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烈廝殺從白天進行到黑夜。又從黑夜一直延續到第二天黎明。
旭日東升,末日景象褪去,三百余萬魔修死滅殆盡。
這是一件事先沒有任何人預料到的事。
至少在界壁之內的無始海絕域裡。
界壁一起,彼時尚未失去溫情的陶鐵能預料到的,也是天朝一方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才能在海外魔門的反撲之下勉強保存住一些力量,等來天朝的支援。
世事就是如此難料。
當塵埃落定,風平浪靜,海面上下也好,空中也罷,竟不見一絲一毫的戰爭痕跡!
沒有戰艦、空艇、巨木的殘骸,沒有散落的魔器,沒有荒獸、海獸、飛禽的屍體,也沒有魔修的血肉。
海面幽藍深邃,但無比澄清。
倒映著萬裡無雲的天空,以及東升的旭日。
景色壯美,美不勝收。
然而目睹這一幕的楊寧宇、馬伯奇及其麾下平海衛將兵,浮黎島上的百七名天驕,追隨陶鐵的五鬼、譚晉玄、莫雨晗、楚瀅瀅,以及一些其他人,感到徹骨冰寒。
他們寧願看到一片血肉模糊、殘骸遍布、黑煙彌漫、血腥殘酷的景象,絕不想看到這般乾淨的畫面。
越是乾淨,越是恐怖!
讓人想都不敢想,一想就毛骨竦然,感覺自己處在釋家宣揚的無間地獄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不!
還比這個更為恐怖!
就好像……
就好像人世間的一切罪、孽與惡盡在其中。
沉淪!
這是無盡的沉淪!
比魔還更魔性的沉淪!
或可稱之為怪。
已知情者,會被下封口令。
不知情者,除非身份、權限到了,又主動探尋相關隱秘,才有一定幾率被告知,或者找到記載。
紫氣東來之後,旭日升上更高空,灑下溫暖的光,生機勃勃。
依然只有拳頭大的五彩斑斕黑球在光中從海底緩緩上浮,破水而出,凌空懸立。
滴溜溜轉了幾圈,前後左右遊弋過後。
戰爭與毀滅之種放棄了對它吸引力更大的天朝外海島群,往東飛去。
在種子的感知裡,西面島群上的生靈氣味更香甜一些,東面海域中的生靈味道吃膩了。
不過刻在最底層的規則,讓它取舍過後,還是頂著膩味,去了東邊。
那裡,仍是無始海的外海。
廣袤的海域上,星羅棋布著幾千座或大或小的島嶼,數百個沒有參與這一戰的魔門,千余萬的魔修,過億的黎庶。
“呼……”
這一刻不知多少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被種子盯上的時候,隱在茫茫黎庶中的大神通者差點就要忍不住出手了。
他雖然不怕,但是看著就瘮得慌。
這種詭東西壓根就不該出世!
好在造出這個詭東西的人多少還是有些數的,從一開始就對它做了最嚴苛的束縛。
只是……
現在還能束縛得住,以後怎麽收場?
它這次吞噬、消化掉三百余萬魔修的收獲,更多地用在了各項功能的完善上面,後續肯定會更側重於自我位階的升級。
位階不斷升上去,一旦升到製造者定下的規則不足以束縛的時候,絕對會失控,成為一匹脫韁的野馬。
屆時,它會走向何方,做出什麽事,沒人可以預料得到。
就像這次的絕域界壁一樣,從各方面推斷,都是海外魔門佔盡上風,可以從容炮製天朝的外海島群,結果卻是外海島群完好,留守的平海衛兩萬大軍隻戰損了近兩千人。
就這近兩千人中,真正戰歿的,不到八百!
余下的一千多,只是受了難以痊愈的重傷,或者修為盡失罷了。
天朝軍人,輕傷不下火線!
“回軍。”
楊寧宇從戰歿將士的遺骸前一一停留片刻,一一默哀片刻,又看望了重傷的將士,確定當真是塵埃落定、風平浪靜,就算有反覆也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發生,方才下達軍令。
“回軍!”
