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當民辦教師的陳昌秀也就回了昌州,反正自家老頭子年齡也只有幾年就要退休,自己也算彌補一下這麽多年來兩口子一直這麽兩地分居的遺憾,也可以安安心心在家裡煮煮飯,也指望著自己家幾個孩子能夠早一點結婚生子,自己也好帶帶孫子,但是從現在情形看來,這個希望還很遙遠。
“媽,我朋友的,我暫時借來用用。”陸為民笑了笑,一邊走,一邊搖頭:“我現在在雙峰工作,雙峰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和咱們老家比都差不多。”
“三子,我知道你自己心裡有分寸,我都不該提醒你,可媽還是要說一句,借朋友車用用可以,可千萬別做啥超出原則的事兒啊,我聽你爸說你給地委書記當了秘書,現在又下到縣裡擔任領導,就應該注意自己的行為,咱們人窮可以,但是卻不能短了志氣。”
陳昌秀是當老師出身,看到自己兒子一身打扮精氣神俱佳,心裡高興,可又擔心自己兒子人太過年輕就擔任領導,會不會不懂收斂之道而得意忘形,所以明知道本來是春節不該說這些掃興話,但還是要說兩句。
“媽,你就放心吧,你自己的兒子什麽品行難道你還不清楚,對我難道這點信心都沒有?”陸為民知道自己母親的心思,攀住自己母親的肩頭,“我這輩子什麽錯誤都有可能犯,就是不會犯經濟錯誤,咱們陸家傳統,經濟問題上絕對過得硬。”
陸宗光在195廠是有名的勞模,在家更是以身作則,對自己子女的要求也是相當嚴格,陸家四個子女從小就接受了陸宗光的家訓,不為窮變節,不為賤易志,這是漢代桓寬的警局,一直作為陸家的家訓保留下拉來,陸宗光當年青溪家中出來讀書,隨身啥都沒帶,隻帶了這一幅祖上流傳下來的家訓,現在還保存在陸家老櫃子裡,每年陸宗光都要拿出來整理整理防蛀。
所以陸家雖然是單邊戶,陳昌秀又在南潭鄉下,經濟條件不太寬裕,但是陸家幾個子女都很硬氣和大氣,這也養成了陸為民的習慣,連曹朗、駱康以及黃紹成這幾個同學都要承認雖然陸為民家境在幾個好友中間最差,但但是在待人接物上卻是最豪爽大方,決不在金錢上斤斤計較。
陳昌秀聽得陸為民這般一說倒是放心不少,她也知道自己這個三兒子如果犯其他錯誤她可以相信,但若是說陸為民在經濟上犯錯誤,打死她也不會相信,自己這幾個子女自己兩口子帶了幾十年,尤其是在老頭子的嚴教下,都養成了這副頗為自傲的硬脾氣。
剛走近家門,陸為民就聽到了大哥爽朗的小聲,陸為民一喜,“媽,爸不在家?”
陳昌秀瞪了陸為民一眼,“你爸為什麽不能在家?”
“嘿嘿,我爸在家,我哥能笑得這麽歡暢?”陸為民貌似憨厚的一笑。
“哼,也不知道他們兩爺子是怎麽了,每次一見面你爸對你哥就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現在好了志華也學你哥去了,春節打了個電話回來說不回來了,要過了年才回來一趟,把你爸氣得夠嗆,問她在哪兒,她說暫時在廣州,過了年之後也許就到深圳去,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你說你姐一個女孩子,整天東奔西跑不歸家,現在連過年都不回來了,算個啥事兒?”
提起自己二女兒陳昌秀就是一肚子氣。
你說老大跑上海去了也就罷了,一句男兒志在四方作托詞,就把上好一個鐵飯碗給扔了,老頭子氣得幾天都吃不下飯,就差一點追到上海去教訓老大了。
這事兒還沒有完,陸志華又來一個不辭而別,一個人南下海南去了,若不是陳昌秀在黎陽的兄長打電話來告訴她,陸家都還不知道,陳昌秀估摸著多半陸為民是知道陸志華下海南的事兒,他們兩姐弟關系最好,但是陸為民在家裡卻是半句口風沒露,陳昌秀也只能歎一陣氣,卻也沒問陸為民。
有時候陳昌秀自己都覺得奇怪,要說自己和老頭子兩個人都算是安分守己的人了,尤其是老頭子自小對孩子們教育也嚴格,怎麽這幾個孩子一個比一人不讓人省心?
