盡力讓自己看上去真誠一些。

  慢慢匍匐於潮濕的地面，道：“還請……天鳥，賜我仙羽，以求，輪回轉世之富貴。”

  那模樣絢麗好看的天鳥聽完少年的話，而後優雅地歪頭，用喙叼起自己身上一根羽毛遞給鍾離錦。

  少年將黃色符紙附在掌心，羽毛被放在了符紙之上，沒有直接接觸他的皮膚。

  如此，算是尋到了駱枕月的解藥。

  鍾離錦用黃符將其包裹好，趕緊起身，天鳥賜完羽毛，也立刻展翅飛起，遠離少年，回到它棲息的那根樹枝上去。

  可就在它飛起的瞬間，有一片松動的羽毛也落了下來，還被那雙翅膀帶來的風吹向了少年。

  【小輩快閃開！】老人趕緊道。

  鍾離錦立刻側身，然而羽毛還是擦著少年面部的肌膚飄過，最後落於地面。
    羽毛毒性霸道，就算是接觸也會立刻滲透肌膚，影響人體五感，使其看見和感知迷幻之景。

  【小輩！還好嗎？！】老人說。

  【沒事。】鍾離錦眉頭緊蹙，閉著眼睛，他覺得面部有些發麻，太陽穴微疼，眼眶周圍也酸酸的，不過好在意識沒有受到影響，他並未昏迷，依舊站立著。

  待頭部與眼眶的酸疼感稍微散去一些。

  少年才終於慢慢睜開雙眼。

  只是這一睜眼，他就愣住了。

  黃泉谷還是這個黃泉谷。

  周圍腥氣彌漫。

  光線晦暗。

  但在他眼前不遠處，卻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人背對著他，頭髮披散搭在肩上，被夜風吹的微微晃動。

  渾身上下，除了裸露的大腿外，皆纏滿繃帶。

  一件短款的白色衣袍被人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好似根本不在意那衣物是否蔽體。

  “……”

  “時清？”

  鍾離錦自然不會蠢到眼前人是真的時清。

  他意識存在，知曉這或許就是天鳥羽毛毒性滲透進皮膚後帶來的迷幻場景。

  只是——少年沒想到會出現時清。

  他剛開口喚完，那少女便慢慢轉過了身。

  果真是時清的眉眼，還有那副淡漠平靜的神情。

  老人看不見那些幻象，他在慶幸羽毛隻碰了鍾離錦一瞬，否則毒性深入，少年活不過半個時辰。

  【小輩，幻象都是假的，你直接穿過去都可以，趕緊走吧。】

  鍾離錦點頭，沉下目光道：【好。】

  少年抬步朝前方走去，不過即便知道是幻象，直接穿過去也有些怪怪的。

  因而鍾離錦在靠近少女的幻象之後，還是側了個身，從她肩膀擦過去。

  豈料就在這一瞬，他聽見了某個聲音——“鍾離錦。”

  鍾離錦腳步一頓，但也只是一頓。

  少年並未停留，繼續向前。

  幻象的聲音繼續：“等等。”

  鍾離錦沒有理會。

  可剛走兩步，他的肩膀驀地一沉，似有什麽東西搭在了那裡。

  “……”

  毒性也會影響觸覺，鍾離錦知道這一點。

  他臉色暗沉，眉頭緊蹙。

  垂在袖中的手慢慢緊握成拳。

  雙瞳如深淵寒池，垂眸盯著下方枯葉，神情隱匿於陰霾間，頗有些沉默冰冷。

  老人見他停下來，疑惑道：【怎麽了？那幻覺還是把你影響了嗎小輩？】

  【……我會克服。】鍾離錦深呼吸一口氣，無視掉肩上的觸感。

  再睜眼，少年雙目清明堅定，仿佛下定決心，將影響自己道心的一切人和事全部拋諸腦後，臉色也逐漸恢復如常，道：【繼續走吧，前輩。】

  【好！】

  離開這區域後，幻象驟然消失。

  大概是僅僅與羽毛一瞬的接觸，不足以讓他完全陷入幻覺裡。

  眼前場景又回到最初，身旁已無時清的身影，也沒有那淡淡的氣息。

  鍾離錦感覺心口跳動的速度變回原樣，終於松了口氣。

  ——果然。

  他對時清的喜歡，或許只是停留在一些簡單的好感。

  所以能夠輕易地克服幻象，走出這地方。

  十四歲，情感最為炙熱純粹，或許恢復記憶前，他確實心動過。

  只是經歷過兩年至暗時刻的少年，早已不再如此純粹，不管是愛也好，恨也好，都無法過度影響他的道心。

  意識到這一點，鍾離錦似乎越發平靜下來。

  ——不以自我以外事心煩，不以自我以外者意亂。

  ——固守道心，堅定不移，不為因果俗世和男女凡情所纏擾，才堪為正道。

  *
  走出有些狹窄的通道後，鍾離錦抬眸便能看見不遠處點著燈的仙船。

  船身周圍縈繞靈氣，似一座保護罩子將那些瘴氣隔絕在外。

  時清抱劍立於甲板，神情淡漠平靜。

  鍾離錦正要靠近，卻見甲板上那少女突然轉頭，雙瞳如被打磨精致的赭石，視線化作銳利之劍，直直朝他所在的方向射來！

  少年心臟猛地一顫！
  不同於幻覺那輕微的感觸。

  此刻，非假象，非虛擬的時清如此真實地映入眼簾。

  她迅捷勝風，僅僅眨眼的片刻，就閃現在了他的面前。

  手中魂體通透的白劍泛著冰冷刺骨的寒光，毫不遲疑地穿過少年臉頰右側的空曠區域，刺穿他身後一隻伺機而動的山鬼！
  “噗——！”劍身穿透山鬼頭顱，它甚至沒來得及從後面掏出少年的心臟，就死在了少女的劍下。

  鍾離錦怔在原地，鼻間似乎嗅到了時清的氣息。

  他沒有看到時清此刻的神情。

  但他卻意外地能夠想象到她現在的模樣，
  ——長發飄揚，雙目凌冽。

  ——一劍出鞘，劍動九霄。

  來啦！晚安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