馬伯奇當即將楊寧宇的軍令,通過參謀、傳令兵與傳訊系統,傳達給每一位將士。
始終屹立的峭壁終於解散。
各式戰艦和空艇掉轉朝向,往地形地勢大變模樣的浮黎島行去。
浮黎島上,中央山脈主峰。
早已經徹底恢復全盛實力的百七名天驕都在殿前廣場上,卻三五成圈,各自閑聊。
八人一鬼追隨者,已經按照陶鐵先前給出的吩咐,下了主峰,各做各事。
譚晉玄依然乘著遁天辟地梭,往來於二百余座島嶼間,和“鄉紳”們親切交流。
他絕對不會鄭而重之地提及三百余萬魔修一天一夜間覆滅的事,甚至提都不會提。
只會用最平靜的口吻和措辭,請“鄉紳”們配合即將回返的官吏,繼續深化編戶齊民均田之事。
倘若“鄉紳”們深明大義,或可出人出力出物,共襄盛舉。
當然了,這是民間自發行為,官府是不會正式出面接收的,所以不會備案,也沒有獎勵。
連一塊牌匾都不會頒,更別說牌樓了。
楚瀅瀅依然指揮著大部分泥人在各座島嶼上巡查。
莫雨晗和五鬼,則指揮著小部分泥人,在浮黎島四間下級傳道院充當教習。
不僅教已經招收的近三千名學生,還再一次招生,擴大學生規模。
有陶鐵親自打下的底子,這一次招生,肯定爆出一個非常可觀的數字。
主峰上,楊天賜、韋鳳閣、董壽三人聚首,元路遙和朱璁湊了進來。
元路遙倒還好說,也是儒家士子,而且各方面不賴,融進三人的圈子非常絲滑,不算勉強。
朱璁這位尊奉真武大帝的巫覡,和四個儒生其實並沒有多少話可說。
只聽董壽喟然歎道:“我不如他。”
韋鳳閣發出同樣的感慨:“我也不如他。”
楊天賜沒有感慨,只是蹙眉問道:“你說他是不是從一開始構建北鬥九星陣勢的時候,就有想到我們可能會引北鬥注死星光了?三昧真火可生可死,遠不如北鬥注死星光這般,更適合做那東西的驅動力。”
卻是到了現在,楊天賜已經弄明白,為何北鬥注死星光會在降下之時,直接撞到戰爭與毀滅之種身上。
太極爐的主體之一,正是浮黎島主峰地下的特殊空間。
直到被星光撞擊之前,太極爐與浮黎島地脈依然有著玄妙的聯系。
而浮黎島,在北鬥九星陣勢中,象征的是天樞!
“有可能。”
董壽沉聲應道。
“很有可能。”
韋鳳閣持同樣看法。
一直沒說話的元路遙這時開口:“三位,我來不是聽你們感慨和猜測的,我來是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們知道陶鐵去哪兒了嗎?”
楊天賜、韋鳳閣、董壽三人齊刷刷看向元路遙,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怎麽?我問的不對嗎?”
元路遙愣了一下,沒有想過會得來這樣的針對。
一旁的朱璁瞥了元路遙一眼:“你平時不傻,怎地剛剛那麽傻了?誰現在敢知道陶鐵去哪了?那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味了嗎?”
造出可以將三百萬魔修吞吃得乾乾淨淨的詭東西的陶鐵,此刻會是怎樣恐怖的狀態,誰敢去揣測?
反正只要離得遠遠的,不從任何層面,不以任何方法,與之有所牽連就是了。
免得自己也入了魔!
至於陶鐵的生死安危,去了哪,能不能救回來,怎麽救回來,更不是他們這些年輕人該考慮的問題。
於私,陶鐵有師父,有師姐,有若隱若現十分看好他的長公主。
於公,天朝本就重視這一批百八天驕,而陶鐵既是天驕第一,此次入魔也有很大因素是為了天朝治下的官吏、將兵、黎庶,朝廷不可能袖手旁觀。
所以……
早就想通這些的朱璁說道:“北鬥九星的格局,應該馬上改掉。”
“改成什麽?”