陸擁軍跑上海了,陸志華下海南了,都是正經八百的重點大學大學生,好好的鐵飯碗和城市戶口,就這麽說扔就扔了,還好這三子和小四看起來還算是中規中矩,小四也就罷了,還在讀書,這三子卻是很爭氣,回老家才兩年多時間,就已經頗受領導青睞了。
“媽,二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大哥都差不多,認定的事兒,誰能擋得住?我倒是覺得沒啥,二姐性格本來就喜歡冒險,反正人還年輕,趁著年輕出去闖一闖,有什麽不好?總不能等到人老了,沒有那個精力衝勁兒再來後悔吧?”陸為民笑著安慰自己的母親:“你擔心啥?二姐那火爆性格,難道在外邊還能吃虧?”
“我倒不是擔心她吃虧,可現在工作也辭了,一個女孩子,這日後若是沒有闖出個啥名堂來,回來怎麽辦?”陳昌秀瞪了一眼自己三兒子,聽著口氣,自己這個三兒子還很支持二女兒出去闖,沒準兒這三子還在裡邊起到了鼓動作用呢。
“那有啥?以二姐的本事,還怕養不活自己不成?真要沒飯吃,我養我姐,只要有我一口乾飯,就不可能讓我二姐喝稀的。”陸為民氣勢如牛的一拍胸脯。
“三子說得好,媽,你就別再像我爸一樣整天為我和志華操心了,我們都是成年人,都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而且我們現在已經走出了這一步,也就沒有回頭路了,不趁著年輕去幹點自己想乾的事情,更等何時?不管前面的路有什麽,路是我們自己選的,我們也覺得沒錯,我們就要走下去。”
站在門口的陸擁軍狠狠揉了揉陸為民的頭,又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上下打量著,“三子,變化不小啊,嗯,居移氣養移體,此言不虛。”
陸為民也狠狠的擂了擂自己兄長厚實的胸膛,咧嘴笑著,一陣暖意在胸中流淌,這種血緣親情是其他感情永遠無法替代的,“哥,你也變了不少啊。”
“嗯,每天累得像狗一樣,我那個資本家同學簡直不念及同學情誼,把我這個老同學當成夏衍筆下包身工一樣奴役,我這算知道為啥說資本家的每一分利潤都浸透了被剝削者的血汗了。”陸擁軍笑著道,話裡雖然透出種種辛勤後的疲倦,但是卻也掩飾不住內心的自豪。
看見兩兄弟相互攀著進了屋,陳昌秀心裡說不出的高興。
陸為民是幾兄弟姊妹中人緣關系最好的,陸擁軍和陸志華關系不睦,但是兩兄妹和三子的關系都很好,尤其是志華和這個弟弟更親,也許是小時候兩姐弟年齡相差最小,在一塊兒時間最多,所以感情特別好,就連小四愛國也和三哥關系最要好,兩人平常話也最多。
“哥,感覺怎麽樣?幾次在電話裡,好像都感覺你似乎覺得很累?”陸為民和陸擁軍肩並肩的坐在沙發裡,關心的問道。
“能不累麽?你哥才去,情況不熟,那就得加班加點熟悉,我給我自己下的底線是三個月,三個月內,我就要在廠裡成為全能熟手,然後在三個月,我就要成為業務能手,半年之後,我就打算不單純搞技術了,我要去嘗試從事營銷和采購,現在你哥做到了。”陸擁軍滿臉自豪,“他家這個廠規模不算大,但是很有前景,他老爹有點眼光,一直為上海大眾做配套,現在上海大眾的國產化壓力很大,不少零配件國營工廠根本接不下來,他們就是抓住了這個機遇,才讓這個街道工廠搭上了這條線,現在已經成了上海大眾專門的零配件生產廠了。”
“哥,你不是說這家企業就是你同學家的麽?怎麽又會是街道工廠?”陸為民訝然問道。
在政府體系裡工作,他當然對企業權屬問題很敏感,街道工廠和私營企業完全是兩個概念,當初他對兄長提到是同學家的企業接到了上海大眾的零配件訂單也覺得好很驚訝,雖說上海那邊私營企業發展也不慢,但是像上海大眾這樣的合資企業要讓私營企業成為他們的供應商,不能不說這有些令人驚訝。
“嗯,三子,你的嗅覺很敏銳啊,不錯,這個企業是他們家的企業,不過你也知道私營企業在貸款、原料等問題上受到很多限制,如果不掛靠一個政府部門,你寸步難行,上海那邊在這方面比我們昌江這邊也差不多,和浙南那邊比差遠了,政府幹部都是那副拒人千裡之外的德行,你要去簽個字蓋個章,那簡直就是受罪,一件屁大的事兒你不跑上兩三趟,鐵定辦不成,所以他們家很明智的選擇掛靠了他們自家住的街道,街道不出一分錢,就是借給他們一個名頭,每年還得交不少管理費,算是借個帽子給他們戴吧。”陸擁軍笑了笑道:“他們說這是帶帽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