董壽好奇地問。
楊天賜與韋鳳閣立即轉移視線。
元路遙也是如此,面上一副先前無事發生的表情。
朱璁不繞圈子:“改成南鬥六星的格局與陣勢。”
楊天賜、韋鳳閣、元路遙三人聞言若有所思,隨即讚同。
北鬥注死,南鬥注生。
雖說北鬥注死星光沒有真正落在海域上,但是影響總是有的。這個時候引南鬥注生星光下來,不僅可以衝抵北鬥注死的負面影響,還可以讓這片被魔門統治太久的疆域煥發生機。
著實是個好想法!
同出連雲州的董壽對朱璁師承更為了解,想得更深了一層,試探性問道:“你想祭祀玄天真武大帝?”
朱璁嚴肅糾正道:“不是我想,是……”
話說到一半,卻又閉口不言。
顯然有所忌諱。
“懂了。”
董壽見狀也不追問,只是皺眉問道,“我們還有足夠的資源嗎?”
不管是挪移島嶼,還是布陣,或是接引星光,皆要消耗極多的資源,不是簡單就能做成的事。
“有!”
朱璁穩穩點頭,然後看向楊天賜,“只要天賜兄出面,去找楊寧宇將軍拆解,就有。”
“我去。”
楊天賜不廢話,起身就走。
不多時,五鬼又被拽了過來,陪百七天驕布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宿陣,挪移島嶼。
北鬥九星,南鬥六星,不單是數字不同,其方位、距離、寓意、規則皆截然不同。
此刻又不像那三天一樣,需要爭分多秒。
為了節省資源,就做得不那麽匆忙,然後在楊寧宇和馬伯奇主動率領平海衛留守部隊幫助下,三個時辰之內就做好了。
人多力量大!
布好南鬥六星的陣勢,稍事休息,回返狀態,百六天驕+五鬼+楊寧宇組成一個南鬥長生陣,引南鬥注生星光。
與此同時,在尊奉玄天真武大帝的巫覡朱璁主持下,馬伯奇率領平海衛留守部隊配合,組成了一個祭祀北極鎮天真武玄天上帝的浩大陣勢。
南鬥星光在南鬥長生陣起效之後不久,就落了下來。
遍灑甘霖一般,遍及整個外海島群二百余座島嶼。
長久被海外魔門奴役的黎庶心中的麻木,稍稍去了一些。
島嶼、海上、海下的生機,稍稍濃鬱一些。
不過注生不比注死。
注死是即死,立即暴死。
注生是長生,長久滋生。
絕大多數人短時間內還無法體會到南鬥注生星光的真正作用。
對北極鎮天真武玄天上帝的祭祀與禱告,順利逕達九天。
會不會回復,如何回復的,除開巫覡朱璁,無人知曉。
也沒人會去詢問。
就像沒人會去問陶鐵去哪兒了一樣。
陶鐵去哪兒了?
陶鐵在海底,雙眼緊閉,沒有呼吸,一動不動。
若是有人此刻掀開陶鐵的眼皮,會發現他的一雙眼睛變得非常奇怪。
一會兒是全白,一會兒是全黑,一會兒又是五彩斑斕黑。
他的眉心也很奇怪,一會兒鼓起,一會兒下癟。
像是有兩個人在眉心深處打架所造成的。
事實上,確實有人在打架,打架的地方也在眉心深處,泥丸宮靈台紫府。
不過打架的人有三個。
兩位內煉神將神霄趙公和關聖帝君聯手,攔在空無一人的禦座之前,阻攔渾身漆黑的陶鐵元神坐上去。
禦座只是無人坐,但不是沒有任何東西。
在其側下方,趴著一頭萎靡至極的饕餮法相。
在其上方,懸著一輪五彩功德神光。
源源不斷的人道功德與天道功德正不知從哪而來,灌輸進五彩功德神光之中,被其吸收、轉化。
說來也是奇妙。
漠然無情、隻想毀滅的陶鐵造出的戰爭與毀滅之種,吞噬煉化的不是域外天魔,就是信奉域外天魔的魔修,甚至將三百余萬魔修真靈徹底奴役,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不管於人道而言,還是於天道而言,都是莫大的好事!
於人道,陶鐵保全了千余萬外海島群黎庶免遭厄難,自是一樁大功德;
於天道,即便混沌偏邪惡,但是清理了那麽多寄生在它身上的域外天魔和魔修,自是一樁功德。
不過這只是小功德,並不受混亂偏邪惡的天道所重。
真正讓天道降下如此多天道功德的原因,是無始天魔王想要做的事情是把無比廣袤的無始海轉化為近似域外的環境,可以使域外天魔肆意降生。
這與從根本上將無始海從此界切割出去沒有本質的區別。
無始天魔王賴以做成這件事的,是生靈被屠戮所滋生的罪孽怨力。
偏偏死在戰爭與毀滅之種手上的三百余萬魔修,連屍體帶真靈,都被吞吃了個一乾二淨。
哪裡還有罪孽怨力滋生?
就算有,也是滋生在種子內部,然後被種子拿來轉化或創造戰鬥單位所用。
功德是個玄妙至極的好東西,妙用無窮。
神霄趙公和關聖帝君受命守衛禦座和五色功德神光,哪怕被斬滅,也絕不會失職。
渾身漆黑的陶鐵元神此時又受到了僅剩一絲但極為倔強的溫情拖後腿,無法發揮全力,也無法全心對戰,一時間竟無法突破兩位內煉神將的聯手。
錯失稍縱即逝的寶貴時機。
天道功德和人道功德不再湧現,停止灌入的時候,五色功德神光大放光明,照耀整座紫薇碧玉宮。
滋啦滋啦的聲音當即在渾身漆黑陶鐵元神上響起。
絲絲縷縷的黑氣緩緩從中抽離,經由玄之又玄的聯系,灌入已經抵達無始海外海的種子之中。
然而這還不夠。
代受的劫運之“劫”豈是這般容易就渡了,轉為“運”?
元神沒有徹底澄澈,便不能坐上禦座。
否則陶鐵的真我被汙,醒來之後,怕是會如五通妖道那般不三不亖。
好在陶鐵雖莽,但不是真的無腦莽夫。
錚的一聲劍鳴響起。
天遁/純陽無形劍心躍現,斬下一劍。
【天遁/純陽劍法】火龍真人傳孚佑帝君,孚佑帝君改劍術,一斷煩惱,二斷色欲,三斷貪嗔。
此一劍斬下,斬斷煩惱、色欲、貪嗔,以及……
惡屍。
陶鐵元神當即縮小大半,但由漆黑返轉純陽,端坐於禦座之上,重獲紫薇碧玉宮至高無上之權。
惡屍甫一出現,當即想要循著玄之又玄的聯系,遁入種子之中,與種子和為一體。
然而陶鐵早早就定下規則,沒有他的允許,任何魂體不能在紫薇碧玉宮與那片特殊空間之間來回穿梭。
即便惡屍嚴格意義上講,也是他自己,擁有豁免這個規則的權限。
但是五色功德神光照耀之下,惡屍哪裡能正常發揮?
五行神杵又隨著端坐禦座的陶鐵純陽元神的禦使,封鎖住了紫微碧玉宮與種子之間的聯系。
轟隆隆炸響聲發生之時,天罡法【掌握五雷】,湛湛天雷混在五色功德神光之中,劈在惡屍之上。
天雷,保製劫運,馘天魔!
惡屍自此無蹤無跡,徹底湮滅。
海底,陶鐵睜開雙眼醒來,已經“煉虛”。
從境界上講,勉強可稱一聲大神通者,但從實力上講,連絕頂強者的邊都還沒摸到。
因為他的法力修為已經降回了九品下!
不過此時還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陶鐵得給自己做下的事情手尾收拾乾淨。
他心念一動,聯系上種子,在種子即將扎根於無始海外海的時候,給出新的強製性命令,讓其再往東,去無始海裡海。
而且只能蟄伏,不能貿然行動。
與此同時,泥丸宮靈台紫府,紫薇碧玉宮中,陶鐵純陽元神對關聖帝君說道:“能否請關聖帝君鎮守魔獄!”
種子內部囚禁、奴役了三百余萬魔修真靈的空間,被陶鐵命名為魔獄。
內煉神將關聖帝君拱手:“謹遵法旨。”
隨即一拍赤兔馬,凌空一躍,遁入繼續向裡海而去的種子內魔獄。
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震天尊關聖帝君在此!
何方宵小敢放肆?(本章完)